乔暖在家里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每天早睡早起三餐按时，闲来无事还会去巷子口听老太太们一边纳鞋底一边闲嗑；简直就像提前进入退休时代。
八月一号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乔暖就静悄悄地拎着箱子出了门。她下意识地不想让父母去送，虽然知道时候肯定免不了乔妈妈的一顿臭骂。
夏天日长，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透出了一点点亮。早上气温低，只穿着T恤和热裤的乔暖一走出楼道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走出巷子，就发现前方正站着一个人。他坐在梧桐树下，怀里抱着一团毛绒绒的小东西。
乔暖脚步不禁停了下来。
许是听到了行李箱滚轮滚动的声音，何决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在清晨灰蒙的天色中，两个人就沉默地对视着，谁也没有上前一步，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小六大约是被拘得久了，扭了扭从何决的怀里跳出来，然后飞快地跑到乔暖脚下，讨好似的摇着尾巴。
看着小六傻乎乎的样子，乔暖鼻子一酸，忙蹲下｜身将小六抱起来，轻轻抚摸它的脑袋。
何决站起来，走上前，单刀直入，“我不同意分手。”
心口顿时泛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乔暖抬眼看着何决，喉咙像是梗了一块，让她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都已经这么过分了，为什么何决还能这样不动声色地说出这样的话。
“何决……别这样。”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你不要指望我答应跟你分手。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乔暖闭了闭眼，半晌才能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在一个比较平静的状态，“你要去B市读书，我要去S市工作，我一贯不相信异地恋，所以不管你答不答应分手，对于我而言，事实没有任何差别。”
“我可以不去读书。”
何决态度非常严肃，让乔暖不敢怀疑他说出这句话的决心，她连忙呵斥：“你别胡闹！”
“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乔暖将小六放到地上，再起身时，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只是高中毕业，不管他多有钱。”
她知道这句话肯定伤害到了何决，因为她看见何决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我其实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潜力股。不过既然你自己亲口说出这样的话，那我也没必要再……”乔暖飞快地说出这些话，生怕一停下来，自己的假象就会被戳穿。
“别说了，你撒谎的技巧一点都不高明。”
“我没有撒谎，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只有高中文凭。你最好相信这一点，何决。”她扯开一个笑。
“是吗，”何决淡淡地反问，“那当年的翟明是怎么回事。”
乔暖一怔。
“所以我说你说谎一点都不高明。我会去Q大读书，但是你也别想跟我分手，你篡改我志愿以及瞒着我申请去S市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心里顿时被苦涩填满，到了这个地步，何决还愿意这样无条件地信任她。可是她……真的没有这样的资格。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你了，何决。”
“说谎。”
“其实我没告诉你实话，我想去S市的真正愿意是因为我和程静达重新联系上了。他就在S市，当建筑工程师。”
“你可以继续编。”
“我已经和他联系了半年多了，每天都会发短信和打电话，不过怕你知道所以每次短信和通话记录都删干净了。”
何决沉默下来。
“他一直都是个非常妥帖可靠的人，他说愿意等我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过去和他在一起。”心脏好像已经处在一个麻木的状态，所以才能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血淋淋的“真相”。没有一个男人会接受自己女朋友出轨，再怎么包容她的何决，也不会接受这样屈辱的“事实”。
“我记得我说过我想要一份不会受到任何人指摘的爱情，这样的爱情你给不了，但是程学长可以。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感动，毕竟你喜欢了我这么久，是个人都会觉得感动……”
“闭嘴！”何决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字字见血的“坦白”，他将小六从地上抱起来，最后看了乔暖一眼，“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做到了……”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乔暖。”
他抱着小六，转身离开。白色衬衫的衣摆被风吹起又落下，他的背影挺拔而萧索，很快就消失在了微明的晨光之中，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乔暖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定那个白衣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而那种深入骨髓的冷也同样不会消散片刻，才拖动行李箱，慢慢地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下了飞机一走出机场，热浪便滚滚袭来，全身顿时被蒸出了一身的汗。外面阳光毒辣，乔暖拿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四周看了一圈，总算看到了正举着牌子飞奔而来的谢清晏。
谢清晏当即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终于来了。”
乔暖笑了笑，“对啊，既然你望穿秋水盼着我过来，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独守空房。”
“那你也太小瞧本姑娘了，你不在，自然有人前赴后继排队等着本姑娘的临幸，本姑娘焉能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谢清晏帮乔暖拖了一个箱子，带着她往前走。
乔暖忍俊不禁，“好啦好啦说不过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先把东西放到我住的地方，然后去吃饭。”
“坐公交车？”
谢清晏顿了一下，轻声回答，“有车夫。”
“奸｜夫吧？”乔暖调侃道。
“奸｜夫你个头啦！小心我把你扔在这里让你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乔暖便和谢清晏一边抬杠一边走向停车场。
最后谢清晏在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旁边停了下来。驾驶座车门被打开，走下来一个俊朗的年轻男人，正是之前乔暖见过的韩策。
乔暖忙伸出手，“韩先生你好。”
韩策和她握了握手，“叫我韩策就可以了。”
乔暖看向谢清晏，露出为难的表情。
谢清晏打开车子的后备箱，轻声说，“你跟我一样喊他师兄吧。”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谢清晏和她讲着今后的安排。
“我现在租的这套小公寓价格还比较公道，正好上个月和我合租的人搬出去了，乔暖你就和我住吧。离你上班的地方也不算很远，反正有地铁也很方便。”
乔暖点了点头，“真是谢谢你帮忙安排。”
谢清晏摆了摆手，“和我见什么外。不过公寓条件算不是特别好，我的计划是我们先住一段时间，等我实习期过了我们再去找一套条件更好一点的。”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能吃苦。”
她们在说话的时候，韩策一直静静地开着车，恍若空气一般。而谢清晏的态度让乔暖觉得特别怪异，她好像是刻意地想把韩策排除在对话之外。照理说，韩策和她是同一个导师的研究生师兄，两个人的关系怎样都不会太差，况且韩策还跑来给她们当车夫。可是谢清晏这种明显不想让她和韩策有过多接触，而清晏自己也似乎有点排斥韩策的态度……太耐人寻味了。
除非……
这样的念头一闪过，乔暖立即抬眼看向车内的后视镜，果不其然，她立即和韩策的视线对上了——韩策应当是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谢清晏。
乔暖便隐隐同情起韩策来了，以她对谢清晏的了解，吴子霖的死无疑会成为谢清晏这辈子都难以解开的一个心结。后来人再怎样优秀体贴，也难以和初恋的刻骨铭心抗衡，况且还有死亡这枚砝码的加持。
韩策几乎毫无胜算。
“乔暖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啊？”
乔暖这才回过神，忙问，“你刚刚问我什么？”
“问你小决去哪里读书了。”
“哦，当然是Q大。”乔暖垂下目光。
“真是争气，”谢清晏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觉，小决好像一直都特别拼命，给我感觉就是……他在追赶什么一样，比同龄人成长的速度要快很多。”
听到谢清晏这么说，乔暖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见证了何决的成长，这个少年的自我约束甚至是自我苛求，让任何一个关心他的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
乔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对了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乔暖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告诉我？”
第四十四章
“没有！”乔暖立即斩钉截铁地否认。
“真的没有？”谢清晏将信将疑；“好长一段时间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听你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乔暖干笑一声，“哪能那么容易就谈恋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尽招些烂桃花。”
“没关系；”谢清晏拍了拍乔暖的肩，“既然你已经到我的地盘了；你的终身大事我肯定会负责的。”
“我心领了……现在只想好好工作；还没准备谈恋爱。”
“怎么总觉得你一副受了情伤的样子；没事吧？”谢清晏探询地看着她。
“没事；你想多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谢清晏住的公寓楼下，韩策停了车，将后备箱打开，扛起乔暖的行李箱在前面开路。
乔暖见韩策轻车熟路的，料想他必然是来过谢清晏家里的，而且说不定还不止一次。她不免对两人的关系更加好奇起来。
出去吃过午餐之后，乔暖和谢清晏回到公寓里收拾东西。
乔暖正在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时，谢清晏端着切好的苹果走进来。
“张嘴。”
乔暖依言张开嘴，谢清晏喂了一片苹果给她，然后在床边坐下。
“乔暖，我们认识多久了？”
“从小班算起的话，十八年了吧。”
“既然咱们互相拽过辫子打过架，收拾过贱女和渣男，我知道你几岁来大姨妈你知道我几岁谈恋爱，我觉得咱们就没必要互相隐瞒，你说呢？”
乔暖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谢清晏，“正合我意。”
“那行，我们现在都拣最重要的内容说，先说好了都不许惊讶，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说，一，二，三……”
——“我和韩策发生关系了。”
——“我和何决分手了。”
两人刚一说完就同时惊讶地捂住嘴，片刻后谢清晏一把捏住她的肩，“不是吧乔暖？！”
“……是。”
“什么时候分手的……不是，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乔暖一五一十地回答了。
谢清晏将盘子放在一旁，在乔暖面前的地上坐下，“也就是说……你们谈了将近一年？”
乔暖点点头。
谢清晏似乎不能立即消化这个消息，过了半晌才说，“我小看你了，乔暖。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我以为只有我干得出来。”
乔暖笑了笑，继续低头整理着衣服。
“……什么事都串起来了，你们还真是瞒得滴水不漏。”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既然你都决定在一起了，又为什么要和他分手？”
乔暖停下来，看着谢清晏，“你不骂我吗？你曾经警告过我让我别搞姐弟恋。”
“这种事情，本来就得你自己来做决定啊。就像当年，要是你真的执意和高朗这种人渣在一起，我也肯定不会反对，不过是事后给一点力所能及的支持罢了。”
乔暖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朋友就是这样的存在，可以全心信任托付后背，也能彼此拥抱倾诉软弱。
“所以，为什么会分手？何决变心了？”
“不是，”乔暖很浅地笑了一下，“他不是这样的人。是因为一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知道我是护短的人，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
乔暖想了一下，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谢清晏。
一说来她就觉得轻松多了，这样沉重的谎言和真相，总算不用一个人单独背负。
谢清晏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何决的妈妈真是个恐怖的女人。”
“我反而觉得可以理解她，要是我儿子喜欢上一个老女人，我也肯定不乐意答应。”
“行了吧，别推己及人了，她都没考虑过你的感受你何必非得考虑她。”
“我不是考虑她的感受，我是考虑何决的感受。”
“你要是考虑他的感受也就不会跟他分手了。”
“……可是我总不能挑拨离间吧，你有不是不知道何决和张阿姨的关系糟到了什么地步。”
谢清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乔暖，我觉得有点同情心泛滥了。无论如何，何决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那我总得考虑我爸妈的感受。我自己丢脸无所谓，被别人指着鼻子骂无所谓，我爸妈呢？”
谢清晏沉默下来。
乔暖苦涩地笑了笑，“所以就这样吧，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也不准备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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