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两个形象在头脑中豁然重合。
靳恒远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翻看公司最近的业务状况表,越看越不悦,很多项目前期商洽不充分,后期补充乙方不买账,导致拖延搁置,浪费人力物力,长时间见不到收益。
靳恒远把报告放到一边,抬手揉捏眉心。
副经理紧张地站在一旁,一直试图解说,靳恒远示意他坐下,但并没有开口问什么。
靳恒远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些纰漏负责,最近把太多精力用在了金盛上,疏忽了这里。
金盛日化是靳父早年白手起家辛苦创立,哥哥靳恒志大学毕业后进入金盛,父兄在世时都为金盛付出了很多心血,现在传到靳恒远手中,他知道自己必须要事事以金盛为重。
可自己创立的网络科技公司该怎么办?
靳恒远思索着抬头,视线透过玻璃隔墙看向了外间的办公区,视线不经意地定在了一个正站在复印机前的女职员身上。
靳恒远抬手指了指外间,问副经理:“那个叫聂什么的,是做文职的吗?”
副经理转头看过去,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答:“你问聂瑶吗?是做文职的。”
靳恒远继续问:“她做事怎么样?”
副经理观察着他的脸色,模棱两可地答:“还算可以吧。”
靳恒远若有所思地看着桌子上的一摞文件,没再发问。
副经理感到不明所以,他看了看聂瑶,介绍说:“她是并购星辰科技时带过来的员工,听说最早招进来是做前台的,后来星辰不景气,内部招聘她做了策划,我们并了星辰,当时承诺不裁员,人事部就安排她做了行政部的文职。”
副经理见靳恒远表情严肃,似有不悦,于是像找到了话题似的继续说:“小姑娘做事倒还认真,就是学历太低,裁了也正常。”
靳恒远把手里的笔扔到桌上,发话道:“把她叫进来。”
聂瑶本就内心忐忑,现在突然被人叫去办公室,心里更是紧张不已。
她头重脚轻地走到经理室门口,心里突然生出些小怨恨,腹诽着靳先生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睚眦必报,斤斤计较,是个小人,是个坏人,这么想可以让她不至于紧张到发抖。
聂瑶站到办公室中间,没有开口叫人,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此时靳恒远正在对副经理说:“以后每个周二,周五,你把公司将要承接的项目做成商业计划书,让她拿到金盛来找我批示。还有财务部的月报表也拿给我签字。”
靳恒远看向聂瑶,说:“你要如实向我汇报,要是漏掉了什么,会追究你疏忽的责任。”
聂瑶与他目光相触,惊得心头一颤,忙移开眼,眼底有无法掩饰的紧张。
靳恒远看着她目光躲闪的心虚样子,突然觉得很有趣,仔细回顾以往,这女孩见他都是一副彬彬有礼,中规中矩的模样,从没在她眼中见到像其他女员工那样的讨好。
靳恒远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此刻聂瑶身上穿着简洁朴素的职业套装,脸上未施粉黛,与那日酒吧里妆容艳丽,穿着裹身连体短裙的样子判若两人。
靳恒远看着问她:“有什么问题吗?”
“没……”聂瑶反应了下才用力点头,“……没问题。”
靳恒远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字,递给她说:“这是金盛的地址,我的办公室在十七楼,每周二和周五的下午四点,你到我办公室来。”
聂瑶领了“圣旨”出来,坐在办公桌前思量,觉得这真不是什么好差事,弄不好就会里外不是人。这会儿她倒是并不觉得靳先生是在针对她,故意找她麻烦,只是觉得自己不走运,给靳先生留下了点印象,以至被安排了这么个活儿。
接下来,聂瑶遵照指示,按时出现在靳恒远在金盛的办公室里,每次汇报工作她都尽量做到言简意赅,很有分寸地不多占用时间。
几周下来,在靳先生这里倒是没遇到什么刁难,可公司那面却渐渐不一样了。
☆、第三章
办公室政治向来凶残,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让一群看上去斯文有礼的人在背地里做些阴险使坏的事。
聂瑶敏感地意识到,同事们对她的态度在慢慢发生变化,不好的变化。
周二,金盛大厦。
聂瑶现在进出这里已经很熟稔,连看门的安保人员都认得她了。
聂瑶像以往一样,先去和总裁办的几个秘书打招呼,同时确定靳先生的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她才敲门进去。
靳恒远正坐在办公桌后忙碌着,聂瑶迎着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小心地走过去,轻轻唤了声“靳先生”。
靳恒远抬头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坐,然后接过她递上来的资料看。
在这期间,靳恒远没说任何话,他的言语总是极少,仿佛脑子里总是在思考着事情,开口说话会影响他的思路。
聂瑶每次都会觉得这样的无声让人既尴尬又无措。
靳恒远突然抬头看她,同时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来,问:“这份报告为什么不完整?”
聂瑶闻言赶紧抓起来看,发现与凌亚影业的合作意向分析报告少了三页,是不连续的三页。
聂瑶顿时额头冒汗,她回忆从公司出发前,自己是仔细看过每份报告的,然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就提着包来了这里,中间没有取出来过。
她不知道,就在她去洗手间的短短几分钟里,有人将报告中的三页抽了出来,扔进了碎纸机。
靳恒远又看到了,看到了聂瑶眼中那仿若惊恐的闪烁。
他发现这小姑娘每次心虚害怕时,双眼都会特别亮,眼波流转,里面似乎有着特别的东西。
靳恒远不忍心责备她,语气平和地说:“明天再拿一份完整的过来,今天就先这样。”
聂瑶一动未动,脑子里在飞速地运转着。
靳恒远提示她:“高副经理那里应该有备份,你明天再拿过来就可以。”
聂瑶站起身,小心地说:“可以借个电脑给我用下吗?报告里的内容我都记得,我现在可以打出来给你。”
靳恒远疑惑地点点头,叫了外间的秘书进来,把秘书的电脑借给她用。
当靳恒远结束半个小时的视频会议,接过聂瑶递上来的完整报告时,内心是十分诧异的。
“你都记得?”他边看边问。
聂瑶点头,笃定地说:“内容就是这些,不会有出入,我下午刚看过这份报告。”
靳恒远抬眼看她,似乎在思量这种可能性。
聂瑶看出他的怀疑,忙说:“你可以打电话核实一下里面的数据。”
“你学过速记?”靳恒远问。
“没有。”聂瑶表情认真地答,“我从小就能。”
靳恒远勾起嘴角,浅笑了下。
聂瑶不明白这个笑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于是很实在地解释:“这种记忆是短时间的,如果不强化复记,很快就忘掉了。”
“那你读书时成绩一定很好。”靳恒远赞许。
聂瑶没有搭话,脑中却瞬间出现两个面孔。
一个是班主任老师因她放弃考高中而无比气愤的面孔;一个是父亲黑着脸从学校回来,恼羞成怒谩骂的面孔。
她曾无数次心存希冀地想,如果当初班主任找父亲谈话时,言辞不那么犀利,语气不那么不善,结果会不会不同?
她得出的结论是极其悲哀的,班主任之所以气愤,是因为她这个必能上重点高中的学年榜首,若是不报考高中会拉低班里上重点的升学指标,会影响班主任的个人考评及奖金。
父母之所以铁了心让她读中专,是因为他们一门心思在儿子身上,只希望她能早点工作赚钱。
没人真正在意她的感受和未来。
这些过往让聂瑶一直难以释怀。
“这份报告先放我这里,”靳恒远开口,拉回了聂瑶飘远的思绪,“你明天再来取,我想再看看。”
聂瑶默默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门口。
靳恒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看到聂瑶的神情里似乎带着哀伤,这使他疑惑自己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苛刻的话。
靳恒远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发现自己总是能吓到这个小姑娘。
翌日,公司里。
聂瑶若无其事地告诉副经理报告被靳先生留下了,说是要仔细看看。
副经理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其他同事也没表现出明显的异样。
聂瑶则开始更加谨小慎微,她无心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因为每一个看上去仍能和她说笑的人都有可能,这种办公室斗争不是与某一个人,而是与每一个人。
下午,聂瑶按照昨天的约定来到靳恒远的办公室。
外间秘书礼貌地告诉她:“靳先生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靳先生临时有事出去,没有话交代。”
聂瑶不敢轻易离开,只好坐到员工休息室耐下心等着。
不知不觉,从下午一直等到了晚上,在时钟指向八点半时,靳恒远终于出现了。
聂瑶早在休息室里坐不住了,她坐到靳恒远办公室门口的沙发上,研究着自己新买的手机,新款手机比之前丢的那个好很多,可聂瑶只觉心疼买手机的钱。
靳恒远看到聂瑶时愣了半秒,像是忘了她会来,又像是意外她会等到这么晚。
聂瑶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他,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喜:“靳先生,”她站起来奔到靳恒远面前,“靳先生,终于等到您了。”
靳恒远看着她,很抱歉地冲她笑笑,把她让进了办公室。
他从办公桌上拿起昨天那份报告,这份与凌亚影业的合作意向书,他昨天打电话以探讨的形式与高副经理对过里面的主要数据,吃惊地发现聂瑶真的都记得,完全无误。
“吃晚饭了吗?”靳恒远把报告递给聂瑶的同时问。
聂瑶老实地摇摇头。
靳恒远从抽屉里拿了些文件放进公文包,起身说:“一起走吧。”
聂瑶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刚走到门口,他的手机却恰在此时响了起来。
“我在办公室。”靳恒远接通电话便答,可见那面是个很熟络的人。
“好,我等你。”靳恒远接着说。
聂瑶听到此处,立刻识趣地冲他摆摆手,抱着文件夹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靳恒远又坐回了椅子里,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聂瑶走出金盛的办公楼,小心地将手里的文件夹放进包里,却懊恼地发现包里还有一份新的计划书是要今天拿给靳先生批示的。
刚刚被靳先生的电话一打断,居然给忘了。
聂瑶一跺脚,只得又返回去。
此刻,金盛十七楼。
外间办公区的员工已经陆陆续续走光,唐咏菲刚刚走进靳恒远的办公室。
靳恒远一直盯着门口,见她进来便立刻站起身,他绕过办公桌来到唐咏菲面前,说:“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喝杯东西吧。”
“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唐咏菲拿出一封信,递给他,“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最近新公司的事忙得我无暇分身,还有上次失约的事,真是抱歉。”
靳恒远看着她,她就是这样,在言语上对他时而礼貌疏离,时而又亲切随意。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却又为这样的她而着迷。
靳恒远看了眼那封信,没有接,了然地说:“你为什么一定要辞去常务董事的职务呢?”
唐咏菲浅笑了下,解释道:“我和朋友一起开了家杂志社,这是我一直想做的,金盛这面我怕忙不过来,再说,”她顿了下,“靳家的企业,我今后也不好再参与。”
“你不要这样想,”靳恒远声音低沉,“我哥在不在,我们对你都是一样的。”
唐咏菲把辞职信放到靳恒远的办公桌上,只说:“关于我手里的股份,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放掉,放心,我会小心处理,不会影响到金盛的股价。”
靳恒远始终看着她,目光温柔。
这个女人还是那么美,一直那么美,她的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他的神经。
他对她的情感已经压抑了很久。
唐咏菲耸了下肩,做了个释然的动作,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说:“你可要加油哦,一定要把金盛打理好,要知道,”她目光看向靳恒远刚刚坐的位置,那是她亡夫生前所坐过的位置,她的神情飘过一瞬的哀伤,“你哥生前是有多在乎金盛。”
靳恒远望着她,眼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哦,对了,还有基金会的事,”唐咏菲语气变得如常,“基金会的事我了解的并不多,主要账目一直由你哥亲自管,我把能交代下去的事都交代了,项目的支出明细都在陈代理会长那里,你想查看可以随时找他。”
靳恒远轻声问:“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唐咏菲笑着耸耸肩,努力使气氛变得不那么伤感,她抬手看看表:“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她转身准备向门口走,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秒,都让她觉得难捱。
靳恒远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臂。
唐咏菲回头,惊讶地看着他。
靳恒远胸膛起伏,像是在下着极大的决心,他艰难地开口说:“我也可以,像我哥那样,照顾你。”
唐咏菲神情既意外又慌张:“恒远……”她一时口拙,只能说出最近半年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现在很好,不用担心我。”
靳恒远却拉她入怀,拥住她,说:“今后就让我,替我哥继续爱你,好不好?咏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