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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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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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说完天台两个字时,美若就瞪大了眼睛,话音一落,她已经听出背后的人是谁。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回头确认,可一旦妄动,丧心病狂如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无法保证。

他说完拖她上楼,因为身高悬殊,箍着她腰间的手臂移到美若微隆的胸前,那人似乎怔愕了一下,有一秒的停顿,接着重回她腰间,掐住她往上带。

如同以往每次惨遭袭胸揩油,美若在心底狂咒。

快上到四楼时,楼上传来仙婶送客的声音,仙婶用她特有的烟嗓嘎嘎地娇笑,又说:“慢走啊,过几日再来!”

干他老母!有人下来看见她被挟持怎么办?他会跑掉,还是会先扭断她的颈子跑掉?

美若心思急转,不过数秒,伴着男人嫖完过后心情舒畅的小曲,下楼的脚步声又近了些。紧贴着她后背的人呼吸粗重了几分,随即美若感觉自己被拎起来转了个圈,背抵住墙身,她睁大眼,尚未看清眼前人面容,那人已经伏低了身体。

更深重的黑暗,还有令人恐慌的男人味、烟味,扑头盖脸向她袭来。

他把她的嘴重重堵上,用他的嘴。

“DIAO,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嫖爽了的客人摇着头从身边走过。

美若来不及等步音彻底消失,开始狂踢离地半尺的小腿,狠狠掐住她颈子的力道随她的反抗似乎放松了些,于是她怀着逢生的喜悦摆动脑袋躲避。

巨大的手掌重新用力按住她的下颚和半只脖子,她闷哼,像街市待宰的白毛鹅,在他手中不休地挣扎。

稍离两寸的嘴唇又一次接近,和之前不一样,美若只觉得一个肉呼呼热腾腾的东西窜进来,环绕着她的上下唇,在她齿间梭巡了一圈。

然后,清新的空气神迹般回到她的胸臆,美若终于反应过来,他用舌头!他居然用舌头!

靳正雷形容不出此时心情,片刻之前他刚刚干掉瘸脚七,血喷出来半尺,染满他衣襟。随后瘸脚七的手下追了他九条街,跑得气喘如牛,终于用染血的衣服甩掉了身后能要他命的每个人,获得短暂的安全。

而就在几秒前,他居然被蛊惑,想深嗅两片柔软唇瓣间的迷醉芬芳。

他听见对方压抑急促的呼吸,马上放缓力道,让她不至于缺氧昏厥过去,一只手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抚上她半边脸,拇指从他方才流连的柔软上轻轻擦过。

然后,他重重地咒一声,彻底放开手,被她拎起在半空的美若未作防备,跌倒在地。

“你老母!你居然用舌头,恶心!”她痛骂,狠狠用手背擦嘴。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居高临下睨视她,眉头不悦地皱起。

“我怎么不能在这?”她想起方才,恨恨地踹他小腿,“你老母,用舌头。”

听见她爆粗,他不可置信地瞪直眼,蹲下来揪住她的长发,将美若的脸迎向五楼透来的微弱灯光。

确认了是她,他也骂了声娘,把软趴趴的美若拎起来站直了,阴沉着脸道:“没工夫和你说闲话,带我去楼上天台。”

“天台锁上了,你打算插翅膀飞上去?”她反问。

声音大了些,靳正雷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五楼一个粗嘎的女声询问:“是阿若?有客来啊?”

美若张张嘴,望向靳正雷,眼神如刀,表情忿然。

“阿若?”

“是啊,是啊!有客。”美若慌张地应一声,然后推推靳正雷,示意他上楼。又压低了嗓子问道:“你嫖过吗?”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人工:工资米饭班主:赏口饭吃的那个牛掰人。油甘子:一种苦中带甘的小果子。飞机榄:以前的人住唐楼,不愿意跑腿,就在楼上用小篮子放钱吊下街,再收了零食回来。橄榄飞上飞下,叫做飞机榄。

半老徐娘穿黑色短旗袍,蕾丝透出白肉,斜倚扶手,往下眺望。

“仙婶,”美若几步纵上楼梯,凑近老鸨悄声说话。“我在底下劝了他很久,好像是第一次来这里的。”

仙婶脸上职业性的笑容转为真正的笑意,靳正雷不问也知她们交流了什么。

只是,在靳正雷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后,目光相撞,仙婶收敛嘴角,扭头瞟了美若一眼,拿掉斜叼的香烟,冷冰冰的对靳正雷说:“只剩一间房。”

楼下忽地人声鼎沸,粗豪的嗓门各自在骂咧什么。

靳正雷将血衣丢弃在街角的垃圾筒边,误导了一堆人追去错误的方向,料想寻他不获,现在又折转回头。

“一间房我也要了。”

“……阿若,你带客人去珠女那间,我转头带几个妹仔过来给这位先生挑拣。”

“我?”美若本以为能借此脱身。

“快点去,阿虎转眼会上来。”

拨开粉色塑胶珠帘,入眼是满目的粉色灯光。美若带靳正雷往最里面走,甬道两侧是薄木板隔出来的厢房,经过时,呻吟声、粗喘声、皮肉相撞声、还有唧唧水声,此起彼伏。

仙家私娼馆宛如盘丝洞。

走到甬道最尾,美若推开一扇门,“这里,进来。”

待靳正雷侧身走进,她连忙关上房门,又跑去开窗,“这间房有窗,跳下去就是隔壁楼的……”美若沮丧,“虎哥他们都在下面。”

靳正雷缩在另一边角落,由窗帘缝隙张望,评估跳下去的角度。

“这是珠姐的房,她今天去看女儿。”美若将将挨着床边的木板坐下,悄声道,“仙婶好像知道了什么,叫我带你进这间。这里最容易脱身,以前有差人来查证,大陆的姐姐们从这个窗口走。”

“那个老女人,眼神很犀利。”他答道。

“你做了什么?”

他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美若指指腰。

他点头。

她咬住下唇,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不是说泡了水不能用了吗?”上次经他允许,美若欣赏过他的枪。

“可能会炸膛。还剩五发子弹,赌一赌我和子弹的主人们谁的命大。”

“……这颗的主人是谁?”

他做口型:“瘸脚七。”在床头坐下,问道:“你瞪我做什么?”

美若怒极,“我阿妈在他夜总会做工,他死了谁来出薪水?”

……

沉默中外面房间传来巴掌拍屁股的声音,啪啪啪,有女人尖叫:“死鬼,你轻些!”

靳正雷由相隔的木板收回视线,“你在这里能赚到几个钱?”

美若的目光追随他的,一起降临在自己可怜兮兮的小胸脯上。

他用手指比划一下,“这么一丁点。”

她涨红脸,既恼且羞。“比你强!”

他点头,从善如流的表示赞同。

“我又不卖,我、我拉客。”

华老虎的养女,尖沙咀宁波街詹家小姐。靳正雷淡淡问:“这样的环境,你能适应?”

由记事起身边便满是白痴、罪犯、烂赌鬼、吸血虫和杀人凶手,由不得人不适应。

美若斜眼乜身边人,现在,又多出个疯子。

“剩下五颗子弹属于谁?”

他正转动颈项肌肉,闻言自下而上凝视她,“看谁挡道。”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也不过如此了。美若后悔曾说过瘸脚七手段狠,比瘸脚七狠的大有人在。

她紧咬下唇,再不肯开口说话,直到隔壁传来一声满足的闷哼。“你该走了。”

靳正雷走近窗口,望一眼楼下又回转身来,“会有人出薪水给你阿妈,养你很好养。”

他大掌伸来,托住美若下巴,拇指抚过她双唇,“阿若。”

然后,在美若惊怔的目光中,他推开窗,纵身跳了下去。

“盛惠二十。”出了房门,仙婶笑吟吟摊手要钱。“有樱桃街未来之花服侍,二十元便宜死他。”

“仙婶!”

仙婶眼神不容拒绝。

美若作罢。“在我人工里扣。”

“妹妹仔,不要看人长得帅便脑汁沸腾。”仙婶抛下一句话,施施然离开。

美若紧随上去。“仙婶。”

“阿虎上来问过。”仙婶回头凝视她,“我说不知。”

“……多谢。”

“没什么好谢。仙婶闻到他身上杀气,与人方便才有自己方便。”

“七叔那边……”

“瘸脚七死了,横尸通菜街。”仙婶吐出一串烟圈,“做人呢,既要认得准米饭班主,又不好太执着。来来往往,山水相逢总有期。今日你来收数,后日他来,谁知大后日是谁来?”

这是在世情中搏杀来的经验,美若虚心受教。

正如仙婶所讲,第二日樱桃街收保护费的便换了一拨人马。

美若躺在牙医诊所治疗床上,黄医生帮她清洗完口腔,听见街面的动静,立即丢下被掰开嘴的美若,慌慌张张地跑去拉大门铁闸。

“打起来了。”他不知是惊恐还是兴奋,半百的老头子了,跳起三尺高。

骑楼下卖飞机榄的小贩大眼叔从铁闸缝隙挤进来,放下两筐橄榄和油甘子,抹汗说:“和兴的人昨天干掉瘸脚七,今天就来接收地盘,你说新和会答不答应?不答应就开打。早上在通菜街那边为了水产海鲜档已经搞过一次,血流一地。”

七姑端坐在治疗床边开始垂目念佛。

可怜美若张大个嘴,不停泛口涎,还要强扭半边身体好奇地向窗外张望。

“啪”,黄医生合拢窗帘。“不答应也没办法,瘸脚七的弟弟不行,平常靠他哥哥的名头招摇,遇见狠角色,也就是个软脚虾。”

“又要转风咯。”黄医生拨正照明灯,慢条斯理地说道。

街面上热闹了很多天,新和会与和兴从之前的势均力敌,逐渐变成挨打的局面,紧接着又有黑皮差人进驻。不过差人正被廉政公署搞得自顾不暇,旺角几十条街,每日清早都有殡仪馆的车来收尸。

美若开学时,新和会话事的大佬们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

来仙家馆收保护费的也换了人,带头的叫何平安。

对于这个亲手砍死阿虎,让他肠子拖出半米地的人,仙婶招待得分外殷勤,又唤了最多客人捧场的妹仔服侍。

这些与美若无关。只是她母亲情绪波动很大。

瘸脚七死掉那阵,詹美凤气得撕烂了几件丝裙。

她明白瘸脚七有意勾搭,她好歹也是过往威震港九的老大的女人,上了她就代表坐上了华老虎的位置。

这道理和兴的龙五不是不明白,但他老得牙快松了,有心无力。

瘸脚七不同,正当盛年,唯独品相不佳,究竟顺不顺他心意,傍一傍这棵大树,詹美凤下不了决心。正如她对弟弟詹笑棠所讲:“那张脸,那只瘸脚,看见就反胃。”

詹笑棠哄姊姊:“瘸脚无所谓,最重要的那只脚有用就行了。他身残志坚,你刚好钓钓他胃口。”

胃口还没钓足,瘸脚七就躺倒在通菜街长眠。詹美凤如何不气?

近来局势平定后詹美凤的笑容方多了些,“阿若,记不记得弥敦道欧陆表行?过几日阿妈带你去挑新表,爱彼还是柏德菲丽好?”

做功课的美若抬起头,“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儿子?”

“当然是儿子,老板才过完七十大寿。”

“那不好,还要问阿爸拿钱用。”

詹美凤反驳:“黄土已经埋到他阿爸的脖颈,再多熬几年,该埋到头。”

“也是喔。”美若继续做功课,想想又问:“阿妈你上个月薪水没出,是不是这个月一起给?”

“是吧,新老板答应月底一起出。话说,新老板人很不错,斯斯文文,不似瘸脚七那些人,成日里喊打喊杀。最难得是年轻英俊……”

“我不喜欢你们新老板。”

詹美凤诧异:“你认识他?”

“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我是很生气很生气瘸脚七死翘翘了,他不死,这间屋也不须交租。阿妈,你知道屋租升价几何?”

“怕什么?有许绅华你还愁没屋住?”

再次回到尖沙咀,美若有隔世之感。

欧陆表行年届四十的小开许绅华诚意十足,亲自开摩根跑车来樱桃街,接了詹家母女到半岛酒店喝下午茶,又封给美若一个大红包,殷殷说道:“新开学吧?祝学业进步,未来中环又多一位知识女性。”

美若抿嘴笑,羞怯怯地接过红包。

“她是这样的啦,我阿妹少出门无见识。许先生莫怪。”

詹美凤横美若一眼,美若接到暗示,用蚊蚋般的声音道谢:“谢谢许哥哥。”

关系突进一步,许绅华大乐,当即带两人回自己表行。

欧陆表行代理瑞士各种名牌钟表,除此之外,许家还有金铺生意,端的是条大鱼。

以往美若不觉这些如何出奇,在樱桃街住了半年有多,此刻看见丝绒垫上一排排的名表,只觉金晃晃,极为耀眼眩目,让人心喜。

许绅华也不只是个公子哥,说起自家生意,朗朗上口如数家珍,詹美凤对于吃喝玩乐更是家学渊源,偶尔点评一两句,恰到好处,令许绅华大生知己之感。

人生于世,难得遇见一朵解语之花。许绅华即刻唤来经理,将詹美凤之前赞赏过的几只名表尽数包装好,又另外给他想象中的姨妹添多一只粉钻爱彼。

詹美凤连忙婉谢,美若也期期艾艾地说不好意思。

门铃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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