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读。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一个女孩子,能用到多少?四九叔支持你。”
感恩节,美若搬进新居。
伦敦西区,肯辛顿和切尔西交界的老房子,维多利亚式建筑,石墩做墙基,铁铸雕花扶手,拱窗高而窄,桃木门上钉黄铜门牌。
两室公寓,间隔开扬。美若住二楼。
这是她有生以来渡过的最冷一个冬夜,梦里被冰冷的海水冻醒,她嫌暖气不够,打开卧室的电壁炉,拥着被子,发呆到天光。
早起见街道堆起尺厚的雪,窗台上有几朵梅花爪迹。
看那几只可爱的爪印,她抿嘴轻笑,临出门又回头,在窗台上放下两块四九婶送来的鱼干。
四九婶要带三个孩子,分外辛苦,美若学校回来,转双层巴士到四福九喜帮忙。
这日午市刚过,闲下来后她拿出AL课程表,仔细研究科目。
有人拍收银柜台案,“两份炸春卷,一碟叉烧饭,打包。”
美若对厨房方向重复一遍,抬头准备收钱。
那人本是侧身站着,随她仰脸,他转过身来,面对面。
一看就是牛奶面包牛肉土豆喂大的,运动员的壮硕身材,面孔年轻帅气。
“我好像见过你。”那人诧异。
“在梦里?”
对方想想,接着点头。
美若嗤一声,不理他搭讪。
“我真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美若低头继续研究。
他调转视线看过来,“AL课程?我读过。你想报哪几科?哪间学校?”
他一副快快来问我的表情,美若没好气,将表格塞进抽屉。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伏在桌上央求。“对,我忘记自我介绍,我叫查尔斯。”
“我妹子叫康健。”康健将打包好的食物放他手边。
“康健。”毛头小子低声重复,失落道,“你这样美丽,应该取个更美丽的名字。”
美若想笑。
康健不耐烦,将袋子塞给他,“行了,名字也知道了,饭也打包好了,客人你该走了。”
他接过转身,仍在喃喃,“康健,康健。”
美若张口,“先生你未付账。”
查尔斯转身回来,放下五英镑纸钞,问道:“康小姐,我能约会你吗?”
美若郑重点头:“康健愿意。”
他咧开嘴,笑容开朗阳光,牙齿雪白。“我会再来的。”
康健收回偌大白眼,骂道:“这些香蕉仔,松毛松翼,不懂祖宗礼法。”
查尔斯再来,美若推康健出去,自己躲在厨房里,想象小男生得知一心想约会的是个粗壮汉子时的表情,她捧腹。
阿香愤怒:“有张好面孔就可以拈花惹草?”
“阿香,相信我,我情愿和你交换。”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很坏心肠,牺牲康大哥色相。”
“你家康大哥不会少一根汗毛。”
阿香被道破心思,红了脸轻声骂:“小狐狸精!”
“小狐狸精没空勾搭你康大哥,我马上要上学温书做功课。”
中六错失一年,美若不仅要报读AL课程,还要捡回那一年时光。
盘腿而坐,搭一条毯子,捧一杯锡兰红茶,一页页背书,屋外继续漫天漫野地飘雪。
幸福的要求实在低微,但穷尽十七年,也只得此刻。
美若抬头,窗台上闪过一抹黑影。
每天的鱼干和火腿会在夜里自动消失,今天早了些。她重新放下两片烟熏火腿,留一线窗缝。
再看两页书,窗缝钻进个圆脑袋,望见她动静,又缩了回去。
美若不理。直到那只猫蹑手蹑脚进来,跳下地,小范围巡视一番,挑选了壁炉旁的地毯躺下,开始打理毛发。
那是一只英国蓝短。
“哈罗,”她与流浪猫对视良久。“戴妃。”
康健大发牢骚,“那条黄香蕉,能把人烦死!揍他吧,他一脸无辜,眼神比兔子还纯洁,下不了手;不理吧,粘着人追问‘你妹妹呢,许久不见,我很想她’。阿若,我看他每回小费给不少,又换了几部车,一部手工制摩根跑车,一部阿斯顿马丁,部部拉风,应该有些家底,不如你和他试试?”
“他能让我考试拿三个A?能让我进牛津?能的话我立刻去约会。”
四九叔买通了一个中学校长,为美若争取到牛津的面试机会。
五朔节那天,美若从莫德林学院出来,过桥时,一堆发色各异的男生嗷嗷吼叫,从桥上噗通噗通地往查韦尔河里跳。
一个黑发高个望见她,张开嘴,随即被坏心的同伴推了一把,掉下河去。
然后美若在桥上往对岸走,河里那人往对岸游,一边高呼“康……康……”
美若终于意识到是在唤自己时,查尔斯已经爬上岸,衣服哗啦啦地往草地滴水,头发湿漉漉的。他站在美若身前,像一只小狗般摆头。
美若退后半步。
“康……“他着急,”康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你名字。”
“米兰达。”
他将她名字含在舌尖品味,说道:“你果真有个美丽的名字。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莫德林面试。你呢?”
“我是国王学院一年级生。”他傻笑,“我们要做同学?”
美若勉强道:“希望可以。”
此时,他的同伴们也纷纷上岸,大吹口哨。
查尔斯挥手赶他们,“一群精力无从发泄的公牛。”又问美若,“我请你吃饭可好?米兰达,请你赏面。”
“我要回去了。”
他追上来,“你不在唐人街工作了?现在去了哪里?我该怎样联络你?对了,我可以为你补习。还有,我知道高街有一家餐馆很棒,酒也不错。”
“我叔叔在前面等候,对不起。”
“米兰达,”他一步当她两步,在她身前后退着行走,“你信不信一见钟情?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说话时,你的眼睛也在默默念诵情诗。”
“……”美若驻足,“查尔斯,我对外国人没兴趣。”
他抓狂地扯头发,“我是中国人,你看我的发色也知道。”
“你连中文名字也没有。”
“你想知道我中文名字?”他激动,用生涩的国语说道,“我叫方嘉皓。我父母都是中国人,从大陆过来已有三十多年,但他们仍保留华人传统,喝中国茶吃中国菜,闲时爱打麻将,三令五申要求我一定要娶个中国妻子。米兰达,他们一定会爱上你,和我一样。”
美若翻白眼,走近四九叔的平治,对四九叔的手下说道:“威哥,这人很烦。”
比方嘉皓还要彪壮的威哥双手一拢,握住方嘉皓的肩膊往后推。
方嘉皓急道:“你做什么?我是赛艇队队员,我有上百个个同伴。”
“詹小姐不钟意你,离她远点。”威哥扯起方嘉皓湿透的外衣,把他挂在广场栅栏的铁枝上。
美若上车,关上车窗时,方嘉皓拱手在嘴边,仍在高呼:“米兰达,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爱你。”
国王学院的赛艇队名声很大,每年院际比赛当仁不让的冠军。方嘉皓不愧是赛艇队队员,很有拼搏精神,被挂在广场围栏铁枝上供人瞻仰并没有吓退他,反而愈战愈勇。
美若十月参加入学礼时,又被他“巧遇”。
她穿白衬衣黑裙,领下绑黑色绒丝带,外披黑色学士袍,随其他新生在悠扬的管风琴声中,分批进入希尔顿剧场。
四九叔一家在剧场外等候。
与有荣焉地,四九叔感慨:“我们这一代打打杀杀,拿条命出来博,无非为了这一刻,后生晚辈能有个出人头地被人尊重的机会。”又对孩子们道,“阿大阿二,有阿若姐姐做榜样,将来阿爸能看见你们这样,一世人知足了。”
四九婶也拍拍怀中宝宝,“阿三也要努力。”
“叔婶放心啦,阿大阿二很乖很听话。”美若劝慰。
“老虎不在,他若在,比我还激动。”四九叔摇头叹息,“他那几个儿女……”
华老虎未离港时,美若已经从华家花王口里得知华家二代那些野史,这些年缺少父亲管教,想必更加不堪。当下岔开话题,“阿叔阿婶,我们来照相留念。”
四九叔唤来司机保镖为他们照相,两张过后,美若大皱眉头。
方嘉皓走近前,向四九叔鞠躬行礼,“伯父,你好,我是米兰达同学。请问,我有资格帮你们照相吗?”
于是,连同司机保镖,伦敦华人黑帮首脑一家在牛津大学希尔顿剧院前留下珍贵合影。
作者有话要说:黄香蕉:外头黄的,瓤是白的。指移民二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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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大圈哥;美国又来消息,丁家二少一直被禁足在克利夫兰郊外的疗养院,没有见过外人。”
靳正雷疲倦地把脸埋进掌心。
“丁家小姐生活一如既往,没有特别处。或者,再把她和姚令康‘请’来问问详情?”何平安小心提议。
靳正雷挥挥手制止。“姚令康不似外界传闻的那样废物,差不了他继母的儿子多少。将来姚家争产;鹿死谁手尚未知。我树敌已经太多,不能再多结仇;将路全部堵死。”
他想想,又吩咐;“姚丁两家联姻;帮我送一份大礼去。”
何平安会意,“想来丁家二少会回港观礼?那我们跟着他就是了。”
靳正雷回忆那年在宁波街,丁维恩坐在宾利里离开,美若情深款款不舍相送的目光,他合掌,将关节掰弄得劈啪作响。
何平安知他手痒想揍人,理智地保持沉默。
喉间一口郁气几经辛苦才化为虚无。靳正雷问道:“电影公司最近怎样?”
“有几个怕丑,不肯拍。只有董蔚蔚话语松动,想来再逼两步会应承。”
“准备份厚礼给董小姐送去,其他人,你看着办。怕什么来什么。”
何平安道是,见靳正雷起身,他犹豫道:“小凤姐,最近……好似和鲤鱼门酒家的……”
靳正雷拿了外套,“不用和我说这些,养她是给阿若面子,其他和我无关。”
回到宁波街,七姑迎他进门:“靳老板回来了。”
靳正雷停下脚,“七姑,你今日这样开心?”
七姑一滞。今早去买菜,丁家的佣人等在街市她常去的肉铺,得知小小姐最新消息,一日合不拢嘴。
她收起笑,解释道:“小美小姐今日会讲整句话了,问我可不可以去院中玩。”
小美先学会走,迟迟不肯开口说话。会叫人后,也只爱发单音。
靳正雷脸色更加沉郁,嗯一声便往楼上去。
美若的房间依然旧时模样,长窗对着后院的鸡蛋花树。他那时在工人房,苏醒后转头,第一眼便看见她着白色睡衣倚窗的影子。
靳正雷拿半满的午夜飞行在枕被上喷了喷,抱着和她一样香的枕头准备入睡,但是辗转难寐。
想象触及她睡衣下光洁的身子,回忆她在他身下,软乎乎滑腻腻,生涩地蹭他。靳正雷掀被下床,开车到了谭笑家。
谭笑方起身,慵懒地打哈欠。靳正雷上前将她按在床上,撩起她睡裙深入进去。
谭笑的脸被捂在枕头里,闷声呼痛,被他狂抽几十下,软了身子,骂道:“癫人又拿我来发泄!”
他不理,发狠地进出,直到全部释放,这才抽身。
点燃一支烟深吸,没有轻松后的畅快,反而更加空虚。
谭笑帮他取下套子,倒出液体抹腿。
他骂:“变态!”
她乜他一眼,继续拍打小腿皮肤。“不及你。又是吃西餐,又是送钻戒,十来岁小妹妹,你也下得去手?飞了就飞了,放人一条生路,也是积福。”
“你讲多一句试试?”
谭笑收笑,同时收声。
与此同时,小美玩累了,疲倦地偎在七姑怀里打瞌睡。七姑眉花眼笑,悄声道:“小美小姐,姐姐又回学校读书啦,开不开心啊?等我们小美小姐长大,也和姐姐一样,读书做功课,和同学一起玩好不好?”
大洋彼岸的美若远没有七姑想象的幸福,她焦头烂额。牛津的导师难得上课,上课只列出一排书单,偶尔开口,那抑扬顿挫的牛津腔总让美若好一番揣摩。
她应付得筋疲力尽,还要应付方嘉皓。
方嘉皓有无数约会理由,新生舞会,华谊会,圣诞夜餐舞会,新年音乐会,甚至圣玛丽教堂的礼拜。
他又来敲宿舍窗门,美若砰砰关窗。“你很烦。”
她刷牙,含一口牙膏沫对戴妃诉苦:“世上雄性动物是否都是这样讨厌?戴妃,你的追求者是否也只出于□的目的?”
戴妃玩水。
“我后悔修艺术史,从小至大,只鉴赏过行为艺术,疯了才去挑这样一门学科。艺术史是露薇那种家世的女孩的必选,我和别人去争什么。”
她骑单车,穿行在各大图书馆和博物馆间,脑中塞满各式名词,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忘记农历年将至,也差点忘记露薇的大婚日期。
她在露薇婚礼前一晚拨通越洋电话。
一年少联络,露薇有说不尽的话,细数她婚礼安排,又道:“蜜月我想去英伦,讨嫌鬼不让,说要谨慎。”
“姚公子细心。”
“可我想见见你。”
“露薇,我很好,每日忙碌得想不起其他事。”
露薇唯唯。踌躇道:“二哥回来观礼,问起你近况,我瞒他不住,只好说你失踪。”
美若应一声。
“阿若,你想不想见他?我可以——”
“不要!”美若拒绝,“露薇,平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快乐。”
她停了长效避孕药之后,身体有发胖的迹象,新年也不敢放纵口腹之欲,除夕在四九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