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现在最怕什么。”他说完沉默,也不知有什么打算,眼里幽深。
“有些事偏移了方向,可以纠正,不算大问题。”又拍她的脸,“这些天我忙,可能不在本埠,有事你找平安。记得,要乖。”
美若不喜他闪避话题,“你不要伤害她,我会一辈子跟你过不去。”
他定定凝视她,忽而笑意温和。“阿若,其实你比你认为的要善良的多。”随后为她推开车门,“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靳正雷多日不出现,詹美凤更感无聊。
她跟华老虎时年纪尚小,不识情爱味道,聊作应付而已。大了些岁数之后,遇上华老虎家中两只母老虎停经,华老虎多余的精力大部分攒给了她,着实过了几年滋润生活。
后来被和兴的大圈哥追求,每日鲜花香车,羡煞旁人,她心中也有几分得意。
可正如笑棠所讲,靳正雷毕竟年轻,外面诱惑又多,特别搬回宁波街之后,心思更不放在她身上。
春闺寂寞,于是打牌作乐的次数愈发多起来。
廖明珠是她当年丽池的好姐妹,后来跟了一个纺织厂老板,上岸多年,环境不富不贵,但经营有道,也算体面。
明珠说她:“阿凤,你运气实在不差了,当年多少人羡慕。唯一弱点,是不懂为自己打算。”
詹美凤不解。
“看似风调雨顺,也要顾及将来。那个大陆佬,始终是做偏门生意的,你不要傻傻跟他,抓稳了钱银,早早换人才是正经。趁现在尚有姿色,找个做生意的本分人,哪怕年纪大些,每月固定出息给你,不比担惊受怕要强?”
“到时再看,现在不觉有什么不妥。听说他有投资电影公司,大概偏门生意也不会再做多久。”
廖明珠摇头,“你啊,眉间那只眼还没打开,不懂看人。不要嫌我多事,我劝你将女儿送去寄宿,你始终不信我。你那个女儿,年纪小小,已经学会周遭放电,放在身边就是个祸根。”
詹美凤好笑,“阿若才几岁?而且,那副怪脾气,加一把毒嘴,不会有人喜欢。笑棠怎么还没到?我打电话给他。”
詹笑棠去了电影公司做制片,一边拉赞助,一边为赞助人拉皮条,可以说是人尽其才物得其用,他也深感这半年来尽展过往所长,意态很是风发。
他被家姊电召来打牌,临时又带来个牌搭子凑角。
牌搭子叫李显威,新加坡人,三十出头,高大俊朗,一身白色西装,纤尘不染。不过认真看,稍稍带了些土气。
詹笑棠介绍说是公司的新赞助商,为了谭笑小姐,打算投资下一部影片,顺带为家族药厂做宣传。
詹美凤听见谭笑两字就生气,廖明珠则意味深长地瞟了詹笑棠一眼,将他扯去一旁盘问:“是真是假?不要害你家姊。”
詹笑棠叫冤,“真金白银一皮箱现金做定,开口就要谭笑主演。”又低声笑,“新加坡那种穷乡僻壤里钻出来的大水鱼,宰得一个是一个。”
这边李显威好似一只呆头鹅,直眼詹美凤许久,看得詹美凤作恼,他才开口说道:“我以为谭小姐是天仙,原来嫦娥在这里。”
詹美凤想笑,抿起小嘴忍住。
廖明珠的佣人进来说麻将台已经开好,请大家过去。
三五圈下来,李显威心不在焉的,输了个底朝天,他财大气粗,当即唤了司机从车里拎来一箱现金。又请大家去吃饭。
廖明珠何等玲珑,几圈麻将下来,将他家世盘问得清清楚楚。“应该是新加坡李家,听说家族遗传,李家男子人人高大英俊。这个真不错,最难得的,是心疼女儿,并未续弦。”
连廖明珠也心动的……詹美凤不由也意动。
但不同廖明珠的实际,她好歹也是詹家六少的掌珠,不能轻易,给人小看。
接下来令人颇为惊喜,李显威虽然呆了些,到底受过正统的英式教育,每日清早派司机送来大捧鲜花,卡片亲笔写上花体字的拜伦情诗。偶尔多添加一份小礼物,碎钻耳环,或是新款的手袋。
詹美凤不敢告诉他家中电话,他也知情识趣,不多纠缠,辗转托廖明珠约会。她时常推说家中不便,约会三次也只应了一次而已。
这日,廖明珠又打来电话帮人约会,提醒她:“也差不多了,太过冷淡,小心李家少爷伤心之下另寻安慰。”
还有个谭笑虎视眈眈。詹美凤点头答应。
美若敲门进来,问道:“阿妈,你那件缕空缎带绣的白裙还穿不穿?不穿给我,我让七姑帮我改短可好?”
“要那条裙子做什么?”
“露薇请我参加她的生日宴,我没有小礼服。”
“那个薇薇?”詹美凤惊喜,“她请你去她家?”
得到肯定后,她仔细再看一眼手中喷过香水的卡片,说道:“阿若,阿妈带你去置新装。”
对着长镜转两圈,又道:“我也该好好装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次更新:明晚
、第十八章
丁家爷爷曾说:“满则溢,居中为正。”
所以,以丁家的富贵,居然是住半山,而不是山顶。
当然,这是丁露薇骄傲地告诉大家的话。
美若对那个天年不假的老头子有些兴趣,但丝毫没有碰面的欲望。像那种千年老妖怪,很容易能揭穿她的皇帝新衣。
是丁露薇的母亲,丁贺安妮接待女儿的同学们。
类似款式的黑色短旗袍,仙婶穿蕾丝,一股风尘味道,丁贺安妮女士穿织金丝锦,只有一种扑面来的富贵气。
她仅戴两件珠宝相衬,一只鹌鹑蛋般的椭圆钻戒,一串大溪地黑珍珠项链,粒粒有拇指指盖那么大。
丁露薇一身白纱裙,戴娇俏的粉钻古董耳环,若是在她背上插一对白色羽翼,那和油画里的天使相差无几了。
拥有那样干净无尘的一张脸,洋囡囡似的装扮其实并不太适合。
不过当事人并不在意,开心得满场转,裙摆纷飞。
送礼物时,美若拿出精美的纸盒。“是我烤制的蛋糕。”压低声音,“你喜欢的芝士,放了很多。”
愿意锦上添花的人太多,不差她一个。美若考虑很久,决定礼物亲自动手做。
丁露薇有家庭医生订制减肥餐单,严格控制体重,久不闻芝士香。当下眉开眼笑,接过道谢。
贺安妮目光扫来,似有深意。
和名门小姐做朋友就是这样不好,送个生日礼物也要大费周章。花钱,人家已经天大富贵,用心,又恐你别有所图。
美若本以为不会自卑,到底还是自卑的。底气十足如丁露薇,何用这样揣摩别人心思?哪怕兴致来时,送人一条树枝,也只会是莫大恩典。
她坐在丁家花园的长廊下,有些意兴阑珊。
行将晚秋,廊架上只剩枯藤。
身后有人问:“露薇的同学?”
她回头。好干净的一张脸,和露薇貌似,脸部轮廓更棱角分明,也更苍白。
“是。”她答。
他不请自坐,“为什么不在里面和她们一起玩?”
钢琴和歌唱非她所长,樱桃街未来之花更适合打情骂俏。“为了显示我与众不同的清高,也为了等人安慰我被遗落在外。”
他笑。
可见是不善交际的,这个时候明明应该打蛇随棍上。
美若不语。
“我是露薇二哥。”他自我介绍,“丁维恩。”
“我是詹美若。”
他张张嘴,“你是那个南洋女孩,露薇曾说起你很有趣。”
美若不喜有趣二字,感觉象逗乐的宫廷弄臣。“我相信她的意思是我很古怪。”
“……,应该不如我古怪,我不知该怎么和女生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你下一句,又不让你讨厌。”
他讪讪的,更显诚恳。
美若不觉微笑。丁家兄妹真是一对妙人,一个会为家世尴尬,一个已深谙自我解嘲的真髓。
“我陪你坐一会吧。”他说。
“好。”
直到白衫黑裤浆洗得笔挺的女佣来找,丁维恩站起来,向她弯起胳膊,“被遗落在外的公主,请允许我充当一次骑士。”
美若迟疑片刻作矜持状,然后才将手放进他的臂弯。
晚间丁露薇打来电话,抱怨美若亲手烤的蛋糕只被批准吃一小块。最后,她捂住嘴,悄悄道:“我打电话,有人一直在旁监视,你猜是谁?”
“……”
“是我二哥啦!”她笑得没心没肺,只闻咯咯声。
两兄妹斗了几句嘴,再说话便换了个人。丁维恩问:“路上可顺车?”
“还好。”
“……那祝周末愉快。”
美若无语,电话又被丁露薇抢过去,大声道:“其实我二哥是想约会你!阿若,明天是否愿意和我们去沙田观看赛马?”
每年秋天马季开锣后,逢周末,沙田会挤进数万人参赌。丁贺安妮女士是马会理事,主管马会福利与慈善的运作,因此丁家有私人包厢看台,不用和人挤得满身臭汗。
旁边的包厢里不少番鬼,男的装模作样地拎一只文明杖,女的人人戴一顶怪状各异的帽子。
美若一直在研究那些帽子上的羽毛和珠饰,丁露薇则举着纯白镶玳瑁的女式望远镜眺望远方。
“阿若,你看,九号闸,认真看,帅不帅?”
美若举起手中望远镜。
“那匹黑色的!她叫坏脾气,父亲就是飞一般快,以前的马王。她去年刚参赛,就拿到了那一季的冠军马王称号。不过她脾气非常暴戾。”
果然,马如其名,坏脾气正万分不情愿地被马夫拉向闸口,歪着脑袋,拧着脖子咬扯缰绳。
“脾气再坏,也有一个人驾驭得来。”丁露薇语带得意。
九号闸门前有位穿白色骑手服的骑师,混血,矮小,五官迷人。想来就是丁露薇为之得意的那个人。
“他比坏脾气还帅是不是,阿若?可惜矮了些,报纸有报道,保罗张从小开始被培训做骑师,童年时一天只给一顿饭,营养不良到入院治疗,就为了控制身高和体重。”
包厢后座的丁维恩警告:“露薇。”
“我欣赏还不行?就许你们男人对女性评头论足,还不许我们欣赏男性了?二哥,你越来越像大哥一样讨厌。”
丁露薇很有女性觉醒意识。
美若想笑。
“詹小姐,不要听露薇聒噪,来选定一匹心水马,我叫人去投注。”
“我就选九号坏脾气好了,给露薇加油。”
“阿若,你太有眼光了!我去叫人来。”
“你不下注玩一下?”美若问丁家二哥。
丁维恩放下水杯,“我自幼身体不好,家母禁止我参加一切有可能刺激心脏的活动。”
她长兄已婚配,二哥是个病秧子。大变态的消息来源还真灵通。
“除了瘦一些,完全看不出。”
“那当然。”丁维恩也只十八九岁年纪,还是少年心性。他举高臂弯,向美若展示肌肉,“我也有锻炼,不过需要医生在旁监督。”
看美若遗憾表情,他宽慰道:“等下我为你们欢呼。”
包厢里安静下来,丁露薇不知去了哪里。
“詹小姐,你很安静。”
她点头。
“可是,露薇又说,你在学校,绰号叫……”
“蛮婆。”
“我没有批评你的意思。”丁维恩尴尬解释。
“露薇很善良,你也没有恶意,我不需要在你们面前伸出爪子,露出牙齿。”
他自以为明白,问道:“离开亲人那么远,寄居在亲戚家,很不容易吧。”
“还好。”既然孤女一般的身世能引发同情,美若当然不会傻到拒绝,“彪叔是好人,对我们很照顾。”
“我出世时,医生说我活不过五岁,后来又说八岁,十八岁。这些年来,一直被隔离医病,可以说没有受过太多波折,也没有太多和人相处的经验。露薇也是一样,她是家中小公主,活泼任性。如果我们大意疏忽什么,请勿怪责。”
二世祖应该睥睨天下,予取予求,不应该像丁家二少这等小心惶恐。
丁维恩继续道:“你不用太过小心翼翼,隔了一道墙般,做朋友这样,会很辛苦。”
美若绽开笑颜,“丁先生,你很敏感。”
“如果你像我一样,十多岁前一直躺在病床上,稍稍皱眉,便会引得母亲落泪,佣人失色,你也会无比敏感。”他试探地,拉近一些距离,“阿若,我这样叫你,好吗?”
女人天性告诉她,“你喜欢我?”
丁维恩羞得颊间泛红,“你……你真让人吃惊。”
“我可以进来吗?”丁露薇装模作样地敲门。
跳进来,她无视两人尴尬,兴奋道:“已经试跑过,快开闸了。”
“露薇,你又一人去看保罗张?”
“看一眼有什么关系?阿若,来,这个好位置给你。”
丁家兄妹来沙田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看赛马,保罗张拿到这一程的第一名,以头马的姿态率先离开赛场,丁露薇对余下的比赛也失了兴趣。
三人离开包厢,去马房欣赏丁向杰送给宝贝女儿的十五岁生日礼物——一匹纽西兰送来的名种小母马。
棕红色,鬃尾密而长,额有白星。
丁露薇和马房马夫讨论小母驹性情,又拿苹果诱哄,欢欣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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