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你又说什么话!不把杜叔和陆爷放在眼里了么!”
摔锅似的声响惊扰了一屋子的人,两边的对峙如水如火,话没两句,两人身后的小弟们都拆屋似的到处搞破坏。势要将对方拆皮吞骨的狠冽!
“诶。”杜瑞博举起了手,屋子里近一半的声音瞬间被消弭,“阿宾,将各位先生夫人送出去。各位,抱歉,看来我们只能下次再聚了。”
向杜卿婷使了使眼色,她心里头窝火,只好拉着方浩天也跟着出去。
“是,老爷。”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应下,面色无惧,一如往常地指挥着。
众人一听,都恨不得自己有双翅膀能飞快地飞出门外去。再见惯大场面,看见这杀气沉沉又浓重的气息总会害怕,一个个的面孔狰狞得就像要杀人。
圆杉也不愿淌这浑水,悄悄地融入到人群里,出去了才想起那个人。转身进到堂里才喊自己犯贱,关心谁也不关心那禽兽!再度回身出去时跟不同方向的人群冲散,跌倒在地。这地方偏是角落,听到些暗沉的声响,一抬头大门已然关闭。
她傻了,运气要不要这么背?她真的真的不想看什么黑道拼杀。他们之间恩恩怨怨哪里会算得清,多年积聚下来的怨气和不满早让他们一见面便针锋相对,毫不重要毫无意义的几句对话都能激起对方的怒火,他们活得太不坦白,想要宣泄一些东西却不能光明正大,只能靠着三言两语来发泄。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找一个借口。
她躲在厚重的帘子之下,藏得深。神经紧绷,一有什么不妙就要找准地方和时机逃命。
、场子之争
“陆爷,杜叔。我们这群兄弟好久不见了,动气对身体也不好,不如坐下来喝杯茶?”陈子岭从后头缓缓踱步而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哼。”陆天胡扬高了头,样子竟有些不屑,“子岭,这不关你的事,少说废话,让开!”
陈子岭却不慌不忙地立直了身子,“陆爷,杜叔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多年了,现在蓝堂的当家是我。再说,大家本就是一家,何必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动肝火伤了和气?”
“小事?!好!不说小事我就跟你说大事!”一个喽啰搬来一张凳子,陆天胡就势坐了下去,那喽啰又捧来一盏茶,“陆爷喝茶。”
陆天胡喝下清了清嗓子,才一笔一笔地把帐算上。
“年前你们去菲律宾拿货,浸了九千万的货,损失不用我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这又怎么算?”
“年中你四百个手下砸了锦上堂四十个场子,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可规矩又被你蓝堂坏了,这又怎么算?”
“两个月前条子抓了你四人,全都出卖堂口供出了我们几个重要的场子,歇业至今都还没恢复营业,元气要缓过来?呵,难了。这又怎么算?!兄弟们也要吃饭!这些个日子害了我们多少兄弟没一口好茶饭?”
“你说,这还是小事?!”陆天胡眼一眯,身后的小弟全都嚷嚷起身,说着附和的话。气势一阵惊人!
陈子岭神清气定,像一阵温和却又利人的风,“陆爷,损失了九千万的货我跟阿俊已经在不久之前全部还清,甚至多了不少。至于为什么砸了锦上堂四十个场子,这件事您恐怕要问问保哥看他们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出卖兄弟的四人我们已经按规矩办了,但害得弟兄们少了口安乐茶饭的确是我们的不是,蓝堂会如数照赔。这样您放心了?”
“哼。”陆天胡撇了撇嘴,嘴里仍是不饶人,“放心?我怎么能够放心?!上次的货你们还了大半年。不知道接下来我们又要等多少个大半年!”
他神色沉了下来,可这又怪谁。面前坐着的人资历比你高多少人脉比你多多少?让两个毛头小子坐上了一堂的最高位置上,他又怎会服气,甚至三个堂口又有多少人服气。但这个位置他一定要坐稳,他必须坐稳!
垂在身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没过多久就松了下来。一张俊朗的面容浮沉着几缕像灯火般透亮的笑容来,“好,在蓝堂彻底赔清之前,愿意把芦苇街和丰华街那头的二十个场各分十个给红添堂和锦上堂。赔清之后,二十个场子再收回来。”
话才坠地,便看着对面那一群人的笑容无不渗着古怪。这两条街的场最旺,就算是借出去又能怎样,最后十有□都不会再回到他手里。
这二十个场子是多少弟兄们的食粮,没了,他们又要吃什么。
暗沉着神色,陆天胡正笑得春风得意。
总有一天他会将失去的全都讨回来!
“好,这样我就能放心了。老杜,该心安了吧?子岭这么出色!做事多担待啊!”
“担待”二字咬得特别重,陈子岭身后的人已经蠢蠢欲动。他捏住一个就要动手的小伙子的手,凛冽地喝退,“站好!”
一大半人站得腰骨直直,丝毫不见弯曲,一张张年轻的脸都有着不甘在不断地翻涌。这摆明就是吃定了蓝堂!混这道的,最是要义气!如今被别人这样吃着上,又怎么能甘心!
杜瑞博把一切都放在眼底掩在心底,抹下了一丝精光,笑得磊落,说话的同时拍着陈子岭的肩膀,“是啊,子岭很出色。以后会更出色。”
“呵。”红添堂的人正笑得得意,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那保哥上个月丢了那么多枪又怎么算?!”
“是啊是啊!又怎么算?!”这群年轻的小伙子仿佛寻着了什么令自己稍稍安乐的劲头,纷纷红着脖子不断呼喊。
凭什么吃亏的只是蓝堂,他们要蓝堂不好过,蓝堂又何必给他们好日子要他们好过!
陆天胡怔了一怔,飞快地作出反应:“我老头子要做什么没需要向你们交待吧?”后头又一片应和。
陈子岭嘴角细细一挑,邪气轻佻,眼睛偏又如琉璃般明净又像清冽的美酒,都明晃得让你沉沦,“你们还不给我收声。这是在干什么?当众质疑陆爷吗?陆爷做事自有自己分寸,哪里轮到我们在这里没大没小瞎嚷嚷,传出去也不怕扬臭自己的名声!”看着对面的人依旧深藏如高山深海一样,他转过身去轻轻地说,“陆爷做事我们当然要放心,最后自然会给我们三个堂口的弟兄们都有个交待。今天在这当着那么多兄弟的面前大喊,真是丢足我们蓝堂的面子。”
又旋过身子来,对着门口那一大群神色不清的人,“陆爷,你说是吧?”
陆天胡心下不免冷笑,这个陈子岭。这样说话摆明是要将他放上桌面上摊开来讲,是威胁。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是自然。
算是半个聪明人,可惜还是嫩了些。
他动了动嘴角,笑得就像被阳光笼罩的枝梢一般明亮,“瞧瞧,你们瞧瞧!多向陈当家学习,学学怎样明着暗着说倆话。”
对于刺耳的话他全不在意,反而淡定得如被丹霞盛放至满个天际的无意无暇一般,“陆爷,弟兄们也都站累了,不如招呼各位兄弟一同喝杯茶吧?”
顿了不一会儿陆天胡才应下了。
杜瑞博唤了一句阿宾,然后交待了些什么。很快,这个场地便被重新布置一番,满场的人都坐下了,动作豪爽得令圆杉咂舌。说是豪爽,圆杉却不愿说猥琐……怎么也得给杜叔叔一个面子……
一切都妥当下来,陈子岭接了个电话,随后回席告辞。临走时杜瑞博拍了拍他的臂膀,“委屈你了。”
他丝毫不在意,云淡风轻,“杜叔,我们混这行都不是一年两年。谈什么委屈不委屈,今天势头落你头上,明天呢?风水运气这东西难说,它们不会跟你一辈子的。”
杜瑞博但笑不语,今天看了一场好戏,心中已有自己的计量,“走吧。”
圆杉眼看这大龙凤已落幕,陈子岭要走了,可自己还躲在这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也想走,这里让她压抑。黑社会的所谓“讲数”她已经免费观看了一场,直到现在心脏还怦怦直跳。幸好没有开打,否则场面一混乱起来她就唯有等死的份。
恰好一阵风吹拂过来,扬起了帘子的一角,圆杉连忙把它拉好。转瞬心又跳得快些,她害怕有人看见这边的动静。神经一旦紧绷,听觉变得尤其灵敏。
她听到有脚步声慢慢步至过来,越来越近。甚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她一愣,想不通为什么。这帘子长度坠地又很厚,她的脚不可能会露出来身子也不容易被发现。
她忍不住祈祷,不管你是谁,请你快走吧。
“路圆杉。我话不说二遍,出来。”
“哦……”她蹲□子,偷偷掀起了帘子的一角,由下而上地望着来人,觉得他被灯光照着简直就像个天使。可惜这人偏偏就是个讨厌鬼,甚至对某些人来说是噩梦是魔鬼。
“站好,跟我出去。”他眼眉也不挑一下,嘴角也不牵一下。
、识人不清
出了门口,圆杉还是紧跟着陈子岭。
他停下,她绝不多走一步。
“清场的时候怎么不走?”
圆杉那个憋屈,“不是我不想走,是走不了。那时太混乱了,现在不是没事吗?有你在这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子岭眉梢一挑,这话说得依赖十足。
圆杉似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仍有些发怔,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在那个场合?他刚出院吧?没事凑什么热闹?
他不满她这样神游太空,便捏了她的手一下。
圆杉吃痛,抽回了手:“你干什么?养的什么毛病?上次在礼堂也是这样!”
陈子岭垂下眼睑看她受欺负的样子,禁不住柔和了目光:“只要我在,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什么?”
见他一副不愿多说的表情,便把疑问吞下了肚,慢悠悠道:“那我把实习点找好了,再告诉你。”
他走下台阶,听到这话,头也不回。
“不需要,我从没答应。”
她不得不顿住目光,又掏了掏耳朵,把耳油掏走才问:“你们不是最讲信用的吗?”
陈子岭勾唇,旋过身子来看着她。神清气定,若云朵舒张般闲定,“我有答应过吗?”
圆杉一愣,脑子里迅速把整件事情的发展都过滤了一遍。片刻淡然地答应,“没有答应。那我就把你欠我的人情用在这件事上。”
熏黄的灯火静静地铺在地面上,延绵至广袤无垠的那一头。
他走近她。
影子在路灯底下跟脚底重叠在一块儿,过了路灯,影子就又像渔网一般张开来。
“路圆杉,女人太天真即是蠢。”
咯噔一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快要挣脱出来。他的眼神太危险,他的话语太危险。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什么时候起,你这么信任我了?”
心跳加快,脸色白了起来。她张开了嘴,嘴唇竟然有些哆嗦。
“你从来就没有这个打算?”
“真好,陈子岭。你白白捡回一条命,我却为你白白丢了半条命。你白白拿到了杜叔叔能给你们带来好处的所有,我却为你白白失去了下半生。你真是好样的,怎样,现在事成了,是不是要杀了我?”
她在这一刻完全没有法子去形容心中的震动和惊颤。谈得上背叛吗?谈不上。他们很熟悉吗?不过比陌生要深入一点的程度。他们相互了解吗?两个人生的起点都不熟知,何况是半途中。
可是,你要问她痛吗?她会答你,真挺痛。
不是因为你替他挡了一枪,而成事过后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是因为你替他解了他们的后顾之忧,而成事过后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更不是,因为他的目光这样无情。
她原本以为,她所认知的黑帮或许真的不会这样无情。也有仁义一说,也有情深一说。
光是一个陈子岭,她就为他改变很多,做了很多。
为了他,她将会踏上飞机,放弃自由,获得一个新身份。那个足以令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会重延以前未完的噩梦的身份。
她才二十出头,却要在剩下的年华里拾起贵家小姐的一切,困在大人们以为是为她好而编织好的网里,殊死挣扎,却只是更紧地缠着她。
她下半生将会成为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思想的扯线木偶。她遵自由成风,成空气,成生命。而现在,她没了。不但得不到一点半点的安慰,反而受到更大的伤害。
她抿着唇角,眸里半点倚澜不起。
“好,你真好啊陈总。这招真高,佩服,我甘拜下风。”
她倔强地仰起头来,目光穿过山水,将藏在一头的他的灵魂,无情射穿。
看见她这副模样,他说不清那种隐隐触动着他心绪的那丝情感是什么。他要思考,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目光没有多停留半分,迎着这直白坦诚的眼睛,似是落荒而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望着那抹宠辱不惊的身影,她的心,真的有点痛。
可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叫她怨谁去呢?
又站了些时日,她终于回过神来。是该走了,正想着。一辆的士驶至她面前,后车窗摇下,见是方浩天。
方浩天面上没半点表情,就是嘴角似扬非扬,“路小姐,这么巧?这个时间很难打车,送你一程吧。”
方浩天?他怎么会在这里?那婷婷呢?而且用的士载她一程……似乎不太方便?
“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