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之人哄堂大笑,左芝也跟着一起笑呵呵的,趁着大家伙儿都帮她,继续逗沐乘风:“就是就是,相公大人您就赏个脸,吃了奴家的这块肉嘛……”不知是沐乘风不堪众人取笑,还是左芝的话肉麻得他再也绷不住。死活不肯吃肥肉的他,竟然破天荒把吃食含进口中,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
月牙儿般的眼睛弯弯的,左芝边吃边道:“从前在侯府,每年秋社我娘都要带我和哥回外公家,舅舅会给我们葫芦儿和枣儿,取那什么宜娘外甥儿的兆头。还有我舅母煮的社饭,好吃到没法儿说!她做的跟你们这边不一样,要加奶房在里面,就是牛乳做成的东西,一块块像豆腐……”沐乘风静静听她说着也不插话,喝了好多杯浓茶。
“唉——”说着说着左芝突然放下了筷子,托着腮似有愁绪,“今年不能去外公家了,上京又那么远,回去的话连中秋都赶不上。也不知道爹娘住得惯不惯?没我在家里闹腾,肯定很清静,但是也无聊……”
纵然东晋与南楚相隔千里,当年她依然义无返顾嫁了过来,安家在此。只是,左芝不免偶尔起了思乡的情绪。她想念年年看雪的冬季,想念那片养她育她的皇城,还有唠叨的母亲慈祥的父亲……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那么看重娘家,可就是忍不住要想、要难过。
沐乘风端着茶杯的手稍微停顿,眉心微动一刹,很快放下杯子站起来:“去去便回,等我。”
沐乘风的离去打断了左芝的乡愁,她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情,干脆把筷子搁下,又叫小二上了一碟蜜枣,边啃边等沐乘风回来。玲珑小脚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
“噗——噗——”
左芝坐的位置当街,来往之人行步匆匆。沐乘风好一阵都没回,她又等得百无聊赖,于是吃完一颗枣便把枣核吐出去,看看能吐多远。
她独自倒也玩得起劲,看着枣核在石头街面排成一条线,左芝心里有点点的成就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预备酝酿吐得更远,岂料高兴过了头,足下一蹬竟然把绣鞋踢了出去,噗通落在街中央。
“哎呀我的鞋!”左芝在鞋飞出去的刹那急忙用手去抓,自然是没抓住。于是她撑着桌子站起来,单脚一蹦一跳跳出去捡鞋。
刚到绣鞋落地的地方,左芝正欲拾起鞋子,身后一人路过时不慎撞她一下。她本来就没站稳,眼看立刻就要摔倒。慌不择路之际,左芝看也不看就随便扯住眼前经过之人,意在借力稳住身子,不料却弯着腰就撞上了别人肚子。
“嘶——”
“唔——”
两人不约而同发出痛呼声,左芝脑袋被撞得晕乎乎的。她拽着此人的衣裳费力站直身子,痛苦地皱着眉头道歉:“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嘶嘶!好痛呵……”
一粒小小枣核从她嘴里冒出来,落在此人的衣裳上,黏住。
左芝下意识吐吐舌头,满脸愧色根本不敢抬头,小心翼翼拈起那粒枣核扔掉,接连道歉:“抱歉抱歉。”
那人兴许是被撞得岔了气,半晌才回神搭话,声音里仿佛还含着痛楚:“没事……姑娘你下次、一定要当心。”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左芝捡起绣鞋穿好,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她终于站直正视对方。只见丁思集微微躬身,正捂着肚子正盯住她看,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左芝一巴掌拍上他肩头:“四季豆是你哇!”
作者有话要说:木头去哪里了呢(⊙o⊙)?
☆、第十一章 妻骗有理
沐乘风走出食肆的时候找店家讨了一撮下等酽茶,他把干茶叶放进嘴里咀嚼后吞下,过一会走到背光的巷子里,待了片刻才出来。巷底地上多了团混着茶渣的油腻呕物。
他抹掉唇角可能残留的污渍,在巷口抬眸看见矗立街尾的铺子,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幡旗,还有一个带角的牛头,应当是西越游牧族所经营的店铺。他想了想,抬步朝那方走去。
这是家手工铺子,主要生意是为客人在刀剑上镶嵌宝石,偶尔也打造特制的匕首。浓眉大眼的掌柜见沐乘风进来,殷勤地为他推荐佩剑饰物,沐乘风对眼花缭乱的各色宝石视若无睹,而是突然问掌柜的:“你平日吃什么?”
……
一盏茶后,沐乘风从手工铺子出来,手里多了团油纸包裹的东西。掌柜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地送客:“客官您慢走诶。”沐乘风淡漠地点点头,道:“东西留着,我时常会来。”掌柜掂掂手里的银锭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只要客官您开口,一切包在我身上!”
沐乘风并未着急回卖社饭的食肆找左芝,而是又在这条街上走了一遍,买齐了葫芦和枣子用竹篮盛着,这才慢悠悠沿路返回。途经城隍庙口,只见巴掌大的场地上挤了好多人,都是儒巾长袍的学子打扮,正在争先恐后地看告示板上贴的皇榜。
南楚国是三年科考一回,去年因为平阳公主大婚,女皇特设恩科,意在普天同庆广纳贤才。今天是最后一场殿试的名次出来了,中榜者的名字写在红纸上,贴满大都城中各主要干道。等候多时的考生顷刻蜂拥而至,满怀期待地在皇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沐乘风自然明了这些人如此狂热是为何,他是不喜热闹的人,看见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于是默默退到角落处,避开路人埋头只顾走自己的路。
“嘿!嘿!”告示板周围人潮如蚁,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被众人挤到外围,费力伸长脖子想去看皇榜。他踮起脚也还是瞧不见,于是便在外面一个劲儿往高处跳,模样活像一只飞不起来的矮脚小鸭子。他垂头丧气失望不已:“看不见啊……”
沐乘风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旁,冷不丁被他一把抓住袖子。沐乘风眸子一凛,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
“这位兄台,”瘦小男子拱手行礼,好声好气与沐乘风商量,“不知能否请阁下替我瞧一瞧皇榜上的名字?小弟感激不尽。”他踮起脚尖与沐乘风比了比,也不介怀自身残缺,而是大方笑道:“我要是有兄台这么高就好了,也不愁出门只能盯着人家背脊看,呵呵。”
哪知他的爽朗并没打动沐乘风,沐乘风眉眼冷清如故,甩袖拂开他的手,往旁边迈出一步,看神色竟是不屑结交的样子。矮个男子大约是没料到碰上这种冷面冷心的人,想也未想又伸手去抓:“兄台请留步!小弟姓贾名楠,劳烦兄台您看看榜上有我名字没有?”
沐乘风疾行如风根本让他连衣角也没摸到。走出两步他微微侧目,似乎无意扫了眼告示板,道:“无。”
极为吝惜地扔下冷冰冰一字,沐乘风头也不回就离开。名叫贾楠的男子还傻傻站在原地,眼睛里流露出惘然的情绪,仿佛有点失魂落魄。
“公子!”不一会儿贾楠的书僮从人群里挤出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没、没有……”贾楠还望着沐乘风走远的地方发愣,闻言只是淡淡“哦”了一声。书童擦把汗,顺着他的目光张望:“公子你看什么那么好看?”贾楠方才回神,低头显得有些沮丧:“没有便罢了,回府吧。”
“嘿嘿,虽然榜上无名,但小的以为——”书童忽然莫名发笑,竟然说:“没中才好!”贾楠不解,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此话怎讲?”书童得意笑道:“因为皇榜上只有恩科进士的名字,但三甲未在其列。听说是陛下尚在斟酌名次,迟迟未曾定夺,约莫中秋那日才会正式放榜。公子您就等着吧,小的打赌,您最差也是个探花郎!”
贾楠听了又生出些许希望,道:“高中与否于我而言倒是无所谓,如若真的能中,那我就……”或许是觉得名列前茅的祈愿不大现实,他又摇了摇头,叹道:“且随天意罢。”
那厢,丁思集大概是被撞得厉害了,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左芝见状赶紧把他扶到食肆坐下。
她紧张按住他的肩头:“四季豆你怎么样?哪里痛啊,要不我陪你去看郎中?”丁思集一手揉着腹部,另一只手摇摆拒绝:“多谢姑娘好意,我没事……歇一会儿就好……”他停顿一下,又道:“在下姓……丁,丁思集,集思广益之思集……”
丁思集胃部一抽一抽的,说话也没那么连贯,左芝一听愣了:“嗯?炖四季豆?”
“呵……”丁思集不觉笑了出来,觉得这位莽撞姑娘倒是娇憨可爱,他忍着腹痛,伸出指头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两画:“是丁,一横一竖钩。”左芝恍然大悟:“哦哦,是这个,我晓得了。昨天明明还记得的,今儿个就忘了。”
她捧腮笑得灿烂,丁思集亦含笑盈盈,又蘸水写起字来:“还有思集……”左芝乍呼呼打断他:“知道知道,集思广益之思集嘛,不是四季豆!”她也把碟子里的蜜枣儿拿出几颗摆在一起,形成一个豆荚模样,“可我还是觉得四季豆顺口,而且还能吃,不像你,撞一下就去了半条命似的。”
丁思集也挠着头笑了:“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瓜豆倒也比我有用,至少可以果腹,呵呵……”
“也没啊。”左芝抛起一颗小蜜枣用嘴去接,接住后心满意足地吃起来,落落大方道:“你们读书人脑瓜子都很灵光,我可没你们聪明,所以我娘常说要我嫁一个很会读书的人,以后生的孩子才聪慧。”想起十全十美的沐乘风,她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我也喜欢读书人。”
丁思集的脸微不可察地红了红,低头小声道:“姑娘……倒是坦率。”左芝压根儿没把他的神色看在眼中,自然也不往心里去,反而很豪气拍拍他肩头:“好好读书,以后有大出息的。”
虽说因为当今女帝的缘故男女大防倒也没那么严了,可是被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按住肩头说了些暧昧之语,丁思集觉得整只胳膊都烫呼呼的,像被火烧火燎。他赶紧喝下一大口茶水压住心头悸动,然后说上正事:“对了姑娘,不知沐大人今日是否在府中?”
“他……”左芝刚要老实回答,转念一想眼珠转转,反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丁思集也不防备她,答道:“公事,事关重大,十万火急。”
一听是公事,左芝心里头就不高兴了。她家死木头好不容易才休息一天,陪她出来谈谈情说说爱,怎么还要被那些破事缠身?讨厌的四季豆,不许你打搅别人夫妻恩爱!
左芝暗中不悦,表面笑容依旧,睁眼说瞎话:“沐大人他有事出京去了,要过段日子才回来。”丁思集一听好生惊讶:“出京?去了哪里!多久回来!”左芝耸耸肩膀:“他没说去哪儿,我也不知道。至于多久回来,这可不好说,快则半月,慢则半年吧。”
丁思集顿时耷拉下脸,失望道:“半月还好,可是半年……不能拖那么久,已经迫在眉睫了。”他不知为何忧心忡忡,兀自沉思了片刻,忽然正色央求左芝,“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到左芝手里,郑重其事地说:“我是通州洛水县令,不能在都城待太久。过几日我便启程回洛水,如果之后沐大人回来,请你把这封书信亲手交到他手上,务必要亲手交予!他见信便知原委,我话不能多说,否则也许会连累你……姑娘,通州百姓的生计就仰仗你了,丁思集先在此谢过!”
他神情激动语气肃重,说罢竟然要下跪。左芝吓得一把拉住他:“快起来快起来,别人看见了!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真是的,被人瞧见还以为我又随便欺负人……”
年轻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起绯红,丁思集有些赧然,讪笑着说:“一时情急失态,姑娘见谅。”左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有些嗔怪:“被你吓死了,动不动就要跪,又不是上坟扫墓。”话到此处她突然想起沐乘风大约要回来了,可不能让死木头瞧见这个傻瓜四季豆!
左芝急忙赶丁思集走:“那个四季豆,你肚子不痛了哦?那你走吧,我再坐一会儿,要等个姐妹喝茶叙旧呢。”丁思集见她是与其他女子相约,想到自己与她男女有别,于是便起身告辞:“那好,我先走了。姑娘,一切就有劳你了,在下感激不尽。”
再三道谢后,丁思集刚刚离开食肆,沐乘风的身影就出现在店门口。左芝见两人恰好擦身而过,悬着的心终于落下,飞快把信藏在袖子里,高兴地挥手唤沐乘风:“相公!”
走到街尾的丁思集此时脚步一顿,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手绢。被踩脏的绢帕早被洗得雪白,他叠好放入怀中已然好几日,就等着碰见左芝还她。丁思集捏着帕子刚要转身,忽然心念一动,又停了下来。
反正……也许过几日还要见面,倒是再还她便是。
他又一次这般想,于是把手绢放了回去,揣在心口窝的位置,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3╰)╮
☆、第十二章 妻开得胜
未及天黑,大都城家家户户都已在门口挂上灯笼,蜿蜒街道点缀着一盏盏灯火,宛如烛龙延绵。
左芝似乎玩兴还浓,牵着沐乘风的手往夜市方向而去。沐乘风慢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