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芝干脆坐到街边的石阶上,脱掉鞋子揉了揉脚踝,沮丧又难过:“大都城都还没出就这样儿了,真是出师不利,我可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一转眼她又骂起丁思集来,“哼,可恶的四季豆!都怪你都怪你,拐跑别人相公,不要脸!快把木头还给我!你还不还还不还还不还……”
她边骂边拿绣鞋出气,想象它就是丁思集,使劲儿往台阶角儿上摔打。
“不还我就把你煮了炒了蒸了炸了!炖得烂烂的喂狗吃!”
这时身后的木门开了,接着有人牵着骡子出来。
“让让,让让。”
左芝挪挪屁股坐到另一边去,转过头看见商户打扮的五六人带着骡马接连出门,马背上还驮着货物行囊,看样子竟是要启程。她纳闷地往头顶一望,繁星点点甚是夺目。
奇了?哪里会有人专走夜路的?不怕遇见鬼啊!
“丁二,过来搬东西。”
“诶,来了。”
商队头头喊小工搬货,小工应了一声。左芝听见这声音,急忙站起来循声找人。见到一短衣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在往马背上放东西,脸白白的不像其他工人,透着几分书卷秀气,没走两趟就满头大汗了。
老板催道:“磨蹭啥!没吃饭啊你!”叫丁二的人抹掉额头的汗,被骂了依旧是张笑脸:“是,小的尽快。”
左芝看清他的脸差点鼓掌叫好!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
“四季豆!”
她跑过去一把拽住他,紧紧掐住他的胳膊。丁思集吃痛皱皱眉头,低头看见一张脏兮兮的花脸,问:“您是……”
左芝激动地语无伦次,胡乱揩了把脸,仰起脸道:“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在相府门口你向我打听消息来着,还有那天我不是撞得你肚子痛么!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家木头去哪里了?你给我的信上写了什么……”
丁思集凝视她片刻,终于从一对月牙般的眼睛认出了她。胸口的海棠手绢忽然散发出一股烫入心扉的温度,他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猛跳的声音。
“是姑娘你呀。”丁思集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有些羞涩,“不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左芝昂着头,气呼呼把手一摊:“你拐了我家的人,快还回来!”
丁思集不明所以:“什么?”
“丁二你干啥呢?动作快些,要走了。”商队老板过来催人,一眼瞧见小脸黑黢黢的左芝,眉眼顿时流露出嫌恶的神情,“这谁啊?告诉你,少搭理这些阿猫阿狗的,再不动身城门要关了。”
左芝闻言火气又蹭蹭上来了,张牙舞爪冲上去要揍人:“呸!瞧你肥头大耳虎背熊腰猪屁股的怂样儿,应该关在圈里吃潲水!死胖子!大肥猪!……唔!”冷不丁一只手掌过来捂住她的嘴,左芝奋力掰开这只手,“四季豆你干嘛……唔!放开我,我要收拾这死胖子……你再这样我不客气了!”
她气不过,于是拉住丁思集的手,张嘴就狠狠咬了上去。丁思集闷哼一声,却依旧把她束得死死的,挤出笑容给老板赔罪:“老板您甭跟她计较,她就是这脾气。我马上就搬完了,您放心,一定不会误了时辰。”
大腹便便的老板哼了一声:“你晓得最好。丁二,这疯婆子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她……”丁思集稍有一瞬的迟疑,很快道:“她是我表妹。”
☆、第二十章 蛮妻出逃
左芝大怒:“放肆!谁是你表妹!大胆刁民,竟敢冒充晋皇?信不信他降旨把你凌迟处死!”
丁思集死命按住她不让她闹腾,好脾气安抚道:“表妹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待会儿我再给你解释……”他讪讪地朝胖老板赔罪,“您别往心里去,我表妹有时候就爱胡言乱语。”
胖老板匪夷所思地望了眼左芝,用极为同情的目光打量着丁思集,摇头惋叹:“我说丁二你也够苦命的,咋能摊上这么个疯疯癫癫的亲戚……唉!罢了,你快些,收拾好咱们就动身了。”
好不容易胖老板带着“正常人不该与疯子理论”的表情走了,左芝还想扑腾上去用脚踢他,无奈连丝衣角也没碰上。丁思集赶紧把人拦腰抱着,拖到了无人的角落才放下。
左芝还在气头上,巴掌都举得高高的准备落下:“谁给你的狗胆抱我!”岂料丁思集不仅不躲不让,反而红着一张脸拱手赔礼:“方才一时情急出此下策,姑娘对不住了,你打我出气便是,绝不还手。”
他诚心诚意认错的表情被左芝看去,不禁有一瞬的错愕,小胳膊都一直举着没有放下,迟迟下不了手。
丁思集不敢看她,把头低下眼睛盯着脚尖:“姑娘你别生气,我实在是有苦衷。我晓得你脾气直,恼我了就尽管打吧,我不会怨你的……”
“谁稀得打你!我还嫌手痛!”左芝看他这副窝囊样就跑了气,对着这么个打了左脸送上右脸的二愣子,她还真没了辙。左芝闷闷把手一甩,挺直腰板儿审问道:“我问你,你那天给我的信上说了什么?”丁思集一听,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这个……我不能说,说了对姑娘你不好,可能有危险……”
左芝气不打一处来,竖起指头就往他胸口戳,咄咄逼人:“你托我办事还不许我问缘由,有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么!快说,不说我可翻脸了!”丁思集憋红了脸,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能说。”
“嘿!我说你这呆子!二货!”左芝虽然恼他,可一想起沐乘风的行踪还要仰仗这颗四季豆,于是收敛了几分脾气,和颜悦色哄道:“我也不是要打探啥,就是寻个安心。实话告诉你吧,我家木头不见了,啊不是,是沐乘风不见了,我找了几日都没找到。我估摸着他是看了你的信才离京的,所以我专程来问问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晓得了也安心些,不然一家人成天急死了,你忍心看他爹妈老婆整天提心吊胆的啊?”
“真的?!”丁思集显得格外兴奋,一把抓住左芝的手,“你说沐大人看了我的信出京了?多久的事!”左芝手腕被他捏得生疼,皱着眉头使劲拍打:“松手松手,骨头都要裂了。”丁思集赶紧放开,局促地抓抓后脑,讪笑道:“抱歉,我一时高兴就没忍住,呵呵。”左芝捏捏腕骨,白他一眼:“你还好意思高兴!知道他在哪儿就快说,我得把人带回去。”
丁思集平稳了一下情绪,微笑道:“恐怕还要过些日子。若是我没猜错,沐大人应该去了通州。”
“通州?在哪里?”
左芝一脸迷糊不明所以,丁思集看她脏兮兮的脸庞写满迷惘,活像林子里迷路的野鹿,不由自主就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脸颊黑灰,道:“通州在大都城以北五百里,走水路的话要五六日,陆路的话最快四日就到。姑娘,不知沐大人是哪天离开府中的?”
左芝正在回想,也没太注意他的动作,扳着指头算了算:“大前天我就去哥哥家了,一天、两天……唔,大概走了三日了。”丁思集点头:“沐大人可能已经进入通州地界了。”
“都跑那么远了,死木……喂!我说四季豆你干嘛老弄我脸啊?”忽然觉得脸颊痒酥酥的,左芝定睛一看,发觉丁思集握着一张眼熟的手绢,她惊喜地一把抢过,看了又看。
“哎呀原来在你这里!”
她激动地拉住丁思集的手晃了晃表示感谢,小心翼翼把手绢放进怀里揣好,满怀感激:“拾金不昧的好人,四季豆你真好!好极了!”
被柔软无骨的小手摸过的掌心微微发痒,就像被拨动了身上的一根琴弦,连带着心房也略略晃荡起来。丁思集羞赧垂眸,赶紧把手缩回袖子里,傻呆呆地说:“都是我应该的。”
海棠手绢找回来了,沐乘风的踪迹也晓得了。左芝现在小小地纠结了一下,到底是回府等沐乘风呢,还是去通州找他?
这时,胖老板又在门口催喊:“丁二,走了!”
“来了。”丁思集回头应声,又急匆匆回头对左芝说话,眼神似乎有些惆怅,“姑娘我要走了,我……若是你以后来通州游玩,又或者我能再回到这里,我、我……我会去看你的。保重。”
虽然两人相识不过半月,丁思集却莫名生出一股挥之不散的愁绪。他难过地与左芝道别,身后是商队的人在催促,心中明知不能耽搁必须动身了,可一双脚就是如灌铅了般怎么也迈不动。
“四季豆你要走啦?”左芝此刻却两眼闪光,拉住他袖子问:“是要回通州吗?我跟你一起去!”
丁思集一怔:“你要去通州?”
左芝狠狠点头:“是啊是啊,我去通州,我去找沐乘风啊。”还不等丁思集反应过来答应或者拒绝,她已经拽着他开跑,甚至还主动向胖老板挥了挥手:“老板我们来了!”
生儿子这种事,只要有沐乘风在,到哪里还不是一样生?万一在通州怀上了小木头,那给孩子取名字的过程都能省了,就叫沐通通呗,还可以多出一个备用,仔细想想,沐州州也不错嘛。
左芝死皮赖脸跟上商队,丁思集劝了几次不顶用,渐渐地也默许了。甚至心中还生出些许欢喜。胖老板虽不待见这个“疯婆子”,不过转念一想队伍里还缺个洗衣煮饭的女人,遂也欣然应允。
傍晚城门就已关了,左芝担心此刻出不了城。哪知商队老板给守城官看了样东西,又塞去一袋银钱。守城官掂掂银钱分量,点点头似乎很满意,扫了一眼队伍中人,挨个儿数数。
“说好八个人,怎么有九个?”
左芝心中“咯噔”一下,背脊都凉了一半。胖老板指着她道:“下面人的亲戚,看着可怜就捎上了。”他掩嘴凑到守城官耳畔,压低嗓子:“她脑子有些不好使。”
守城官见左芝一脸黑灰连相貌的看不清,衣裳又灰扑扑的,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令道:“你,把脸洗干净,过来让我看看。”
“本郡主的花容月貌岂是尔等小民可以瞻仰的?”左芝怎么可能听从一个九品守门官的号令,她昂首叉腰拿出高高在上的气势,“还不速速退下!误了本郡主的大事,定要尔人头落地!”
胖老板把守城官拉到一旁,挤眉弄眼地说:“我没骗人吧?她就是个疯婆子,说话颠三又倒四。甭跟她白费口舌,这么晚了,咱们早些完事您也好休息。”守城官这才作罢,招招手道:“跟我来。”
守城官带着众人七拐八绕,最后来到城楼的左边的偏僻边角,这里有道矮小的木头门,藏在在几株参天老树的掩映背后。门上一把大铜锁,守城官掏出钥匙打开锁,谨慎地望望四周,贼兮兮叮嘱道:“沿着墙上的白线一直走,半柱香功夫就能出去。记住别出声,否则出了事我可不管!”
胖老板再三作揖道谢,带着人马逐个钻进木门,左芝看着那些高原矮脚马恰恰能进去,心中感慨还真是凑巧。她和丁思集排在了队伍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丁思集才护着她进去。两人刚刚踏足其中,身后木门“咯吱”一下关上,随即响起哐啷落锁的声音。
夹道里只有几盏昏黄的油灯,几乎看不清地面,胖老板循着白线一路往前,众人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这里常年不见天日,阴暗中有股腐烂的味道,夹杂了马匹身上的臭汗味,左芝嫌恶地捂住鼻子,头昏脑胀只想吐。
“臭死了!四季豆,还有多久才到?”
“嘘……”丁思集赶紧捂住她的嘴,声音细若蚊蝇,“别说话,再坚持一会儿。”
可能因为同是读书人的关系,他袖口也携着淡淡墨香。左芝闻着这缕类似沐乘风的味道,居然破天荒没有骂他打他,而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幸好胖老板是个谨慎细心之人,在他的带领下,众人终于安全走完密道,从城墙外一个隐蔽的夹缝中间钻出来。左芝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这股带着野草泥土的荒凉气息真是无比美好。
“出来了出来了!”她开怀地又蹦又跳,兴奋地喊丁思集,“四季豆你快来看,这里有个洞,里面是不是住了田鼠?还有还有,草丛里藏着的那个四不像是黄鼠狼吗?这里又没有鸡呀,它给谁拜年呢,咯咯咯……”
丁思集见她活泼新鲜的可爱模样不觉微微一笑,忽觉近日来的沉重都一扫而空。他抬眸远望这片大好河山,只见星垂平野远山高阔,纵然前方路途未知,但若有她在……应当不会无趣罢。
作者有话要说:吱吱真是好大一朵奇葩o(╯□╰)o
☆、第二一章 妻上梁山
四五日后,商队一行终于临近通州。这天傍晚众人忙于赶路错过了歇脚客栈,于是在虎头山下一块临水平地驻扎。胖老板让工人卸货,又叫丁思集和左芝烧水煮饭。
左芝提着比她腰还粗的木桶晃悠悠走向溪边,看见溪水清澈内有游鱼,一开心就把桶扔了,挽着袖子蹲在旁边捉鱼。丁思集见她贪玩的模样眼眸含笑,默默去拾起木桶,打了水走回营地,支起锅架,捡来柴草生火。
“怎么又跑了啊……”
野鱼灵巧狡猾,左芝在水边扑腾半天,连条鱼尾巴也没摸到。她失望咕哝了两句,不甘心地继续捉鱼。丁思集生好了火,端着铁锅过来洗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