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了看我的手,我把握在一起的拳头松开,很难过地说道:“我姑姑跟我爸爸一样,发大水的时候不见了,我小时候她很疼我,所以我特别想她。”
顾林昔听完后仍低着头沉默,不知在想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的睫毛在下眼睑处覆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一点好看的浅褐色。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用手敲了敲床头柜:“药吃了再睡。”然后他便站起身,我扭头去看,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水,还有一片像是退烧药的东西。
再回过脸时,顾林昔已经走到了门边,临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独自在床上静静坐了会,刚才情况混乱,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之后,我简直悔得捶胸顿足抓心挠肝。这两个月以来,顾林昔像刚才那么轻声细语地对我说话还是头一遭,比起之前可以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那么大好的时机,我如果趁机衣衫半敞地厥倒在他的怀里,让他亲手喂我吃药甚至嘴对嘴地喂我吃药什么的,搞不好我就可以直接从狗保姆晋升为情妇,或者起码也可以让他对我心生爱怜之意。可我方才竟然像个入定的老尼姑一样在床上傻愣愣地打坐,真是一慌就自乱阵脚,简直太失策了!
怀着悔恨的心情,我重新躺了回去,掏出手机看了看,竟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这么算来,我刚才起码已经睡了将近四个小时。我又摸了摸头,的确还有些烧着,于是就着水把床头的药给吃了,然后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估计是药力的作用,我滚着滚着又有了些睡意。陷入睡梦前我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该不会在这四个小时的时间里,顾林昔就一直关着灯默默地坐在那里听我在梦中又哭又吼?那是怎么样一种变态的爱好?!
然而忽然间,我又想起了两天前林纾蕾跟我的话,她说在美国的时候,顾林昔的母亲一直在精神病院里疗养,我估摸着他这种在黑暗中听着别人的嘶吼以净化自己心灵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候养成的,于是我就释然了。
——
第二天早上闹铃把我吵醒,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陈嫂正拿着拖把在客房的门口拖地。我把脸一侧,又看到床头边放了两件衣服。我坐起来拿起衣服看了看,是一件白色的领口带蕾丝边的棉布衬衣,还有一条浅粉色的裙子。我冲着门外好奇道:“陈嫂,你怎么今天这么早,这是什么?”
陈嫂扭头瞅了我一眼,边拖地边说:“你醒啦?昨天晚上的时候先生打电话给我,说你生病了,吃了药会发汗,先生家里又没有女人的衣服给你换,就让我今天一早给你带一身过来。”转过头来说道:“我家囡囡跟你差不多高,我就带了她的一身衣服来给你,你试试看能不能穿?”
我哑了几秒,陈嫂的小女儿还在上高中,难怪我看着衣服是这么□□的风格。陈嫂走到我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心疼地说道:“哦哟,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病了还这么尽责,你是有多爱那条大狼狗啊,看这小脸憔悴的……”
我讪讪笑了两声,然后拿着衣服去一楼的洗浴间冲了个滚烫的热水澡,洗完整个人清醒多了。穿着一身萝莉装从浴室出来,家里仍旧安静得很,陈嫂说过顾林昔的作息时间跟猫头鹰差不多,所以我估计他还在楼上睡着。走到客厅,我看见餐桌上摆了些早餐,应该也是陈嫂做的。鉴于我目前的状态十分虚弱,并且等会还要走上差不多两公里的路去坐公交,所以我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把一桌子的早餐吃了一半,留下小半碗粥,半片煎蛋,半片培根和两三片西瓜给顾林昔,我觉得我还是挺有良心的了,起码我没只把蛋黄留给他不是?
接着我去外面的小木屋把狗粮给黑茶倒上,带着它绕着后院慢慢遛了一圈,后院的花圃被照料得格外好,简直像一个小型的花卉展。月季鸢尾波斯菊,黑茶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嗅过去。有几片花瓣落在泥地上,它还葬花似的用爪子刨了刨。我站在花圃里抬起头,望了望二楼的主卧房。窗帘是拉上的,或许是晨风的缘故,它微微鼓动了一下。我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下顾林昔熟睡的样子,想象他躺在素净淡雅的床单上,头枕着手臂,嘴角习惯性地微抿起来,安详闭阖的双眼能让人看到他深深的眼窝和那颗漂亮得恰到好处的桃花痣。我在想,如果未来有一天我能面对面地看见他熟睡的模样,那我大概一整晚都不用睡了。
脑补完以上场景,我就心满意足地准备去上班了。
没想到一出门,我竟然看见祁肖直挺挺地站在院子的门口处。他看见我从家里出来,朝我微微地鞠了个躬,他的做派时常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哪个英式还是日式的专业管家学院毕业出来的。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我看见他今天没戴墨镜,而是戴了个挺斯文的细框眼镜,等我走到他面前,他抬头道:“叶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
我看着他金丝边眼镜下淡淡的一道血迹,惊讶道:“啊呀,祁助理,你怎么挂彩了?”
他向来平稳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咳了一声,转身拉开的后车门:“请上车叶小姐,我让司机送您去公司。”
我愣了愣,嘿嘿地道:“顾先生让的?”
这回他倒是没答,仍然弯腰低头地站在那里,我也不纠结,径自钻进了车里。
这是顾林昔的座驾,一上车我都有种立马变身高大上的感觉,车开起来也稳得跟没开似的。我在后座上揣测平时他都坐在哪,左边坐了一会又挪到右边坐一会,还整个人躺下来试了试。余光中祁肖在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触到我的目光时微笑道:“叶小姐今天精神好多了。”
我重新坐好,嘿嘿笑了两声。我从后视镜中看着他那张端正清秀的脸上有那么一道划痕,就跟破相了一样。我考虑了一下,挺心疼地道:“祁助理,你脸上这伤其实是黑茶挠的吧?”
他顿了顿:“这个……”
我循循教育他道:“这狗被欺负过,所以越老就越有戒心,你平时想要逗它,千万不要一下离它太近,要先跟它保持一段距离,先用眼神交流一下感情,或者跟它说说话,要特别注意面部表情还有语气。如果它低着头朝你走过来,那说明它接纳你了,如果它一直抬着头,还抬起爪子,那你就得赶紧撒丫子跑。”
祁肖没有说话,我着急地说:“你明白了吗?”
他又静了片刻,“实不相瞒,叶小姐,我这个伤是您挠的。”
我大惊道:“啊?!”
他犹豫着道:“昨天晚上顾先生说您昏倒在家门口了,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去把您挪到客房里,可是您昏迷的时候情绪很激动,好像一直在做噩梦,所以……”
我顿时有种深深的幻灭感,我一直以为是顾林昔把我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回客房去的,结果居然不是。我坐在后座抚额,祁肖又解释道:“先生的腿,不太能承重。”
我从手心里抬起头,想了想:“他的腿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道:“先生小时候腿曾经摔断过……”
我打断他道:“小时候受的伤,不至于这样。”
祁肖顿了顿:“您之前认识顾先生吗?”
我说:“不认识,不认识,你接着说。”
他便接着道:“小时候的伤是不算严重,可前不久先生在国外的时候出了些事故,摔碎了膝盖,轻伤加重伤,就严重了,现在还在复健期。”
我说:“哦……”
他又笑了笑:“不过您不必担心叶小姐,医生说先生的伤是可以痊愈的。只要正常按时上药加食疗,平时不要过度劳累和承重过大,基本上半年一年就可以恢复了,所以……”
听到他说可以痊愈以后,后面的话我也没再怎么认真听了。因为我想到了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那就是如果照祁肖所说,昨晚是他把我弄回房间的。那么就在我晕倒直到他过来的这段时间里,难道顾林昔就一直坦然地看着我像个发病的癫痫患者一样躺在清风夜色中?!
……我感到了十分深切的悲痛。
、第九章
到了公司,我让祁肖在附近的路口停下,打算自己走一小段路过去。我主要是考虑到以我这种贫下中农的阶级,突然有一天坐这样价值几百万的车来上班,如果被同事看到他们搞不好会戴有色眼镜看我,可是祁肖却道:“叶小姐,还是送您到门口吧,正巧我也有事要去你们公司一趟。”
我奇道:“你有事要去我们公司?你有什么事?”
他说:“前些日子宇恒提交了一个跟我们合作的议案,顾先生让我今天来同他们谈谈。”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以他其实并不是特地让你送我?只是顺路?”
祁肖没有说话,规规矩矩地微笑了一下,答案不言而明。我顿时郁闷得什么也不想说了,一天之内是要让我幻灭几次才罢休。
进了公司以后,祁肖同我道别,然后就由专人领着进了专门的电梯,我走另一边的员工电梯去行政部。电梯门刚一打开我就听见办公室里熙熙攘攘的声音,顿时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我走到门口,离门边最近的小李看到我,叫了一声:“诶,小叶你来了啊。”又回头喊了声:“陆经理!”我马上就知道刚才不好的预感来自于哪里,这两天过得太充实,又是在酒吧里看恶霸总裁调戏纯情少女又是半夜睡在别人家门口喂蚊子什么的,我把陆恒出差回来这件事都给忘了。随便瞥了一眼大家的办公桌,果然都放着一堆什么太湖三宝碧螺春茶叶一类的特产。
站在办公室中央众星拱月一般的人回过脸看到我,然后施施然地朝我走过来,一边走部门经理黄姐一边给他配着背景音:“小叶你怎么才来啊,陆经理都等你半天啦。”
我颓然地朝她笑了笑,陆恒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的头发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我的装束,然后挑起了眉毛,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接下来没什么好话。
果然他便道:“琰琰,才几天没见,你怎么那么消瘦,蜡黄得跟颗梅干菜似的?”
我无语,他“咝”了一声又笑了笑:“虽然我知道你天生丽质,但你要不要把自己打扮成十六岁的样子来欢迎我?”
我无奈地道:“陆经理,您出差辛苦了,但也别一回来就拿我打趣。”
黄姐在一旁插话道:“什么打趣啊,陆经理那是心疼你,我们都没这样的福分。”话音一落,同事ABCD纷纷表示“是啊是啊”地表示赞同,另一边的张姐也开玩笑道:“可不是嘛,要是早知道陆经理是那种你给他送一回药他就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当初我就该抢着去给他送药!”
话音一落,同事EFGH又纷纷“对啊对啊”地表示附议。他们说的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陆恒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进公司,有一天董秘刘姐突然打电话让行政找个人去他家给他送药,说是他胃疼,当时公司里风传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少公子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连董事长也就是他爹的办公室他都敢闯进去砸了一柜子价值六位数的洋酒,因此没有人敢惹这尊大佛。我当时刚从前台调到行政,除了复印文件换灯泡打扫卫生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重任,于是他们就把这种苦差事交到了我的头上。而那一次的经历也着实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我去到陆恒家里的时候他正疼得暴跳如雷,把我不分青红皂白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然后我还得像老妈子一样给他煮饭拖地洗衣服。
我撇了撇嘴,这帮人现在收了好处嘴巴就甜,怎么当初就没这样的觉悟。
陆恒露出他那副师奶杀手的笑容委委屈屈地道:“黄姐张姐,你们这可就冤枉我了,难道我对你们不够掏心掏肺?我哪儿做的不好,你们尽管说,是要我给你们端茶倒水还是揉肩捶背?”
她们一群人又是掩嘴失笑又是妩媚娇笑,我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陆恒转回头来看了我一眼,估计是我面色不善,他把脸上的笑收了,讪讪地往门边让了一步,我扫了他一眼然后埋头走进办公室,听到他在我身后道:“黄姐,你们要是不让我端茶,那我就走了啊。”
黄姐答应一声,连忙诚惶诚恐地送他出去,我到位置上坐下,看到一个挺大的礼品盒,应该是陆恒给的,我估计应该也是什么特产小吃,没拆开就随手放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陆恒就那么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而我却一整天都陷在无尽的八卦中。行政部的好同事们都十分地为我着想,劝我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通俗一些就是趁着陆恒一时脑热,让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她们甚至建议我可以播下革命的火种,这样的话就算未来不能嫁入豪门,也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分手费或赡养费。听着她们的话我沉默不语,但其实我在心里觉得她们都太小看我了,陆恒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个靠爹的富二代,可是我的心上人就不一样,顾林昔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继承了家业,而且他父母双亡,这于我而言不光是我们有着同命相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