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叫她的名字,一边抬手给她擦脸上的眼泪,那么多,多得他来不及擦。
心里狠狠地疼着,刚刚抱着她往下跳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心——
不是想她死,不是想她生不如死,而是因为她不爱自己,所以恨。
那种刻骨的恨意,最终的来源是因为她不爱自己,而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孩子。
孩子这件事只是让他更恨而已,并不是最初的根源。
他捧着她的脸,此时此刻的温柔,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是最真诚的,“不要去死,跟我回洛杉矶吧,好吗?”
程子言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不要哭,更加不要去死,我不恨你,我爱你,跟我走好不好?”早上走带着行李准备回洛杉矶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不舍,可是那时他不敢承认,也不想承认自己对她还有眷恋。
但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程子言,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那跟我走,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们一起忘掉,以后我会让你幸福的。”
程子言一点也不怀疑GEVAT说这句话时的真心,她等这一句承诺等了很久了,来得多么有不容易别人不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有多么地想点头答应,别人也不知道,可是……
之前的那个孩子,刚刚失去的这个孩子,两个孩子在她脑海中盘旋,她想点头的冲动,就被她自己给制止住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看他的眉眼,如此熟悉,如此温柔。
好爱好爱,可是,好恨好恨!
恨自己犯下太多的错,以至于现在觉得自己没资格。
他还有大好年华,人生往后应该一片明亮。
而她,早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当母亲的权利都失去了。
就算现在GEVAT是真的爱她,是真的想要和她过一辈子,她都不该再点头答应。
就算今天之后,她愿意活下去。
但是这一生,她都不该再连累他人。
GEVAT,我也爱你。
但是你值得更好,你以后应该有子女,承欢膝下,所以……
她摇摇头,轻轻地说:“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以后绝不动轻生的念头,但是GEVAT,我不能和你回洛杉矶。”
GEVAT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苦笑了起来,居然也没有再勉强。
他靠过去,深深地吻她,最后放开。
你已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就当我们从没认识过,如果这辈子真的注定在一起,那么日后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遇。
那个时候,你是全新的,我也已经忘记了过去。
如果我们还能相爱,那么我们一定不要再放开彼此,一定要相守。
跳下去再救上来,如同死过一次,他看清了许多,让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重生了,而她……也重生了。
“好好活着,努力活着,我一直在那里……”
最后两个字,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我一直在那里,等你。
看着他转身,从天台的那个小门进去,最后背影从她的视线消失,程子言苍白的脸上,绽开放下一切的笑。
GEVAT,谢谢你回来。
如果有一天,我还有勇气去爱,去勇敢,那我一定去找你。
——
从天台下来之后,唐越就一直苦着脸,因为大家都处于悲伤的气氛之中,完全没人表扬他这个救人英雄!
林夕这时候匆匆跑来,他脸上一喜,正要上前,林夕却在这时,看他一眼,而后径直走向席司曜和夜清歌。
唐越愣了愣,没等林夕说话就一把将她扯了回来,不满地看着她,“你没看到我吗?”
“看到了啊。”林夕皱眉,他这么大个人,自己又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可能看不到?
唐越这下更不满了,“你看到为什么不先和我说话?”
拜托!好歹他才是她的男人吧?为什么一来就先找少爷和少夫人?
林夕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我说唐越,你怎么这么幼稚?”
唐越哼了一声,仰头,一脸的‘我不高兴,快点哄我!’。
林夕因为有事找席司曜和夜清歌,明知道他幼稚起来是需要哄的,也没哄他,而是拉开他的手,转身对着两外两人,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刚刚一个人送来的,被保镖拦住了,她就把信给我了,说是兰姨叫她送来,给你的。”
她将信封递给席司曜,抬了抬下巴。
席司曜压抑地一挑眉,‘兰姨’这两个字像是魔咒一样,让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而夜清歌,在听到‘兰姨’两个字的时候,也是愣住,紧接着,两人相握的手,居然就松开了。
林夕这时视线刚好看下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用这么有默契吧?难道兰姨的死真的成了两人之间永远解不开的心结?
席司曜伸手接过那个信封,没有立即拆开,而是转头看夜清歌,却发现她也正看向自己。
彼此眼神相撞,没几秒夜清歌就落荒而逃,“我、我去看看孩子。”说完她就加快脚步走远了,那背影不安又慌乱,只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
唐越也没了继续生气的欲望,看了看林夕,两人有默契地都转身走掉了。
席司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拆开了那封信。
兰姨的字迹很漂亮,他只看了两句,就觉得心头发胀,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他匆匆折了那封信,踉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再次摊开那几张纸,仔仔细细地看,前面两句,是这样的——
阿曜,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也请允许,我在这封信里,以妈妈的名义和你说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席司曜翻到后面去看日期,果然是在动手术的很前面,那个时候,自己也不过是刚刚告诉兰姨自己的病情。
他心里痛得像是被人割去了一块肉,可是越往下看,那种痛就越凶猛,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我想,清歌已经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了,是的,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如果这次不是因为你的病,这个秘密将永远埋在我心里,直到我死去,与我一起入土。
你看,她多狠,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让自己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亲生母亲,而她就在自己的身边!
席司曜闭了闭眼睛,将那些腾起的雾气逼散,而后继续往下看——
不要怪清歌选择了你没有选择我,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妈妈自己的选择,她爱你,需要你,你们还有两个孩子,你绝对不能死。
而妈妈,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在你身边陪了你三十年,看着你长大成人,到如今可以独当一面,你是妈妈的骄傲,是我这一生无法说出口,却也是最大,最欣慰的骄傲。
如果有遗憾,那我也只是遗憾,不能陪着我的孙子长大,没有机会听他们叫我一声奶奶。
兰姨最终还是没写下那一句——没有机会听你叫我一声妈妈。
因为太爱,因为太懂他,知道写下来一定会让他内疚自责,所以她不舍得写。
但是即便如此,席司曜依旧能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自己的亲生母亲,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机会听自己叫她一声妈妈。
现实那样残酷,没有给兰姨机会,也没有给他机会。
席司曜忍着心头的痛意,将那封信,接着看——
但是妈妈庆幸,在我走之前,听到儿媳妇叫了我一声妈妈,虽然清歌当时不能发出声音,但是我看到了,她在叫我妈妈。
阿曜,不要怪她,一点都不要怪,因为你要感谢她。
她在选择救你的时候,痛苦得几乎要崩溃,最后因为无法承受内心的自责,向我一跪。
你知不知道,这一跪,其实应该是你跪的,可是你的妻子,那个深爱你的女人,为你做了。
所以你不能怪她,你应该更爱她,她为你承受了太多。
看到这里,席司曜心头已经是几经风浪,什么叫清歌当时发不出声音?到底在他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还有,她给兰姨跪过吗?是为自己跪的吗?
知道她做选择的时候一定经过一番挣扎,却不知道,她挣扎到如此地步。
席司曜现在只想揍自己一顿,狠狠的!
下面的内容是兰姨三十年要对他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用了慈母的语气,那样的舒心,却也那样地揪心。
最后一段话,是兰姨写给夜清歌的,他太好奇了,就把那段话看了。
可是看了之后,却难过得不知如何是好——
清歌,我的阿曜一定让你很难过吧?怎么办呢,兰姨现在不在你身边,没法帮你教训他了。
他脾气不好,表达又不行,但是幸好,他爱你的那颗心是真的。
我的阿曜有太多不好不足,但是我爱他,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有得选择,我是多么希望能自己亲手照顾他。
但是来不及了,没机会了,所以清歌,兰姨就把他拜托给你了,麻烦你,照顾好我的阿曜,谢谢你。
你们要幸福,一定要幸福啊……
最后那六个点,是兰姨对这个世界,对席司曜对夜清歌,以及两个小宝贝的留恋。
她多么不想离开,可是又不得不离开,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席司曜靠着门板慢慢往下滑,浑身都散发出悲伤的气息。
他一直拒绝兰姨是自己亲生母亲这个事实,的确是因为他怕接受另外一个事实——兰姨已经不再了。
但是现在,看了这封信,他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绝,再也不能逃避了。
他接受兰姨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接受兰姨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好难过,好难过……
外面有人在敲门,随后是夜清歌的声音传来:“司曜,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急,敲门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其实门并没有反锁,只是因为他整个人都靠着,夜清歌才没推开。
他往后仰着头靠在门板上,头痛得像是要炸开,而心……却是在滴血。
兰姨,妈妈,兰姨,妈妈……
这两个词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转,最后重叠在一起,慢慢地就浮现了兰姨的脸,她笑着和他说:不要难过,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他也告诉自己,兰姨没走远,妈妈没走远,因为她的心脏就在自己这里,可是不受控制啊,就是觉得好难过,心口闷闷的,气都透不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起身,握住门把手,只是开了一条缝,夜清歌就一把推开门冲了进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站定,而她已经扑过来将他抱住,急的语无伦次,“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门?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他不知道她刚刚站在门外敲门的时候有多害怕。
席司曜将她拉开,看她那张削瘦的小脸上布满焦急,那双一直对他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漂亮眼眸,亦是被不安缩淹没,他就觉得心疼得不行。
他是有多不好,才让她变成这样,日子过得如履薄冰。
夜清歌也看着她,那副慌乱的样子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兽,她小心翼翼地,很轻地问,似乎怕大声一点会吓到谁,“兰姨,兰姨……”
她叫了两边,又顿住了,咬了咬唇,眼神更加怯怯的,声音也愈发的低,“妈妈在信里和你说了什么?”
她不再叫兰姨,而是郑重地叫妈妈。
席司曜眸子里光芒大盛,倏然伸手将她抱住,明明声音就在她耳际,夜清歌却觉得那嗓音仿佛穿越千年,劈荆斩棘而来,“她要我好好爱你。”
夜清歌愣着,一动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其实不是没猜想过兰姨可能会为她说话,会为她解释,可是,他一开口就是这句,她便震惊住了。
席司曜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脸贴着她的脸,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温热,他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她说你为我承受了许多,她要我好好爱你,不然梦里都不放过我。”
他用着玩笑的语气,说着她受用的情话。
夜清歌眨眨眼睛,这些天压在心底的阴郁,全部消散。
“这些天,我不是怪你,我是在怪自己,我也是……在逃避。”席司曜终于肯把心底话告诉她,靠她最近,慢慢地说着,“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勇敢,我也怕痛。”
尤其……怕心理上的那种痛。
他在外表上可以做到无坚不摧,可是他的心,其实和她一样脆弱,经不起伤。
当初一而再地包容她的逃避,是因为爱得太深,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如果她不在身边了,那么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单单是我的梦想,你还是我的命!
“可是清歌……”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寂寥空洞,将她微微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凉意,是他的心在发冷,“我现在接受这些事实了,我接受兰姨是我的亲生母亲。”
曾经之所以会奢望兰姨是自己的母亲,就是因为在她那里,得到了他这辈子无数不多的母爱,所以在还不知道兰姨是自己亲生母亲的时候,希望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在都越吼。“我接受她是我的妈妈,我也接受她用自己的命救了我。”他说得极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到最后,夜清歌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