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惊呼,争抢着去捞,一把抓住的却是对方的手指。于是两人蹲跪在维修平台上,眼看着扳手沿着满目疮痍的战舰外壳向下滑去。
他们禁不住在通讯器中大喊着让下层维修平台的工友们施援,可大家都忙着修理更换装甲,哪里腾得出手去演杂技。彼得森和朴金英对视一眼,再看看脚下千尺之外那黑黢黢的陨星内壁,皆觉心下一抖。
在出到战舰外层装甲进行维修作业之前,伊斯特曾千叮万嘱,一定不要碰触到陨星岩层,因为已被采空陨星的薄壁,一旦产生共振,很可能在瞬间全部塌陷,将藏身其中的战舰掩埋其中。
眼看已远成一个亮点的扳手就要触碰到岩壁,这对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恶战不断的小情侣,难得地产生了几许同生共死的乱世真爱。
却在下一刻,有一束蓝紫色的激光,在扳手就要落上岩壁的前一秒,轰地将扳手打成了一团齑粉。两人不由大松一口气。可定睛向激光枪的主人望去,两人却对了上一双同适才那束激光颜色相近的眼睛。尽管隔着头盔挡板,那双眼睛所射出的冷光,却比那束激光威力强劲的多。
站在下层维修甲板,伊斯特用激光枪向两人狠狠比了比,又指了指适才扳手灰飞烟灭的地方,意思明确:你们若是再出这种乌龙,扳手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教官,我们再也不敢了。”朴金英和彼得森在无线电里弱弱地说。
伊斯特哼的一声,拿起电焊机继续补起装甲片来。
在隰兰矿区蛰伏四天,玛洛斯号的修缮,进展却仍然缓慢。
究其原因,彼得森和朴金英这种不断添乱的新手,只是其中之一。
就在伊斯特刚刚焊好一条接缝时,头盔里的无线电,传出来自中控室的年轻声音,
“舰外工作人员注意,敌情已出现,战舰将切断外层区域一切能源供应,倒计时十五秒,十五,十四,十三,十二……”
倒计时一起,悬挂在舰外的数十个维修甲板的工作人员,纷纷从最近的出入口迅速钻回战舰,仿佛一窝受了惊吓的蚂蚁。
转瞬之间,维修甲板的灯光熄灭,舰外人影全无,舰船内部发电机的震动,也迅速减弱消失。空心陨星之内一片漆黑,只有斜下侧那个巨大的空洞,有隐隐的星光透入,给战舰染上一层冷冷的霜雪之色。而舰身上那些穿甲弹造成的漆黑大洞,却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本以为位于星界上的废弃矿坑,是最最人迹罕至之地,却不想天狼星系不知从何时开始,开始对这一地区加强了巡逻。侦察舰艇每日数次从隰兰矿坑穿过,使得玛洛斯号不得不切断大半能源来降低热辐射,来避过敌舰的侦查。好在有采空陨星的阻隔,不然即便是将能耗降到最低,也避免不了被敌人所发现。此时的玛洛斯号,如同失去了硬壳保护的寄居蟹,就算是最弱小的敌人,也可轻易地将她碾得粉碎。
伊斯特最后一个钻回战舰。
打开头盔上的微弱顶灯,她沿着走廊回到尚有光源供应的战舰内层,却正碰上前北光丸号的机械总长佐野纯平。在玛洛斯号,他是战舰维修工程的总负责人。
“长官,中控室的传呼。”佐野向伊斯特递过通讯器。
接过通讯器一瞥,伊斯特点头,同佐野一道走上七层甲板。
而中控室里,洛曼诺正按照司徒文晋的指示,从玛洛斯号切断网路连接之前传送到战舰上的纷乱信息中,还原可用的资料。
坐在指挥官座椅上的司徒文晋,同坐在轮椅上的顾长浔,正关注着屏幕上不断还原出的一帧又一帧图像与文字信息。
一个多小时过后,顾长浔早已百无聊赖至极,可司徒文晋却仍盯着屏幕,或是凝眉思索,或是要求洛曼诺将图像重放,神色间毫无疲态。
顾长浔无比拜服。
喝掉不知第多少杯咖啡后,顾长浔终于死撑不住,
“司徒公子,我真的不明白。”
“顾准将有何见教?”司徒文晋侧头,看着这个以倨傲狂放著称的俄洛冈号指挥官。此时他的战舰虽已灰飞烟灭,虽然他只得以轮椅代步,可他神色间的混不在乎,却并没因此消减半点。
顾长浔伸手指指大屏幕,“如果我是你,此时屏幕里放的一定是各个河外星系的生活幸福指数大排行,而不是这些来自太阳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河外星系?”司徒文晋的语气中略带诧异。
顾长浔盯着司徒文晋瞅了良久,又想起某本海军内部八卦小册子对这位公子的评语,他心道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揉了揉毫无知觉的膝盖,顾长浔扯着嘴角道,
“当然是河外星系。虽然我一向贱得很,但既然母星已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自然不会凑上去将小命乖乖奉上。——司徒公子,事到如今,你难道对这个所谓的国际联盟,所谓的革命护卫队抱有什么幻想?”
“幻想谈不上,”司徒文晋语气清淡,“只是想理清事情真相,再做决断而已。”
“你还要什么样的真相?你我是合众国余孽,他们要将你我赶紧杀绝,不留后患,这就是真相。”顾长浔冷笑道。
司徒文晋却不赞同,“合众国嫡系力量早已势单力孤。新的国际政府宣扬自由平等,对往事既往不咎,之前对玛洛斯号的高调招抚就是明例……”
“——那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顾长浔冷哼。
“——即便是做做样子,也应该做足全套。若是他们意图将合众国嫡系赶尽杀绝,之前就不会将对玛洛斯号的收编通电整个星系;若是他们之前的宽容态度是出自本心,那么今日的出手狠辣,就必然是另有原因。”司徒文晋条分缕析。
“乌合之众,原本就是反复无常。”顾长浔不屑。
司徒文晋却微笑摇头,“若是乌合之众,哪会将偌大一个合众国摧枯拉朽一般瞬间拆散个干净?又怎能将合众国精锐部队一击毁灭得彻底?”
想到瞬间便在全球刮起的革命风暴,在回思自己同革命军作战时候的困窘艰难,顾长浔不得不点头沉吟,“那你意下……”
“虽说政府是人的集合,却远不如个体的人那般反复无常。上一刻还春风化雨,下一刻却轻言杀伐,这背后定有因由。”
而就在此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分辨率极差的泰晤士报头版新闻。虽然极不清晰,但隐约可见的几个单词,却令人两人心下不由一震。
“那位小哥,这版新闻的清晰度可以还原多少?”顾长浔越俎代庖地发号施令。
“可用数据太少……慢着,如果这样加载泰晤士报的数据库,再这么推演的话……”洛曼诺一边喃喃,一边在终端上操作起来。
随着洛曼诺敲下执行键,屏幕上模糊不清的图片与文字,瞬间变得清晰异常。
顾长浔发出短促的一声笑,而司徒文晋的神色间,却带着早知如此的了然。
泰晤士报头版头条,有粗体大字:
帝国主义幽灵重现北大西洋
之下的副标题:
威胁对东北亚协约国使用武力,泛太平洋联盟秘书长陈家崎暗示嫡系战舰将集结待命
三两下读完新闻,顾长浔指指屏幕,又指指司徒文晋,苦笑起来,
“洛克菲勒,司徒,罗斯柴尔德,你们这些大家族玩这些花活,却把我这个下九流白白饶了进去。这位陈市长——哦,现在是秘书长了,他的集结令,我顾长浔可从没收到。即便收到,我也绝不会蹚这摊浑水。”
司徒文晋也摇头,笑得无奈,“玛洛斯号同样没从他那里收到任何信息。”
顾长浔瞪眼,“你们司徒家和陈夫人所在的洛克菲勒家,不是有几百年纠葛不清的风流史么?在这种事情上,我不信你们有钱人不是一条心。”
提到同洛克菲勒家的历史,司徒文晋不由得略有些尴尬,“洛克菲勒家和司徒家的确世交多年,但是近些年……却疏远了不少。”
“哈,莫非是你把洛克菲勒小姐始乱终弃,让人家怀恨在心了?”在顾长浔看来,大家族之间若是并肩合作,定是因为金钱利益,若是分道扬镳,定是因为男女关系。
顾长浔本是嘴欠胡扯,可司徒文晋竟一时语结。
于是顾长浔一口咖啡全喷在了衣襟上。
趁着顾长浔拿手绢收拾衣服领子袖口,司徒文晋忙转换话题,“总之,洛克菲勒家族对保留北美大陆外资产所有权的坚持,司徒家并没有附议。但司徒家放弃北美大陆外资产的决定,还没来得及公开,”司徒文晋沉吟,“这也许是国际联盟认定玛洛斯号会响应陈家崎的原因。”
“既然你我都无辜得很,那么就只剩下罗斯柴尔德那老家伙了。”顾长浔啧啧,“我本来以为罗斯柴尔德谨小慎微,却不想他对这种险之又险的棋局感兴趣。不过逝者已矣,更何况他死得也算是个英雄。”
“罗斯柴尔德家族家大业大,很多事情,只怕他一人也无法做主。即便是他将玛洛斯号拉入险境,但若不是他舍命相救,玛洛斯号却也不会有今日。”司徒文晋点头。
想到几日前空战的惨烈惊心,两人尽皆沉默。
良久,顾长浔方才叹道,
“即便如此,国际联盟如此很绝地要将我们置于死地,却也实在过于残忍冷血。毕竟舰上不止有官兵,更有文员家眷,老人儿童。”
“在他们看来,也许没有比合众国复辟更可怖的事情,因此他们愿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或者,还有你我所不知的隐情。”司徒文晋沉吟。
而收到传呼的伊斯特和佐野纯平,恰恰在此时走进中控室。
听到司徒文晋的话,伊斯特和佐野对视一眼,神色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黯涡流。
“伊斯特少校,佐野上尉,战舰维修艰难,两位辛苦了。”司徒文晋温煦客气地向两人致谢。
接过勤务兵送来的热咖啡,伊斯特和佐野双双向司徒文晋道谢,神色恭谨有礼。
将佐野纯平当成空白,顾长浔看戏一样看着这对在人前装腔作势的情侣。
“这次请两位来,是想讨论一下有关北光丸号的问题。”
伊斯特望向司徒文晋的目光平静,可顾长浔却看到她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颤。有几滴滚热的咖啡泼到她细白的手指之上,顿时泛起一片淡红。
她却浑然不觉。
作者有话要说:国家间政治太坏了 你看搞得小朴和小彼都要分手了
还是世界和平分外美!
其实最初的设定里,宁馨和小彼才是一对,但是还是因为小彼外形太不出众,戏份被从主角砍到龙套配角,sigh。
、杀器
3月17日。
玛洛斯号,中央控制室。
22:00。
每一艘合众国星际战舰;都承载着一段或辉煌壮阔;或战火轰隆的合众国军史。因此,一艘战舰在月球星舰港口诞生之时;都是万众瞩目的大事;而这样一艘曾远航星海的庞大战舰的消亡;也必须拥有同样的荣光。
对于一艘战舰来说,最荣耀的终曲;莫过于在空战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而在和平时期退役的战舰,则将在盛大的退役仪式之后,被沉没于幽深的大西洋底端,成为鱼儿奢华的家;也成为数百年来的军事爱好者和海底探索者所魂梦相牵的地方。
因此,在隰兰矿区静静漂浮的北光丸号,实在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若是按照合众国的往例,这艘战功累累的舰船,大可被拖回母星,进行海葬;也有在舰上举行庆功仪式后,用自家战舰火力人道销毁的情况。
但对于重伤蛰伏于隰兰矿区的玛洛斯号来说,这两个选择,都不可能实现。
而面对内务部一再上交的战舰维修零部件告急文书,中控室成员的目光,自然集中在了虽已报废,舰体却仍基本完好的北光丸号身上。——如果能将北光丸号拆分,可用的零部件,定能将玛洛斯号修缮一新。可司徒文晋却知道,将一艘荣光显赫的战舰当做废品来拆解处理,在海军中却是大忌。更何况,尽管玛洛斯号和北光丸号的内讧已被证明是源自卓奉安的阴谋,但北光丸号指挥官织田幸子的罹难,在北光丸号官兵心中,仍是个未解心结。若此时拆解北光丸号,定会在舰上掀起波澜。
但仅凭借一己之力,玛洛斯号甚至连受损的装甲片,都无法更换完全。
因而司徒文晋决定,同在北光丸号官兵中影响力最大的两人商议对策之后,再对北光丸号进行动作。
自以为佐野纯平是个理性派,而伊斯特虽同织田幸子关系亲近,却决不会在关键时刻纠结于此等表面文章,可乍一提起话头,伊斯特和佐野的神色中,却有不易察觉的犹豫。
可迟疑之后,两人却都赞同从北光丸号拆解部件修缮玛洛斯号,也应承会安抚前北光丸号的官兵。
于是,玛洛斯号开始派遣技术人员,驾驶着运输机,从北光丸号取玛洛斯号之所需。
而伊斯特也照旧在战舰外围的维修平台上,早出晚归地日夜参加对战舰的抢修。
一切进展顺利。
直到三天之后,有技工在空荡的武器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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