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虽是老糊涂虫,可是哪怕老得颤巍巍的,却依旧坐稳江山,就并不是白给的。
“大皇子……”他老眼闪过一抹厉色,在晋王垂头恭敬的姿态里昂了昂头,满意地说道,“纵容妾室,不将朕放在眼里,无君无父,不堪为人子!”
他说出这话之后,方才有了一股子力气振奋了起来,叫内监出去传了时刻侯在偏殿的魏燕青来,命魏燕青拟旨将自己此番之言尽数写到了明黄的圣旨上,这才慢慢地说道,“禹王侧妃奸佞,妖言惑众为祸朝纲,则……”
“父皇春秋鼎盛,只打她八十重棍就是。”晋王嘴角微微一挑,和声道,“且看在大皇兄爱惜她的份儿上,何必为了一个女人,父子生隙?”
韦氏的命就在他的手上,他叫她活着,就跪着活着,叫她去死,明日就是她的死期。
如今,他也有能力,将这个女人的命握在手中,而不是当年眼睁睁看着她与禹王折辱禹王妃,却束手无策,只能暗暗痛恨。
“你是个厚道孩子。”见晋王还在记挂自己与禹王的父子之情,文帝感动坏了,越发觉得这个儿子知心,他本是想要一股脑儿打死韦氏的,只是到底被晋王说动了心,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禹王,且左右不过是个妇人,能翻天上去不成?
他心里微微一动,便示意抬头看着自己的魏燕青淡淡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八十重棍,再给朕……打断她的一条腿,不许医治!”
魏燕青一怔,白皙的手微微顿住,之后急忙继续行书,并不敢怠慢。
“日后她再敢造谣儿,就打断她浑身的骨头!”文帝咆哮道,“拖到城中,当众打她!叫人知道,敢胡言乱语,都是这个下场!”
听见内监问还要不要扒了裤子打,文帝迟疑了一下,觉得儿子的侧妃叫人扒了裤子叫大家看岂不是给自己没脸,扭着龙袍想了想便冷冷地说道,“叫她穿着亵裤打就是!看在大皇子的面上。至于她的那个儿子……”文帝顿了顿,和声说道,“朕,不缺一个孙子,嗯?”
叫个昊日而生的小子长大成人?
别开玩笑了!
晋王目光闪烁,没有想到文帝竟然动了杀机,也知道这父皇看着慈爱,想当初还为了死了几个庶子病了,其实都是演给别人看的,眼下才见冷酷。他对那倒霉小子并没有什么可怜,毕竟昊日而出是韦氏传出的话儿来,流言到了京城早晚文帝都要知道。
若要怪命苦,只能去怪他亲娘脑子进水,当这吉兆是话本子呢说来就来。论起吉兆来,自然是要分个不同的,如魏国公府魏三家的小子,脚踩七星都说是状元之才,这个不动摇文帝的威严,哪怕说文曲星下凡呢,都可以有。
说自己是昊日的,可就得掂量掂量小命儿了不是?
“只怕大皇兄舍不得。”晋王懒散地说道。
他顿了顿,之后又想到禹王妃的诸般谋算,皱了皱眉在文帝转头霍然看来的目光里和声说道,“稚子无辜……父皇三思,若心中不喜,就先不必上玉碟,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上玉蝶,就是不算皇家子,连身份都不清不楚了。
晋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昊日活着比较好。
他老爹虽看着年纪大了,其实据说身子辈儿好,说不得还能活个十几年,这活得这么久,老年痴呆的把今日的事儿忘记又宠爱起他大皇兄了怎么办?
晋王殿下是个疼爱侄儿的好叔叔,自然得叫昊日活着,日后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时不时提醒陛下他长子的狼子野心一二,这才叫物尽其用是不是?至于来日文帝陛下心情会不会很愤怒很不开心,晋王殿下只能无奈地束手无策了。
一个不上玉碟的庶子,还碍眼误事,韦氏的腿断的也不冤了。
“你是说真心话?”见晋王并不肯对禹王的子嗣赶尽杀绝,文帝见多识广,之前的愤怒早就慢慢平息,听了儿子与自己劝说的话,见晋王清透英俊的容颜就在面前,他心里就生出了不知名的意味儿来。
死死地看了晋王一会儿,他便沉声道,“你,是个好的。看在你求情,朕放他一条活路!”他生前担心皇位动摇,死后担心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会被新君都宰了来陪自己。
不是因这个,他不会哪怕心疼,却依旧叫敢对自己子孙下手的几个庶子就这么去死了。
晋王能对对头禹王的儿子抬手放过,心胸可见开阔,就叫文帝越发看重些。
“我与大皇兄不睦,却不会牵连妇孺。”晋王殿下正义凛然地说道。
魏燕青嘴角轻轻勾起一瞬,仿若春风拂面,一笑秀美得叫人心疼。
“虽如此,这么个妖妇在大皇子身边……”文帝就十分痛恨韦氏猖狂,听说自己赐下的美人儿韦氏都敢给收拾了,便冷笑道,“叫皇后,叫贵妃!再搜罗二十个美人,这一回,朕还要看看,谁敢动她们一根汗毛!”
他势必要给韦氏没脸,叫魏燕青写了把这些美人都封做禹王庶妃,有了名分,之后才不管禹王会不会去睡这些美人儿,冷冷地说道,“有一人折损,就叫妖妇拿命来赔!”
“父皇英明。”早就知道韦氏只怕会对那些美人儿下手,因此杀手锏还养在庄子上的晋王就笑了。
他得了韦氏妙计的提点,觉得白月光什么的还挺有用的,贵妃既然因与先皇后酷似得宠,那晋王殿下寻一个与韦妃娘娘生得双生姐妹似的美人儿,自然不在话下。
那句话肥仔儿怎么说的来的?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罢?
上一回晋王殿下没送,恐叫难得的美人招了毒手。眼下有名分了,晋王殿下就要做一个好弟弟了。
摸着下巴含笑想了一会儿,晋王见魏燕青用优美的笔迹书写了诏书,请文帝盖印之后发往宫外,又见文帝有些老迈无力,十分难过的模样儿,做儿子的心疼极了,一边叫美少年容美貌给老头儿洗洗眼睛,一边眯着眼睛笑着说道,“不过是个贱婢,却坏了父皇的心情,儿臣看着就厌烦。”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转了转指间的碧玉雕琢的玉盏,笑眯眯地说道,“孝顺的儿孙多了去了,我瞧着大皇兄家的阿白,就很好。”
“你说阿白?”见晋王还提携禹王之子,文帝对这个庶子越发放心了。
“这孩子沉稳温文,又最孝顺的,平日遇见,与儿臣亲热极了。”晋王厚着脸皮说道。
楚白那是没有看清楚晋王殿下的狼子野心,不然只怕迎面而来的不是亲热的笑脸,倒是一板儿砖了。
“这才是一家人,骨肉至亲呢。”文帝也老得口无遮拦,见晋王对自己微微一笑,仿佛有些害臊,又仿佛有些羞涩,难得见这个精明能干的儿子这样的表情,文帝便生出兴趣儿来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父皇知道,我最喜阿白的性情,又是儿臣的亲侄儿,每每想亲近,却到底做着长辈舍不下这张脸。只是儿臣听说大皇兄府上其乐融融,温情无限……”晋王笑着在文帝越发缓和的目光里柔声说道,“一家人聚在一处,这该多快活呢?一说笑起来,那烦心的事自然都忘记,儿臣……”
“带路,今日咱们去你大皇兄府中瞧瞧去。”文帝的一颗老心被长子伤得透透儿的了,听到这里,顿时意动。
晋王英俊的脸上露出迟疑。
“就当陪着朕散散心。”文帝拍案道,“不必犹豫,即可就走!”
“是。”晋王殿下低头看了看今日特意穿的簇新的宝蓝色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在袖口的锦衣,摸了摸腰间无暇剔透的宽宽的玉带,扶了扶头上嵌蓝宝白玉金冠,这才得逞一笑,扶起了微微颔首的文帝。
魏燕青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晋王忍不住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魏国公世子记得,他姨母禹王妃才郑重与这晋王殿下说过,再不许随意上门的!
眼下,是狐假龙威?
第98章
文帝因是心血来潮,因此轻车从简,只带了身边得宠的内监与晋王,并门前的禁卫,便往禹王府而去。
今日禹王府十分热闹,因禹王妃邀请许久躲在家中玩儿……照顾弟弟忙得不可开交的肥仔儿过来试穿往宫中去的新衣裳新首饰的,因此广平王妃大咧咧地带着儿子就过来了,并试图将自己的审美盖在肥仔儿的身上,正与无奈微笑的禹王府指指点点地说道,“九丫头皮肤白,正该用红宝更鲜艳些。”
她的面前,魏九姑娘穿着红罗贡缎,上头绣着一个胖胖粉粉荷花儿的小衣裳,正腆着小肚皮在与俯身看来的楚离献宝。
魏九姑娘觉得自己更好看了些,穿着莲花儿,都觉得吐气如兰了。
“很好看。”楚离端着一盘子的新鲜的西瓜正慢悠悠地给西瓜去子儿,小小的银签字在手上翻飞,就见对面献宝的肥仔儿停下来了,垂涎三尺地看着他手上的西瓜。
翠绿的皮,鲜红水灵灵透着清香的瓜,魏九姑娘闻一下,小鼻子忍不住抽了抽。
“这东西性寒凉,不许多吃。”见楚离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端着西瓜切成了小块儿拿银签字喂给急忙张嘴的肥仔儿,禹王妃急忙叮嘱了一声儿道,“虽是好东西,只是九丫头年纪小,别吃坏了。”
她犹豫了一下,见美貌的少年与白胖的肥仔儿都垂头装作没听见自己的话,一来一往十分殷勤,不由指了指这个儿子,扭头与广平王妃叹气道,“就惯着他们罢,有你后悔的时候。”惯得这样不听话。
“就惯着,怎么了?”广平王妃很得意自己惯着儿子与肥仔儿,美貌张扬的脸高高地抬着。
“惯着惯着去,你家王爷听说如今连牛肉面都吃不上了?”禹王妃便含笑问道。
广平王难得喜欢一样吃食,这都一年多了还喜欢吃牛肉面的不行,只是可巧儿肥仔儿也好这一口,广平王妃二话不说,釜底抽薪。
会做很好吃的牛肉面的大厨,被送到了魏国公府去。
广平王抱着媳妇儿痛哭了一回,听了媳妇儿与自己的话,越发卖力地撮合自家儿子与魏国公府小九儿的婚事了。
据说……牛肉面大厨会做魏九姑娘的陪嫁……想要吃牛肉面,娶来这个媳妇儿再说。
若娶不来……咱们还是换个口味吧。
眼下广平王正在外兢兢业业地与魏三打交道,作为温润俊美,风流雅致的美青年,魏三虽然对广平王与自己一脸苦大仇深地亲近有些疑惑,不过看在广平王真心与自己结交,便也不心中怀疑什么,大大方方地做朋友。
魏三本是聪明伶俐的人,又生得极美,言谈之间文雅细致,实在是个贴心人,广平王不多时就拿魏三做了一个好朋友,拉着魏三老爷的手直叹气。
恨不能早相识,多做几年知己呀。
可比他媳妇儿温柔善良多了。
魏三握着广平王的手柔和善良地微笑,回头回了国公府,默默地给自己洗了八遍手,方才敢去抱自家胖嘟嘟的儿子闺女。
脑残会传染,可得隔离好了。
广平王与魏三交好起来,魏国公心中便很欣慰,因广平王是宗室之中领头的,他心里想要更亲近些,还设宴邀请了一回,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却见广平王恹恹的,只喝了一回酒就去寻魏三去,在三房厚着脸皮与肥仔儿同吃了一碗梦寐以求的牛肉面,这才圆满地走了。如今他在家中不知有多回味,还十分悲愤,觉得肥仔儿只长肉不长岁数儿,还不能给娶回来。
禹王妃因知道这个典故,因此笑了一回。
“那怎么了?再说,咱们九丫头长得快,几年过去,我家的儿媳妇儿比你的强些呢。”广平王妃最喜穿得英姿勃勃,眉宇之间神采飞扬,眼角都是掩饰不住的光彩。
此时她见禹王妃艳美风流的面上带着揶揄的笑容,不由指着下头含着温润的笑意,叫弟弟不要光给如意吃西瓜,吃些别的果子,手里正端着一个水晶盘子招呼如意的楚白道,“又转了一年儿了,他媳妇儿呢?”
这个可戳中禹王妃的要害了,叫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她相中的那位翰林院掌院家的小姐,她与广平王妃见过一回,实在是个难得温柔贞静,生得又秀雅的姑娘。
虽然生得不如宋云玉或是阿萝那等美貌,又不如如意伶俐,却自有端庄气度,言谈间都是好的。
难得的是对如意十分爱护,虽如意不过是凑趣儿去看热闹,却对她颇为照顾。
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唯一叫禹王妃迟疑的,就是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上头还有一个姐姐。
更叫人犹豫的,是这个嫡亲一母同胞的姐姐,早在禹王妃相看翰林家前便已经病故了。这病故算是早夭了,禹王妃好奇之余便去叫人询问过,据说是急病。
急病,就有点儿像糊弄人玩儿了。
只怕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又恐那女孩儿辱及门楣,因此就狠心地说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