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沙发上,浏览着那本书的目录,一下子就找到那一行“猎户座的故事……P59”。翻开那一页,映入眼帘的,有那么一段话:
“在无云的夜空,当你抬起头,你总能很轻易地看见猎户座,因为它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易认。也许,当初宙斯设立猎户座的时候,是有意而为之的吧。这样,无论是怎样的咫尺天涯,相爱的人总能一眼认出彼此,无需再苦苦寻寻觅觅了。”
阿尔特米斯,奥莱温……
我轻轻盖上书,眼睛有点湿润,想起刚刚听来的那个动人心魄的故事,心潮澎湃。闭上眼,耳边回旋着缠绵呢喃的音乐:“Whydostarsfalldownfromthesky,everytime,youwalkby…”
这样的歌词,这样的旋律,那样应景。
突然,我的手边轻轻划过一件物体,我低头看,竟是一张便利贴折成的纸飞机,上面有寥寥几个字:“不过看个神话,何以这么动情。”
我猛然抬起头,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个人,他斜斜地靠着书架,并没有看过来,低着头望着手里的书,只留给我一个被书架挡住了灯光而没在阴影中的侧脸。
那……那是,乔……乔子诺?!
我狠狠眨了眨眼睛,不愿在他面前有任何一点的脆弱表现,我镇静地把书塞回书架,一扬头:“你不盯着我看,怎知我动情。”
“随你,”他转过身,把我刚塞进去的书拿出来,放回到它原本该放的架子上,“反正样子很蠢。”
我总觉得乔子诺一定和我八字不合,他好像总是对我有诸多意见,和我说话总不会有什么好语气,他和江南那么好,也不知是否说过我坏话。
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样一个事事不关己的人,也许不会这么“无聊”和“幼稚”。
若不是有把柄在他手里,我才懒得理睬他。
“这么晚,你在这做什么?”我跟在乔子诺身后走出了书店,随口问。乔子诺是住校生,平时除了我们六人组大聚会,我都很少看见他。
“本来想要买本书,却不想被某人发呆的样子倒了胃口。”乔子诺很高,我穿平跟鞋的时候只到他肩膀,每次和他说话都会觉得有点费劲,不知是因为仰着头,还是因为总是被呛。
好像真的,从初识开始,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你是电量快耗尽了吗?发呆未免也太频密了些。”乔子诺挡住我的路,盯着我说,“你没听见我在问你话?”
“哪有。”我连忙回过神。是啊,最近好像很容易陷入回忆,不知是不是人越大,越会想起过去的种种呢,还是夏天是个适合发呆的季节?
“我说,你和他,怎样了?”
我突然紧张起来,控制不住地咬咬嘴唇。我有个习惯,一紧张就会咬嘴唇,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慌张的心绪。我不看他,只小声吐了一句:“不好不坏,一切如常。”
“如常排在了第二。”他勾起嘴角戏谑道。
“嗯,有什么问题。”
“苏陌。”
“你是太闲了吗?”我突然烦躁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的越界提醒。”
“随你……”乔子诺右肩提了提双肩包,“我不会替你委屈。”
我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默默地回头,朝着十字路口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有时候觉得真的很可笑,明明和他是那么的话不投机,可偏偏,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
他是唯一猜到我喜欢江南的那个人。
不仅如此,他还知道我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四年多来,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也没有再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他曾说:苏陌,你欠我一次。可是他从不告诉我,我要拿什么来还。而今晚,他旧时重提,究竟是为何,我不得而知。
难道他帮我守了四年多的秘密,现在决定要告诉江南了吗?他突然叫我“苏陌”,如果不是被我打断了,他要对我说什么?
我头脑里一片混乱,独自在家楼下的花园里坐了好久。我望着天空,想要找到猎户座,可是层云密布,怎么都找不着。实际上,是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老天啊,请再给我多一点点的时间,我一定要准备好,才不枉我放在最心底十年的青春岁月。
再等一下下,就好了。
我不会委屈,一点也不。
、Chapter 02 (3)
Vol【3】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在闹钟响了之后起床,而是绝无仅有地决定放纵自己一次,让酸痛的肌肉和混沌的大脑在赖床中得到暂时的逃离。早上没有课,赖床赖到10点钟后,我决定起床振奋一下情绪。
我准备去“一夜咖啡”,想要好好享用一顿早餐。出门的时候爸突然从书房走出来,诧异地问:“小陌,没有课吗?”
“噢,下午的课,”我边穿鞋边说,“爸呢?不用上班?”
“哦…我有点不舒服,想待会去看看医生,”见我疑惑地望着他,又立马说:“有点感冒而已,不碍事的。”
“那您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我抓起包打开门,“我先走了。”
关上门,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和爸爸的关系不算差,可是也不算很好,我们总是彬彬有礼地对话着,客气得不像两父女。有时候看见苏可对着他撒娇或者发脾气,我觉得那才是父女间该有的亲密无间。我会隐隐有些羡慕和嫉妒,因为,对着这个男人,我做不到。
人们常说,父如山,可是父亲和我之间,却横亘着一道太大的裂缝。我知道他总是在小心翼翼地想要修补,但时间的流逝只是在证明着他的徒劳无功,我依旧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当年他做过的那些事情。
如果他是山,我想,那也是只属于苏可一个人的山。
不过,每次全家人团坐在一起用餐的时候,我又会在想:我们家并不完美,但至少它完整。
这样想来,还是会感恩上苍。
我在“一夜咖啡”临窗而坐,望着窗外渐渐开到凋零的紫荆花和绚烂依旧的勒杜鹃发呆。
“一夜咖啡”的装饰很特别,最引人瞩目的,当属一面墙,是用咖啡豆铺成的;咖啡豆只是经过最轻度的煎焙,有着生豆固有的涩青色,没有香味,就这么铺满了一面墙。第一次见到这堵墙时,有轻微密集恐惧症的我真被震慑住了,从此我就很少在大白天定睛望着它,只在灯光昏暗的夜晚坐在墙边用手轻轻抚摸墙身,感受着手心粗糙而微麻的质感。
Tina一定没有密集恐惧症,她经常对着墙发呆,跟墙轻声说话,有时还会突然跳上桌子检查着墙上的豆子是否安好。江南曾和我说,Tina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年纪轻轻开一咖啡馆,不像是做生意,更像是纪念着什么。我曾问过Tina姐,为什么店里只卖与咖啡相关的东西,她笑而不语。我再问她为什么叫“一夜咖啡“,她还是偏着头笑而不语,只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紫荆花出神。
她常常会去旅行,也不知经济来源在哪里,只知道她满世界地跑。苏可常说很羡慕Tina姐的生活,仿佛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可是我却觉得Tina姐有着隐隐的哀伤,那样满世界跑的人,仿佛不知道家在哪,像是无处落地的蒲公英,没有归宿感。
她常和我说:“苏陌你知道吗,这世界真的很大,你从不知道原来自己那么的渺小,微如尘埃。”我说,我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微如尘埃。她笑着说,“那你比我聪明,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厉害,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又曾经觉得某一个人就是一片天,他就是整个世界。输什么,也不能输了这片天。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因为我觉得江南就是我头顶的一片天,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于我而言,他也是我输不起的所有。
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Tina姐曾望着那片咖啡豆墙对我说,“如果咖啡豆是有灵魂的,那该多好。”
这句话听得我毛骨悚然,却也觉得无尽悲凉。到底Tina姐有着怎样的故事,咖啡在她生命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我无从得知,也从不问她。
阿古叔曾经说我发呆的样子真像Tina姐,总是小小地蹙着眉心,两眼失焦似的望着远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我想象着他的描述,又想起乔子诺的戏谑,觉得那个样子一点也不“苏陌”,是真的“很蠢”。
还好,现在身旁没有别人,我可以放肆地发呆,毫无顾忌。
然而这样安静的独处并没有太久,门突然被推开,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我转头望过去,奇怪这个时间除了我怎么还会有人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了吧台。阿古嫂正在吧台收拾,看见有客人马上停下手中的事情,迎了上去。
“您好!请问梁小天小姐在吗?”那西装男人问道。
梁小天就是Tina姐,我第一次知道她名字的时候还想,这样一位身姿卓越而冷艳的女子,居然叫“小天”,实在和本人不太相符。
“抱歉,梁小姐不在。”阿古嫂答道。
“那能劳烦您把这封邀请函带给她吗?”西装男人继续彬彬有礼地说。
“梁小姐出去旅行了,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阿古嫂边说边接过那个银色信封。
“好的,有劳了。”男人微微点头表示感谢,转身离开了。
我好奇地凑过去:“阿古嫂,谁呀?”
阿古嫂把银色信封收进抽屉,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阿古嫂,是不是有人追Tina姐啊?”
“唉……”阿嫂轻轻叹了口气,“追的人多的去了,可她也不开窍啊……”
我愈发觉得好奇:“阿古嫂,你能不能告诉我,Tina姐到底在等谁啊?”
阿古嫂推推眼镜:“你怎么知道她在等人?”
我一跃坐上吧台旁的高脚凳:“我瞎猜的,总觉得Tina姐开着咖啡馆不是为了生意,倒像是为了某个人……”
阿古嫂摇摇头,沉吟着:“都是上辈子的债啊,这辈子来还。唉……可怜啊……”说完也没管我一副好奇得想死的表情,转身进了厨房。
Tina姐,真是个谜啊。
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下午,外面下着滂沱大雨,雷声大作,像是千军万马从远处轰隆隆地滚着黄沙杀至眼前,然后在头顶闷声炸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冒雨从家中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没有雨伞,任凭雨水浇透全身。冷不防脚下一滑,摔了个仰面朝天。心情本来就跌到谷底的我,干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默默地抽泣。
就在这时,Tina姐从店里走出来,一脸错愕地看着坐在泥水潭里哭泣的我,一句话也没有问就把我带进去,给我毛巾擦头发,给我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还给我磨了一杯热咖啡暖身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怎么了,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坐着。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她也没找我要。后来我总是想把钱还给她,她也不要,只说一杯咖啡换来的情谊,缘分不浅。
那天以后,“一夜咖啡”就成了我常去的地方,也成了我们几个好友的根据地。
我对Tina姐的事总是很好奇,但问了几次她笑而不语之后,我也就很识趣地不再问了。有时候会看见她喝多了,晃晃悠悠地坐上高脚椅,伏在吧台上望着手上的链子发呆。那条手链也是用墙上同样的咖啡豆子串成的,远远看去倒像是一串青檀佛珠。她喝多了不哭也不闹,就这么沉默地发着呆,可我们谁也不敢上前去问她怎么了。
我们几个私底下有偷偷议论,有人说Tina姐应该受过很重的情伤,但痴心不改,于是开了家咖啡馆等待情人回心转意;有人说Tina姐也许是个作家,开个咖啡馆就是为了能收集更多题材,看遍人生百态,写尽伤风悲秋之事;还有人说她应该是有黑道背景的,说不定“一夜咖啡”就是贩卖军火的据点……
越说越扯。
今天这种情形,又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引发无数偶像连续剧里狗血情节的联想。无奈阿古嫂也一样的守口如瓶,只好作罢。
我常常突发奇想,想介绍Tina姐与叶宁山认识。一个冷艳无比的奇女子与一个善解人意的温柔书生相遇,冰山遭遇暖阳,说不定很好玩。可是叶宁山一向对咖啡过敏,从不会到咖啡馆思考人生;而Tina总是神出鬼没,估计也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到我学校逛圈圈。所以电光火石般的相遇便一直只存档于我的想象中,久而久之也只好作罢。
窗外阳光明媚,树影透过窗户在桌子上斑驳摇曳,像是一只只跳跃的小鸟,在无声地歌唱着。我随手打开吧台的留言本,上面写满了客人的心情小语,寥寥数笔,每个人都仿佛诗人一般,或善感多愁,或掷地铿锵:
“我是一个过客,暂时停泊在这陌生的港湾。”
“他带着她在我面前走过,把我的心踏碎成一地玻璃。”
“李小帅,我发誓一定要嫁给你!”
“莫彤,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芝麻绿豆,笑泪皆有。
“嗡……”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程优。
“苏陌,你在哪里?”电话那头传来程优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