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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七点多,正是北京上班族赶公交挤地铁的高峰时刻,年轻上班族们挎着单肩包,抓着早餐和豆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公交车狂奔。
来京两天的黛蔺就挤在人群中,一身从夜市淘来的廉价T恤牛仔裤,长发扎起,手上拎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随人流挤上了公交车。
她昨天找了整整一天的工作,从大清早跑到晚上,每投一份简历都被打了回来,受尽歧视;只因她学历太低,又留有案底,没有人敢雇用曾经纵火过的她。
于是她放弃那些大公司小公司的招聘,转而关注一些贴在墙上的招工广告,打算临时先干着。
因为她身上没钱了,也没有条件去择业。只能碰到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工作,不让自己饿死在北京街头,留着一条命回去祭拜爸爸。
然后在昨天差点跑断腿后,终于有家建筑公司肯让她去上班了,不需要学历和工作经验,只需自备工具,能吃苦耐劳。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包管中餐,月工资九百。
这无疑是照进她北京人生的第一丝曙光,让跑得差点中暑的她展颜欢笑,全身充满力气。
有了这份工作,她就不会饿死街头了,会养活自己,会自食其力,然后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带着一颗平静的心,回去见萧梓,见所有认识她的人,笑着向他们问声好。
“xx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酷夏上午八点的太阳,已然骄阳似火,她从拥挤的人群里挤下车,拎着她的工具包,快步往公司指定的工地走。
工地是一个建筑工地,正在施工,到处是混泥土和电焊,戴安全帽的工人们在烈阳下拖泥沙和砖块。赤着胳膊的工头见前来上工的女人是个小姑娘,连忙停下喝水,把她清瘦的身子骨打量了一番:
“小姑娘,你确定你可以打孔钻眼?用板车拖泥沙?!还是走错地方了?”
黛蔺望一眼热火朝天的工地,眉一蹙,这才明白这份工作的性质——不是文职,而是苦力工,所以不需要学历。
她看了看,回首点头道:“我没走错地方,我可以做这些活。”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戴着不透气的施工安全帽,蹲在烈阳下,帮打桩的工人们扶桩子,钻孔。钻孔的屑屑溅到她的脸上和眼睛嘴巴里,却不能动,手要紧紧扶住桩子,用力稳住,无论手被震得多麻,都不能放手。
她要去拖泥沙,用她瘦弱的胳膊把那大一堆沙全部运完,用作搅混泥土,而且速度要与机器同步;中午的太阳很毒辣,热汗从安全帽里一直往下淌,像泪水一样,打湿她的衣裳,热得她透不过气。
而这还只是她得到九百块工资的一个开始。
她若想得到这份工资,就必须与其他工人出一样的力,干一样的活。这里没有谁同情谁,只有多做多得,少做少得,不做就不得。工头今天只是试试她的力,然后再慢慢加量。
所以,九百块的血汗钱不好赚。
下午一两点是盛夏最热的时候,午休时间,她裹着一身湿透的衣裳,抱着她的饭盒,从那一群赤着胳膊、横七竖八躺地上打呼噜的工友旁边走出来,挑了一个安静的阴凉处坐下,一勺一勺的把饭菜吃下。
她一边吃,一边望着湛蓝的天空,额角的汗珠与眼里的泪水一起落了下来。
萧梓,你在锦城市过的还好吗?伯母的病怎么样?我现在在北京,没有人认得我,我找到工作了。
你有时间一定要帮我去看看爸爸,帮我把苏家小楼留着。如果院子里再长草,你不要再用手拔,让它长吧。你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是为你未来妻子儿女挡风遮雨的,不要再弄伤了……
她将头靠在墙上,放下手中的饭盒,在夏风中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萧梓那张儒雅的脸,一直望着蓝天。
下午,她拖了一个下午的砖,衣服湿了干,干了湿,最后到下班的时候,她有点不敢挤公交车,怕把周围的人酸到。于是她在小摊上了买了一瓶水,一边走一边喝,打量沿途的傍晚风景。
太阳差不多落下去的时候,在公共厕所用湿毛巾擦了擦身子,换了套衣服(买了套廉价的T恤牛仔裤,所以她唯一的行李,就是来北京穿的那套衣裳,随身带在身上,目前她居无定所),走到下班高峰期已过的公交车站。
她决定不再露宿中心市区的大厦楼顶了,就在这里租一间五百多块的民房,就近上班,做最低等的北漂族。她坐过牢,改过自新,社会却依然不能对她宽容,让她处处受到歧视,找工作屡屡碰壁……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想好好的活着。
她上了没有空调的一元公交,坐了两站路,在那一排排窄小破烂的民房前停下了。但她不知道,从她出来工地起,就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一直走在她后面。
他找了她两天两夜,终于在她投简历、发布出自己的信息时,通过关系手段得到了她的消息。
她是先上火车,他再上的飞机,飞机飞到北京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
她把手机卡换了,从火车站的监控里只能看到她出站后,往北去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不过好在没有走太远,一直在附近的范围内活动,在这一区的唯一一家人才市场和国际会展中心投了简历!
、052 误入魔窟
黛蔺拎着自己的工具包走进民房区的时候,那些站在门口淋澡的民工们纷纷扭头看她,双眼放光,湿漉漉的裤衩上滴着水,赤条条的对黛蔺进行视觉上的意淫。
这水嫩嫩的小妞儿,哪里来的?
黛蔺双肩紧绷,目不斜视的从他们面前跑过,走到人多、光线明亮的地方。
但光线明亮处却是他们的聚赌之地,下工后的他们一个个赤胳膊赤腿,聚在一起赌博。只见明晃晃的大灯泡下,压上的全是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红票子。
赌桌旁边则是一排的铺子,有卖咸猪脚的,卖菜的,卖生活用品的,也有发廊。
发廊的小姐们拎着买来的西瓜,婀娜多姿的走在路上,趁机搭上一两个嫖客,风情万种带回发廊。咸猪脚摊对面,则是一个臭气冲天的公共厕所,店主一边给客人夹卤猪脚,一边拍苍蝇。
黛蔺在一旁看着,皱起眉,有股马上离开这里的冲动。
但事先联系好的租婆早已等在巷子口,一声大叫,眼尖的迎上来,一边带她往前走,一边爽快的谈租金的事。
老妇女笑眯眯的说,租金三个月一付,包括一个月押金,总共两千贰佰块。很便宜的了,在北京这地方你能租到五百一个月的房子么?
黛蔺拎着包,立即转身往回走,说自己没这么多钱。
她身上只有两百多块,还打算让房东通融半个月,让她先付半个月租金,等她找到工作,再付清下半个月的。
但目前看来,她连最便宜的民房都租不起,只能继续睡在楼顶或地下过道里。
“小姑娘,你先别走!你给我说说你能付多少钱?”妇人瞅准就她一个人,一把攥住她的包,不让她走。
这小丫头还没成年吧,长得白白净净,水水嫩嫩的,身材又好,是让男人一瞧见就喜欢上的雏儿;如果她是独自一个人来这里的就好了,她可以……
想到此,她一双吊三角眼转了转,看向不远处的红灯区。
这里是建筑工地,除了巷子外的几家小餐馆和超市,就是这条巷子里的红灯区最受民工们欢迎。白天他们在工地挥汗如雨,晚上在小姐们身上排解老婆不在身边的寂寞,阴阳调和……而她这个王婆,这一次可以给他们找个嫩嫩的小姑娘尝尝鲜喽,反正是这小妮子自动送上门来的!
黛蔺快步走在前面,不看老妇女的那双三角眼,也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子算计。
于是她越走越快,不安的四处张望,看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个民工,与身后的老妇女一起追赶她。
“快追上她,别让她跑出这条巷子,她是一个人来的!”老妇女在向民工们使眼色,尖尖的嗓音扬起即将大赚一笔的喜悦。然后这句话马上奏效了,有人突然一盆水朝黛蔺泼过来,挡住黛蔺的去路:
“小妞儿,上哪呢?你刚刚才进来,别急着走嘛。我刚刚淋完澡,我们去安静的地方走一走!”
裤衩男一声婬笑,扔下盆子就来拽黛蔺的腰,猴急的与同伙一起把黛蔺往屋里拖,吓得黛蔺抡包打他们,尖声大叫起来。老妇女则在一旁奸笑道:
“人是我给你们瞅准的,五百块,快拿来!”
“急啥子,完事了再给!”其中一个男人直接扒黛蔺的衣裳,不顾她的哭泣挣扎,扭住她纤细的手腕子,粗鲁往屋里拖;另一个则夺过她手中的包,抢包里的钱财,老妇女也过来抢……
然而正在这几个人兴奋之际,一声朝天鸣枪突然响彻整条巷子,犹如一道惊天雷,让聚赌的、卖婬的、抢劫的、拉皮条的民工,直接被抓个现行。
几个歹徒呆掉了,纷纷回头,这才发现巷子口停着警车,到处是警笛响,警灯闪动,一排排警察如潮水把他们守个严实,一个高贵冷漠、身板高硕的男子则站在最前方,冷冷瞧着这里:
“放开她!”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双目冰冷,不急不躁望着歹徒的脸和黛蔺哭惨的小脸,霸严的声线却森冷浑厚,清晰传进歹徒们的耳朵里。
三个人这才惊觉警察们在搞突袭,老脸霎时惨无血色,飞快的放开黛蔺,夹紧屁股就往巷子深处跑。
一边跑,一边把摊子掀了,往黑乎乎的巷子里钻。
黛蔺被摔到地上,衣衫不整的直接从门槛上翻下来,一身的泥水,也不顾疼,连忙抓起地上的工具袋,泪眼朦胧往这边跑。
他怎么也来了北京?可是如果他没有及时出现,她就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了。
、053 嘴硬的他(一更)
她惊慌失措往警车的方向跑,跑到车来车往的巷子外面,与滕睿哲四目相望,不停的娇喘。
滕睿哲则安静瞥她一眼,深邃的眸子幽深黝黯,面如沉水。
他唇锋抿紧,移开目光,举目看着警员们拿枪追赶制服那些作恶多端的民工,沉声冷道:“你跑来北京,就是为了过这种生活?如果刚才警察没有来,你知道你接下来的下场会是什么?!”
黛蔺长发凌乱,衣衫破烂,湿漉漉一身,难堪极了。她狼狈的低下头,把工具包抱在胸前,手臂越收越紧,小声道:“我只是想来这里找房子,以为这里的房租会比较便宜……”
滕睿哲眸光微闪,垂眸看她,又不悦冷道:“那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工作?!这里很偏远,到处是工地荒地,连空调车都没有!你一个单身女子,能混在一大堆民工中间?!”
黛蔺细弱的肩膀轻轻一抖,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目,蹙眉道:“这两天只有这个工地肯收留我,如果我不立即上班,我就要饿死在北京街头了,而且我事前并不知道他们是让我做泥工……”
说话间,长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落汤鸡,把胸前的包不断抱紧。
滕睿哲静静看她几秒钟,没再出声,转身坐进警车,侧脸冰冷目视前方。
女警员帮黛蔺披了件警服,让她坐滕先生身边,让他们先去警局做一次笔录。
黛蔺坐他身边,把身上的警服不断拉紧,望着车窗外面。
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进了警局也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警局的人把他们当做一对夫妻,滕睿哲的俊脸才微微有了反应。
他偏着坚毅的下巴,冷眸睇了黛蔺一眼,寒声说自己还没有结婚,刚才只是路过那条巷子,见到有人抢劫抓人,便报了警。他与苏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黛蔺也不否认,做完笔录后,淡淡一笑,安静走出警局。
她把蓬乱的头发重新用发箍扎好了,裹着一身半干的衣裳,走在夹着沙尘的夜风中。刚才警局的人要将她遣返回锦城,送她上飞机,但她拒绝了。
她是从锦城逃出来的,又怎么能这么快回去。
列车将她带来了这里,那她就注定要在这里流浪,颠沛流离。虽孤身一人,却不必再看熟人们鄙夷的目光,孑然一身。目前找工作虽处处碰壁,但比起锦城,这里的人生地不熟相对而言,是给了她一丝宽容,让她不至于走到哪,都碰到熟人,走到哪都遭人辱骂。
而对于滕睿哲的突然出现,她只能理解为,他是来北京出差,恰巧在巷子口撞见了抢劫掳人,然后报了警。毕竟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会跟着她来北京呢?
他的时间是用来陪小涵的,商量他们的婚事,准备订婚……他喜欢小涵这样的女人做他的妻子,两人外表匹配,性格互补,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不会再打扰他们的。
滕睿哲刚走出警局,就有人开车过来接他了,是他在北京的兄弟,得知他来京的消息后,特意为他在大酒店设了接风洗尘宴,豪车接送。
他坐上车,黑眸冷冷注视着在路边步行的苏黛蔺,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似一叶浮萍飘荡在北京繁华的街头,孤孤单单的,眉头一皱,突然出声让司机把车停了。然后不顾朋友的诧异,命令司机:
“将车倒回去,让她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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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 带她去酒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