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的脸庞清晰起来,神色阴郁,眼神晦暗难测。“你去了哪?”
腰际的疼痛变得更剧烈,她倚在桌边说着彼此皆知的谎言。“随便走走,屋子里有点闷。”
以撒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唇角。“我必须提醒你,有些游戏并不好玩,尤其是你的性命还控制在别人手中。”
“请原谅,我该预先向您报告。”
以撒显出冰冷的怒意。“报告?我很怀疑你是否清楚你现在效忠的对象是谁。”
面对以撒少有的情绪化反应,奥薇有点意外,一时拿不准应对,唯有保持沉默。
场面僵峙了许久,以撒冷声道。“没什么要对我坦白?”
奥薇思考了一秒钟。“没有。”
以撒眉梢一跳,无名的怒火更盛,语气反而异常平静。“既然你已经恢复到可以自行其事的地步,不妨去做点正事。”
毫无疑问这是惩罚,奥薇心底叹息了一声。“请吩咐。”
“帝都西街有一幢官邸。”这项任务原本打算安排他人完成,以撒忽然改变了主意。“我会安排你混进去做女佣,那里经常有高官出入,你的任务是记下出入者的名字和访问次数,一个月后我会把你弄出来,作为执政府与沙珊的双重敌人,或许你在里面能稍稍安分一点,想清楚你该对谁忠诚。”
她很清楚去官邸做间谍有怎样的风险,身体的状况又有多糟,但以撒显然不会顾及。
目光闪了一下,奥薇淡淡的道。“遵命,阁下。”
以撒面孔绷得更紧,沉默了半晌,突然起身离去。
奥薇熄了灯,借着窗帘的缝隙观察,不意外的发现了隐伏在暗处的守卫。
以撒是个非 常(炫…书…网)谨慎的人,一直不曾给予信任,在她身边布下了重重监视。她本以为受伤会让对方轻忽懈怠,趁夜避过眼线密会钟斯,没想到仍被以撒撞破。这次的事件大概激怒了他,幸好对他而言她还有部分利用价值,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麻烦的是对方提高了警觉,想必进入官邸之前不会再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收回视线,解开外衣,裂开的伤口染得绷带一片鲜红,她默不作声的换药包扎,眸子不经意的一掠,发现床边矮柜上多了一件东西。
一串硕大的珍珠项链搁在深色漆柜上,莹亮的柔光十分悦目,比酒会当夜拆成子弹的那一串更贵重得多。她有一丝惊讶,拎起来端详片刻,随手扔到一边,靠上软枕沉沉睡去。
砰的一桶土豆扔到眼前,奥薇弯下腰,按厨娘的指示去皮。
这是一幢年代稍久的宅邸,面积不算庞大,但格局雅致,装饰风格简洁高贵,一派军人的利落。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从前的模样,主人却已经从穆法中将换成了修纳执政官,年轻的帝国领袖摒弃了皇宫和诸多奢华的豪邸,低调得令人惊讶。
她没想到以撒能把暗谍塞进修纳的住邸,本想等伤口稍稍愈合便设法逃离,但现在似乎已成了幻想,戒备森严的府邸内外时刻有成群士兵巡逻。这大概也正是以撒的用意之一,把她扔进这里,确实比在别墅更容易控制。
官邸规矩严谨,她只能呆在厨役区,好在一应侍女晚间都在仆役房休息,闲谈的话题多半是官邸的各色访客,让她轻易就能获悉是哪些高官重臣出入。
她大概能猜出以撒想知道什么。
通过罗曼接洽之后,重点是了解执政府的意向,以便在谈判桌上掌握更多筹码。这些私人时间来访的高官意味着帝国高层的最新动向,与会者几人,来访频密与否,停留时间长短,都能透析出关键讯息。不过这些讯息她不打算告知以撒,离开府邸的一刻会是逃亡的良机,那时她的枪伤应该已接近痊愈。
连日之间,奥薇听闻了不少贵族秘闻,多数话题都萦绕在修纳执政官身上。
这位年轻的领袖手握至高权力,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伴侣,无数女人幻想用甜蜜的爱情诱惑他、俘虏他,令他将荣誉和财富献给自己。
奥薇低头削着土豆,轻垂的眼睫覆住了一丝微笑。
这位执政官精明缜密、凌厉而无情,让她联想起已逝的父亲——令人畏 惧“炫”“书”“网”的铁血公爵。这类人天生喜好驾驭权势,唯有事业上的辉煌能给他们带来快慰和骄傲,感情不过是一种无聊的羁绊,修纳显然也是如此,为了避免权力挚肘,甚至干脆的拒绝了婚姻。
寄望这样的男人因爱情而臣服,纯粹是女人荒诞天真的臆想。
沉默的倾听很快被管事打断,纷至沓来的繁务令厨房变得不再适宜闲聊。
今夜似乎是白天某个会议的延续,来客极多,以至侍女们手忙脚乱,连稍稍端正的厨役都被叫入内邸帮忙。尽管奥薇无法进入餐室,依然能在廊下听见几句片断的交谈,酒杯与餐刀轻响之间,一句断续的话语传入耳中。
“……执政官阁下远征沙珊……行军方略已经呈送到书房……
亲征?
那位传说中的战神要亲征沙珊?
奥薇深思了半晌,眼神掠向一旁的走廊。
沙珊的危机来得比预期更快,她需要了解这份方略,以确定执政府进攻行省的大致时间。
文件在书房,所有重要人物在用餐,守卫是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刻,她已身处内宅——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修纳几乎不曾变动过宅邸的布置,卫兵驻守的位置也和当年如出一辄,书房窗外的榉树依然茂密,时隔二十年,她又一次攀上了这条捷径。
只用了三秒,她已经置身于空无一人的书房。
时间不多,奥薇立即开始寻找,很快从桌面的一叠文件中找到目标,匆匆浏览了一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三个月内,执政府将完成增兵并强攻沙珊。
心头蓦然沉重起来,她将文件放回原处,无意中带翻了东西,一只绒盒滚落在绵软的地毯上,盒盖松松的敞开。
奥薇俯身去拾,指尖触到的同时,呼吸突然停了。
“阁下!”詹金斯一反平日的沉稳,语调略显急迫。“请原谅我的冒昧,您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以撒扔下拆信刀,蹙起眉。“她暴露了身份?这不可能。”
詹金斯极其肯定。“绝不会错,近卫队当场捉住了她。”
“她干了什么?”。
詹金斯述说密探传来的消息。“她在执政官的书房偷一件饰品,正巧被近卫官撞见。”
以撒眼眸沉下来,偷饰品?简直荒谬,那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大胆到闯进书房行窃,没有任何间谍会如此愚蠢。”詹金斯鄙视之余又有些庆幸。“恐怕执政府也这么认为,所以目前仅将她视作普通窃贼。”
以撒沉默了一刻。“把文件烧掉,我们换一个地方,让密探尽可能精确的探听,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奥薇伸直双腿倚着墙壁,望着壁上的一只蚂蚁发呆。
拜近卫官所赐,腰上的伤口又裂了,她实在没力气越狱,只能在窒息的囚牢里等待审讯。
拔下发夹除掉手镣,摘下镜片放入怀中,奥薇捞过破碗里中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慢慢咀嚼。没有药,必须尽量保存体力,以免伤口发炎引起高烧。
囚牢,真是一个充满恶梦的地方,她的神思又开始飘忽。
如果世上真有神灵,是否能告诉她,为何会在书房见到熟悉的蔷薇胸针?
珍珠和宝石镶成的胸针,嬷嬷临终前放入她的手心,凝结着她童年犯下的原罪,早已不知失落何方,却在一刻前离奇的出现。
她无法不恍惚,更无法分辨现实与梦境。
当开门声惊醒神智,一切已经太迟,她立即决定放弃抵抗。
就算能杀死近卫官,也无法应付被惊动的层层卫兵,进监牢等待机会总好过当场被乱枪击毙。
至于接下来的审讯——她衷心祈祷执政府在处理犯人的手段上,比班奈特稍有进步。
审判
秦洛进门前对着近卫官威廉打量了一番。
“首先得称赞你,捉到了一个大胆的窃贼。”
威廉不动声色的鞠躬,“多谢阁下的赞誉,这是职责内的事。”
“其次我必须告诉你,关于守卫不力的惩饬细则已经在我桌子上。”秦洛似笑非笑,拍了拍近卫官的肩。“建议你做好降薪的准备,但愿西希莉亚不会为此抱怨。”
近卫官的笑容多了抹尴尬,揉了下鼻子,替司法大臣打开了门。
秦洛走进去,将手上的东西抛给办公桌后的帝国执政官。“最后一颗宝石已经补上了,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正如秦洛所说,漆光柔亮的古董匣找不到一丝缺憾,精致完美如初。
用了数年时间,终于找回为筹集政变军资而卖掉的宝石,由皇室御用工匠重新镶嵌。修纳摩挲良久,打开匣子,将险遭失窃的胸针放了进去。
秦洛找了张椅子坐下。“那个女人的身份没什么疑问,审问也没有异常,她有几分姿色,从其他侍女嘴里探说到内宅的情况,大概梦想着麻雀变凤凰的把戏,爬进书房打算勾引你,顺手拿到了胸针。”
拉法商会捏造的身份资料相当完备,这一点以撒相当钦赞。
“我得说是因为你这张脸才导致此类事情一再发生,官邸的防卫又太松懈,这种疏忽简直不可原谅,必须大量增加警卫。”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秦洛怀疑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你认为该施予窃贼怎样的处罚。”
修纳半晌才道。“按法律应当如何?”
“法律非 常(炫…书…网)灵活。”司法大臣耸耸肩,毫不介意践踏神圣的律法誓言,纵容执政官的个人意愿。“按偷窃处理,这种价值的饰物应处以绞刑;按盗窃帝国机密处置,则是裂解四肢;按间谍罪或叛国罪处罚,该上火刑柱,你比较属意哪一种?”
修纳沉默不语,这让秦洛颇为头疼。
“法庭决定公开审判,时间是下午三点,届时必须裁决。”司法大臣为了把麻烦抛回去,不惜慷慨的出借法庭。“这次换你当法官,毕竟她偷的是你的东西,一切由你决定。”
庄严的法庭外挤满了哄闹的人群。
一个年轻大胆的女窃贼闯入了高贵的执政官的府邸,这一耸动而令人兴奋的消息扩散传播,在无数张嘴里演绎成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有人说窃贼来 自'炫*书*网'神秘的盗贼团伙,拥有最高妙的手法,被捉住的时候身边的口袋堆满了珠宝,偷到的东西价值连城;又有人说她是沙珊行省的刺客,又或是被执政官抄家的贵族之后,为刺杀复仇而来,却被英勇的近卫官一举擒获;还有人说她根本不是贼,而是试图□执政官的侍女,为执政官俊美的容貌迷惑,不惜死亡的代价。
最后一种说法流传最广,帝都时常有对执政官怀有狂热爱慕的女性做出各种疯狂之举,无疑加深了这一可能。
好奇的人群蜂拥至法庭,塞不下的像水一样流泻到庭外广场,无数人头攒动,争相一睹为爱情发狂的女人。
审判并未受到民众狂热情绪的干扰,进行得很顺利,女犯对所有指证供认不讳,律师象征性的辩护了几句,公式化的请求法庭宽恕可耻的罪行,空洞敷衍的陈词滥调毫无感染力。
嗡嗡的低议像苍蝇一样贯穿全程,女犯异常平静,仿佛已对任何结局安然承受,没有血色的脸颊显得十分柔弱,容貌又是那样美丽,以至如果所处环境改换成神殿,人们会把她当成殉教的圣徒。
假如听审人群中有人能如神灵般透析内心,会发现圣徒小姐想的既不是审判也不是祈祷,而是如何在行刑的路上逃走。
似乎畏罪而垂落的眼眸暗地观察,不着痕迹的探视法庭外的数条通路及守卫分布,指间的发夹随时可以解开镣铐,击倒庭卫脱身而去。无论被按上什么样的罪名,她的内心都不会有丝毫畏怯惊慌。年轻的女犯在静候时机,与庭外的人群一起,等待着审判的结束。
听审席后排长椅上坐着一个俊朗的金发青年,与周围的人群不同,他似乎根本不关心庭审,阴郁的眼神遥遥注视着女犯人。
法庭外突然起了骚动,喧闹的人声压过了庭审,法官频频击打法槌提醒秩序,随着法警失态的通报,不可侵犯的法官大人脸色变了,立刻站起来迎接执政官阁下的意外降临。
人群沸腾了,所有人伸长脖子,争相一睹修纳执政官的风采,一列威严的卫兵喝退门边涌动的人群,排开了一条通道。
片刻后,一个修长英挺的男人到了法庭之上。
帝国执政官的威名与荣誉已不需要任何勋章,肩章是唯一的装饰,双排银扣一丝不苟的扣到喉结,黑衣散发出冰冷夺人的气势。
没人能预想执政官会亲临审判现场,许多女性面颊绯红,激动得险些晕过去。法警忙于维持秩序,将昏倒的人抬出拥挤的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