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这只是臆想,请忘了它。”沉寂片刻,修纳如愿的否定,脸庞却无丝毫笑意。“抱歉我开了一个不恰当的玩笑。”
温森松了一口气,脸上仍带着将信将疑的惶惑,理智与常识割裂了思维,隐忧萦绕不去。
黄昏时刻,船靠上帝都码头,被卫兵押送下船的最后一刻,温森伯爵转过头,盯住送别的朋友。“修纳,假如——你所说的玩笑属实,可能的话请毁了它,否则终有一天,人类将被自己毁灭!”
这位高贵的智者对逼近的死亡毫无畏 惧“炫”“书”“网”,却为飘渺难辨的远景忧心忡忡,带着满腹忧虑,温森伯爵在士兵列队押送下渐渐远去。
“真是个傻瓜。”秦洛在朋友身畔目送伯爵的背影。
“他是真正的贵族。”修纳倚着栏杆长久的凝望,沉思的眼眸深不可测。
短暂的给养补充完毕,船再度启航。
随着一声长鸣驶向了未知的彼岸,将黑暗的帝都抛在身后。
遥远的天际逐渐亮起了晨星。
征兵
懊热的八月,懊热的南方城市。
秦洛对新调任的城市满意之极,尽管职位是平调,但从休瓦调到富庶的南方,他的腰包无疑将在短期内飞速膨胀,累积的金钱将成为打通下一步关节的重要助力。当地人精明势利,一眼看出新调来的上校野心手段兼具,又正卡住稽查这一肥差,无需过度敲打,金币哗哗的流入了秦上校的口袋。所以秦洛很愉快,非 常(炫…书…网)愉快,假如不曾接到远方的来信,他的好心情会持续更长时间。
反复把信看了三遍,确定上面每一个字的真实,秦洛用打火机烧掉了密密麻麻的信纸,看着洁白的纸笺化为灰烬,他靠在椅背上久久发呆。
新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别墅。
灰色的砖墙上爬满青翠的绿藤,庭院喷水池中立着吹号的天使,内廊衬饰精美的壁画,装潢舒适而典雅。秦洛走近长廊尽头的击剑室,并不急于推门,在长窗外伫立了一阵。
修纳正与几名军人激烈的格斗。
瘦弱的身形变得灵活有力,苍白的肌肤焕发着健康的光泽,修长的肢体呈现出匀称优美的肌肉线条。从最初的挨打到教官难以抵御的强悍,仅仅在数月之间。
这是训练的一部分,同时进行的还有射击与刀术,修纳的目标是用最短时间恢复昔日的矫健,看来显然已经成功。
秦洛注视良久,终于推开门。
修纳听见声响抬头,立即中断了搏斗。秦洛挥了挥手,如释重负的军人几乎是爬出室外喘息。
修纳头发如水洗过般透湿,汗顺着发梢滑落,紧紧盯着他。“怎样?还没收到消息?”
“她还活着。”从休息区的银盘中拈起一块甜瓜,秦洛极慢的啃咬,尽量轻描淡写。“由于杀了人,事情闹得有点严重,为了林家的声誉没有公开审判,最后被剥夺军职秘密囚禁,大概要关上一段时间,事态平息后再行释放。”
“囚禁?”扣在桌沿的指节发白,修纳闭了一下眼。“……没有其他伤害?”
秦洛弹指将银签丢回盘中,扯过毛巾拭手。“没有,毕竟她是贵族。但前途就此中断,终身无法洗脱污点,将来也不可能再任军职,所以我和她的婚约解除了。”
紧绷的神经稍缓,修纳接着追问。“会关多久,什么时候出来?”
“不清楚,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
“能探出她关在哪?”
秦洛回避了他的视线。“休瓦基地公爵辖下,你不可能有机会。别再妄想,你必须离她越远越好,否则只会招来更多麻烦。”
修纳尽可能的抑制情绪,语调却泄露了激动。“你要我置之不理?她是为我才遭受这一切!”
“那又如何!去基地劫人,要我费尽心机帮你回去送死?”秦洛失控的吼出来,突然按了按额角,再开口语气已恢复了自制。“就算背上罪名,几年后她仍是公爵小姐,依然不是平民所能奢望,你们根本就不该有交集。逃过一劫已是侥幸,别再妄想,忘了她吧。”
紧抿的唇不再开口,秦洛拍了拍修纳的肩,沉重的心头稍感安慰。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一周后挚友的失踪显然意味另一种回答。
带走了少量金钱和几件衣物不告而别,修纳搭上了去另一个城市的船,书案上留下了一张简短的字条。
谢谢,洛。
放心,我会珍惜她给的命。
保重,再会。
城市的中央广场响起了钟声,宣告三年一次的征兵正式开始。
募兵处挤满了喧闹的人群,轰嚷拥挤的争夺,多半是被艰难的生活逼得别无选择,希翼加入军队混口饭吃。过度拥塞导致人人满腹怨气,推撞中接连传出咒骂。
后方哄嚷得不可开交,前方的人却忙于吸引征兵官的注意,司空见惯的军官心无旁鹜。“名字?”
“达雷。”一个强壮的大汉排在了前头。
“有无犯罪史?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有,我是铁匠。”
扫了一眼体格判定初审合格,军官潦草的登记了身份,“去那边身体检查。”
铁匠的成功激励了后方的人群,愈加沸腾起来,接二连三的报上名字。瘦弱者被毫不留情的剔掉,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征兵官挑剔的目光。
有条不紊的筛选持续进行,一些落选者不死心的纠缠,征兵官一概刻薄以对,“军队不是救济所,只要能打仗的人,想要饭去做乞丐,下一个!”
不断有人被涮下去,长长的队伍丝毫不见缩短,队列中挤着一个俊美的少年,在一堆臭哄哄的粗汉中格外醒目,仿佛对周围嘲笑的视线毫无感觉,异常安静的等待。队末一名壮硕的男人不怀好意的挨近,仗恃着悬殊的体格意图插队,没人看清少年做了什么,只一瞬,壮汉踉跄的跌退,青白着脸瞪了半天,悻悻的回到了队尾。
轮到少年,忙碌的征兵官头也不抬。
“名字。”
“修纳。”
“有无犯罪史?以前是干什么的?”
“没有,佣工。”
征兵官抬头一瞥,愕然脱口。“开什么玩笑,小鬼也来应聘,滚一边去。”
人群爆出了哄笑,纷纷嘲弄。“滚开小子,去找妈妈哭吧。”
“毛没长齐就敢跟人抢。”
“就那小个头,还没枪高呢。”
哗然哄笑中少年依然坚持。“我符合规定的年纪,这是身份证明。”
规定的年龄是十七,少年看来最多十五,征兵官一口拒绝。“回家吧小子,军队不要你这样的,多吃几年饭,胳膊能拿起枪再说吧。”
人群再次哄笑,一声突如其来的痛叫转移了人们的注意,
在少年处碰壁的壮汉再度插队,殴伤了一个倒霉鬼,顺利挤进了前列。
“如果我赢了他?”少年突然开口。
“凭力气决不可能,少玩些奸滑的小把戏,我确定……”
征兵官轻蔑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像一只灵巧的猎鹰翻出去,落在得意洋洋的壮汉面前。周围的人眼前一花,壮汉被一记重踹踢出去,飞越两三个人撞地昏厥过去,庞大的身躯扬起了一阵灰尘。
一片寂静中少年走回来,一翻腕夺过了征兵官的佩枪,砰然一声枪响,人群惊哗的退开,空出了一个大圈。
垂下的枪口冒着烟,百米外的钟楼上落下了一只鸽子。
递还枪,少年的眼眸定在征兵官脸上,森然令人生畏。“还要什么条件?”
目瞪口呆了半晌,征兵官递过了表格。
新兵训练相当辛苦。
老兵的压迫欺辱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气,唯有修纳对各种难以负荷的操练甘之如饴。他已经很强,仍在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更强。
铁匠达雷近乎虚脱,长时间的负重奔跑耗尽了体力,黝黑的面孔变为汗淋淋的苍白。抵达终点时,队伍里只剩十分之一的人能勉强站立,看热闹的老兵在一旁嘲笑,对例行下马威乐此不疲。
扔下沉重的背包,达雷扶着膝盖喘气,无意听见三个老兵的低议,不怀好意的眼神正盯着缓步消解疲倦的修纳。发现达雷的视线,其中一人比了个下流的威胁手势,依然肆无忌惮的谈笑。
显然那小子过于精致的面孔引起了某些邪念,达雷皱了皱眉。
几周训练相处下来,他知道瘦弱的修纳耐力极佳,但老兵的恶意侵扰又是另一回事,禁不住找了个机会私下提醒。“修纳?”
正排队打餐的少年无表情的回头。
“小心一点,最近可能有人找碴。”达雷声音很低,并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意外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修纳罕见的开口,微冷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谢谢。”
之后的几天或许修纳有所警醒,一直不曾落单。新兵训练逐渐接近尾声,一天夜晚熄灯前,连长突然点名。“修纳出列,去三号仓库搬东西。”
入夜时分仅点了一人,傻瓜都能看出陷阱。见修纳一言不发的下床,达雷忍不住扬声。“他一个人或许不够,长官,要不我也去。”
连长似笑非笑,语气凶狠。“你倒够义气,但该学着做个聪明人,闭上嘴老实睡觉!”
灯熄了,所有人都明白修纳被单独叫出去意味着什么。
看不惯少年平日冷淡的人幸灾乐祸,更多的人沉默不语,没人乐观到认为修纳能全身而退,议论声渐渐低下去,达雷翻了个身难以入眠。那小子还未成年,长得又太秀气,根本不该进入狼群般的军营。
巡视的夜哨走过,走道一片寂静。
隔了许久有脚步声传来,在门口稍停,转去了隔壁的水房。
达雷避开巡哨溜过去,果然是修纳,正仔细的洗手。
清澈的水流带着血色,达雷心底一沉。“你还好?”
修纳侧过头,脸和衣服完好,没有被揍或撕扯的痕迹,幽暗的眼眸犹有锐意,见是他收起了冷色。“嗯。”
“你受伤了?”达雷无法确定少年是否有其他难以启齿的伤。
“血是别人的。”淡淡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那几个家伙应该会安份一阵。”
达雷怔住了,半晌才没话找话。“或许……过头了一点,我们还是新丁,惹了老兵恐怕会被那群混帐故意恶整。”
修纳不在意的拧上水龙。“他们违反禁令深夜进入仓库,犯规最重的不是我。连长的手段无非是强制训练,马上要出营了,他没多少时间。”隐蔽的暗伤是对付这类混帐最好的手法,连军医都无迹可寻。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达雷重新打量起一同受训的伙伴。
冷淡的眼神缓和了几分,修纳看了一眼铁匠。“我习惯呆在贫民区,谢谢,这点事我还能应付。”
孤僻的少年突然显得深沉难测,达雷生出兴趣,询问起冲突的细节。
昏暗的光下,水龙滴滴嗒嗒的淌水,修纳倚着池壁一一回答,漂亮的脸庞略微放松,交上了军中第一个朋友。
棱堡
黑暗空荡的囚室,一个人倚在墙角一动不动。
单薄的衬衣浸透紫黑色的血渍,微蜷的双足似乎被高温灼烧,呈现出怵人的焦红,一只脏兮兮的老鼠大胆蹿近,试探的舔了舔血肉模糊的手指,受腥甜的气息吸引,放肆的跳上了手臂……
猝然弹了下身体,修纳从恶梦中惊醒。
除了零星枪响,四周很安静,石屋中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士兵,在恶战的间隙短暂的睡眠。
从梦境回到现实,修纳抑下狂跳的心脏,竟觉得手指发软。
不可能是伊兰,公爵的女儿就算被囚也不致于受刑。
理智十分清醒,心却像被无形的利刃绞痛,无由的恐惧不安,修纳下意识的按住胸口,仿佛触摸着深藏内心的影子。
担任警哨的达雷被声响惊动,回头望了一眼。“醒了?你脸色真糟。”
用力擦了下脸,修纳冷静下来,通过观察口窥视外边的动静。“情况怎样?”
“敌人在休息,但我猜下一波攻击不会太久。”达雷不乐观的咒骂。“那个愚蠢过头的霍恩真该下地狱。”
这次的局面相当麻烦。
叛军头领盖尔是帝国男爵,出身军队,在领地内实行军事化管制,喜爱残酷的训练。每每心血来潮便强令村民参与,不服从的一律重笞,这一带土地肥沃却收成不佳,农民面黄肌瘦,毫无疑问原因在于盖尔男爵随时发作的癖好。
假如男爵仅仅是过将军瘾及鞭笞无辜,没人会插手干涉,但他还有个招灾惹祸的毛病——极度自命不凡。
男爵对议会施政大放厥词,甚至在赛马会上冲撞了维肯公爵——最得陛下倚重的首席大臣,平日的素行不良正给了公爵极好的惩治借口。自知在劫难逃的盖尔在谋反的帽子扣下前狂奔回领地,凭借多年搜刮的财富和训练有素的村民,干脆举起了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