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现在已经不能说下车小心了,该说什么呢?」
『我骑车去。』
「骑车小心。」她笑了。
到了她学校后门口,停好脚踏车,看了一下手表,共花了23分钟。
等女生的经验我有,为了联谊常一个人很突兀地站在陌生的教室外,
等完全陌生的女孩出现,但那时我并不紧张,反正就是等。
这地方之前跟李君慧来找萧文莹的时候来过,因此我不陌生。
进出校门口的人跟我一样都是普通大学生,我站着等人也不突兀。
而且她对我而言算是旧识,我们之间绝对称不上陌生。
那么为什么现在的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呢?
「嗨。蔡修齐。」
我转过身,看见穿淡黄色T恤、蓝色牛仔裤,面带微笑的她。
『嗨。李清莲。』
没想到认识这么久,直到今晚我们才第一次用彼此的名字打招呼。
她领着我走进校门,再左转走到一栋建筑物的一楼大厅。
这里看起来像交谊厅,摆了很多桌子、沙发,还有电视。
许多人在这里看电视、聊天、吃东西,男生女生都有,气氛很热闹。
这里也许是像学生活动中心的交谊厅之类的地方吧。
我们找了组沙发坐下,面前还有张小圆桌。
「有哪些字,不管左转右转,不管转几度,都不会变。」她问。
『啊?』
「像以前一样,你帮我想想。」她说,「这是同学问我的题目。」
『像以前一样?』
「我们以前不是常在公车上这样玩吗?」
对啊,我们不陌生,一年多同车的日子,我们是旧识。
或许不是情人、男女朋友,但起码可以算是老朋友吧。
从在校门口等待时开始,一直到坐在沙发上,我的心始终悬着。
没想到她的一句「像以前一样」,让我的紧张感消失大半。
她是我的栀子花女孩,这点完全没变,我不必紧张。
「你退步啰。」
『退步?』
「你以前几乎不用想就可以告诉我答案。」她说。
『以前都是些简单的脑筋急转弯问题,例如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
变成什么之类的。但现在这个问题得稍微想一下。』
「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变成什么?」她问。
『烤乳猪。』我说。
她笑了起来,笑声还颇响亮。
『我想到了。』我用手指在桌上写下:口、回、十、田。
「口、回、十、田?」
『嗯。这四个字不管左转或右转90、180、270度,都不会变。』
「这答案可以。」她很兴奋,「我可以回答我同学了。」
我很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远比自己开心还要开心。
不禁想起高中通车时,我常因为看到她的笑容而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们开始闲聊,比起上次在水库旁的闲聊,这次的感觉更像叙旧。
「你当公关后,有改变什么?」她问。
『最大的改变,大概是比较有勇气跟女孩子说话吧。』我说。
「你以前上车后会走四步,但第四步忽大忽小,似乎是为了刚好站在
我面前。我有次刻意往前坐,当你发现第三步走过头,第四步甚至
往回走呢,感觉很有魄力。但在电话里感觉不到那股魄力了哦。」
『所以我应该说:没事不能找你吗?我只想跟你说话!』我笑了笑。
「对。」她也笑了,「就是这种魄力。」
「上次听你说你加入心理社,但你还没告诉我理由呢。」她问。
『我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参加心理社。』我说。
「是吗?」她很好奇,「说来听听。」
我把被珊珊学姐拉近心理社的过程简述一遍,她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可以侧写他们吗?」她遥指电视前坐着的一群学生。
『他们当然都在看电视。』我边说边指,『尤其是左侧沙发穿蓝衣服
的男生,他手上有一包饼干,可是要拿饼干时,他的视线也没离开
电视。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应该不算是在看电视。』
「那是谁?」
『中间沙发穿红衣服的女生应该是看电视打发等人的时间,每隔一段
时间,她会将视线转向门口,然后再转回电视。』
「也许她只是不想看广告而已。」
『但她的视线是很规律的在电视和门口之间移动,不管正在播节目或
广告,而且你注意一下她坐的位置。』
「嗯……」她看了一会,「她坐的位置有问题吗?」
『她坐的位置,是唯一不必探头或站起身便可以看见门口的地方。』
「真的耶。」她笑了笑,「那你觉得这里如何?」
『嗯……』我打量一下周遭,『这里有男有女,摆设和布置像交谊厅。
但有一点很诡异。』
「哪里诡异?」
『这里虽然很多人在聊天,但都是同性之间聊天,我还没看到男生跟
女生在聊天。』
「如果不认识当然就不会聊天呀。」
『请问在贵校,男女交谈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
『那就怪了。学生活动中心是社团所在的地方,同社团的男女应该会
在这里讨论事情,但这里完全没有男女一起讨论事情的氛围。』
「谁说这里是学生活动中心?」
『难道不是吗?』我很惊讶。
眼角瞥见有个男生拿着脸盆经过门口,我恍然大悟。
『天啊!』我不禁叫出声:『这里竟然是宿舍!』
可能声音太大了,有一些人转头看着我,我觉得很尴尬。
「这里就是我住的宿舍呀。」她说。
『没想到贵校如此开放,真是令人向往。』
这栋建筑是男女合宿的宿舍,男生住B1和一楼,二到五楼女生住。
一楼往二楼的楼梯间,有铁栅栏阻隔,门禁时间一到,便上锁。
二楼也有舍监,以防男生有意或无意爬上二楼。
现在一楼交谊厅内的学生,应该大多数是住这栋宿舍的学生。
或许潜意识里为了避嫌,男女双方反而刻意避免交谈。
像我和她坐在一起聊天的情形,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在贵校,男女交谈真的不犯法吗?』
「你又来了。」她说,「又不是我学姐高中时念的学校。听说她的学校
订了一条校规:跟男生说话记警告一次,牵手记小过一次……」
『你学姐是不是有次放学时在校外收到男生给的纸条?』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跟她说起那次团体活动时间所发生的事,两相对比之下,
竟然发现她寝室的大三学姐就是那个放声大哭的女孩。
她说学姐从此对男生便怀有很大的戒心,甚至会莫名其妙讨厌男生。
原来具有憎恨异性倾向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社长,
而是她寝室的大三学姐。
「看来心理社还蛮好玩的。」她说,「你可以教我侧写吗?」
『侧写虽然还是有能力高低的差别,但本质上是一种态度。』我说,
『就像看到天上乌云密布,便可推测应该会下雨一样,根本不用教。
你要做的,其实只是抬起头看天空,这样才会知道乌云密布。』
「我明白了。」她笑了笑,「那你可以侧写我吗?」
『你刚洗完澡,然后到校门口带我过来,直到现在。』
「刚洗完澡身上会有一股香味,你一定是闻到那股香味。」
『在校门口我还没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前,我就知道你刚洗完澡。』
「你怎么知道?」
『现在是夏天,穿了一天的T恤跟洗完澡刚换上的T恤绝对不一样。』
「有道理。」她笑了笑,「还有呢?」
『你是在跟我讲完电话后才洗澡,不是在跟我讲电话之前洗澡。』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很讶异。
『因为你应该要先问我人在哪里、得花多少时间到校门口,才能决定
多少时间后碰面。可是你什么都没问,便直接说:半小时后碰面。
这表示你想先做半小时内可完成的事,再跟我碰面。』
「是不是因为我粗心,忘了要先问你需要多少时间到这里?」
『不。那是因为你在电话中问我:现在可以到学校后门口吗?我回答
当然可以。所以你自然而然的,只估计你所需的时间。』
「也许我半小时内可完成的事,并不是洗澡呀。」
『没错,所以一切都只是推测,不准是很正常的。』我笑了笑。
「算你猜对。」她也笑了,「还有呢?」
『你拥有赤道烈阳般的热心,而且你还善解人意。』
「赤道烈阳?」
『所以你高中时才会帮我拿书包啊。』
「那么善解人意呢?」
『关于那个字怎么转都不会变的问题,你其实早已知道答案。』
「呀?」她似乎很惊讶。
『如果你同学问你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不管你会不会答,她都会
马上告诉你答案。』我说,『你刚刚只是装作不知道答案而已。』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你问我那个问题,是为了让我回想起我们在高中时代的相处模式,
提醒我你不是陌生人,让我不要紧张啊。』
「原来你知道呀。」她也笑了。
『嗯。』我点点头,『所以你善解人意。』
「还有呢?」
『除了赤道烈阳般的热心和善解人意,你大概只剩下完美的外表了。』
「当公关果然让你变得很会说话。」她笑了。
『但只有你,才知道我的本质是很内向害羞的。』
「是吗?」
『因为你认识高中时的我啊。』
「没错。」她又笑了。
跟面对其他女生完全不同,在栀子花女孩面前我可以简单做自己。
「汤姆和鲁斯打架,谁会赢?」她问。
『汤姆。』我回答。
「为什么?」
『因为汤姆克鲁斯。』
「你果然是我高中通车上学时,总是不择手段站在我面前的男孩。」
『你果然是我高中通车上学时,总是多管闲事帮我拿书包的女孩。』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即使引人侧目,也没停止笑声。
原来即使离开公车,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
那一瞬间,我打从心底深深地觉得,我真的喜欢她。
9。 放声大哭的女孩
星期六下午准备回老家时,李君慧抱着一颗椭圆形大西瓜走进教室。
『你抱着西瓜干嘛?』我很纳闷。
「今天是西瓜节……」 他气喘吁吁,「我想送西瓜给萧文莹。」
『你为什么不改送胡瓜、苦瓜、哈密瓜之类的,听说只要有瓜就行。』
「西瓜的英文是watermelon,中文谐音是我的美人。」他神情坚决,
「只有送西瓜才能代表男孩的心意,送其他瓜类的意义根本不对!」
『那你不会挑小一点的西瓜吗?』我大叫,『这颗起码20斤耶!』
「西瓜愈重,情意愈重。」他说。
西瓜节原本是师大的传统,男生会在这天送西瓜给喜欢的女生。
这几年在各大学间流传,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后来学生开始延伸至其他瓜类,比方送胡瓜表示糊里糊涂爱上你,
苦瓜是爱你爱的好苦、哈密瓜是哈你哈的要死、木瓜是朝思暮想……
不过以西瓜节的原始意义而言,李君慧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好。』我叹口气,『请问这么大的西瓜,你怎么送?』
「我没办法用脚踏车载这颗西瓜,只好拜托你帮忙了。」
『我现在要回家。』
「拜托啦!」他苦着一张脸。
我只好抱着这颗大西瓜坐在后座,让他骑着脚踏车载我。
沿路上所有人都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我觉得好丢脸。
好不容易到了她们学校后门,我赶紧把西瓜还他。
往交谊厅的路上,经过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些人还笑了。
走进交谊厅,气氛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很多男生拿着瓜准备送女生。
通常是哈密瓜之类的小型瓜,即使是西瓜,也是小颗的西瓜。
只有魁梧的李君慧抱着一颗超过20斤的大西瓜,而且还直挺挺站着。
『找地方坐下吧。』我轻声说。
「我坐不住。」他摇摇头,「因为我很紧张。」
我缓缓移动脚步离他远一点,打算装作不认识他。
萧文莹匆忙下楼,但一看见抱着西瓜的李君慧,整个人便楞住。
『王宝钏你不用再苦守寒窑了。』我笑了笑,『薛平贵送西瓜来了。』
她似乎懒得理我,依旧呆站着凝视他怀里的大西瓜。
「这西瓜……」他伸长双手,「送你。」
『你抱不动。』当她伸手想接过时,我说:『先上楼找个人来帮你。』
她如梦初醒,赶紧收手转身跑上楼,过了一会带着李白下楼。
这次轮到我楞住了,李白也很惊讶,我们四个人一时之间都呆站着。
现在是怎样?四个人找不到桌子打麻将吗?
「文莹。」李白最先恢复正常,拉了拉萧文莹的衣袖,「先坐下吧。」
『喂。』其次是我恢复正常,也拉了拉李君慧的衣袖,『你也坐下。』
李白轻轻拉着萧文莹引导她坐下,我则使劲推着李君慧强迫他坐下。
「蔡修齐。」李白轻声说,「我带你去校园走走。」
『嗯。』我点点头。
我和李白悄悄离开交谊厅,留下正深情互望的李君慧和萧文莹。
天气很热,我们尽量沿着建筑物的阴影前进,没有交谈。
「暑假快到了。」她先开口,「你暑假有何打算?」
『应该是留在学校打工。』我说,『你呢?』
「回台中。」她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