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他把菜单本推到劳伦斯面前。
劳伦斯点了个牛排做主菜,头盘选了蔬菜沙拉,“安妮让我减肥,不能多吃甜食。”
“安妮还好吧?”
“好,一个护士整天陪着她。”劳伦斯不无得意,“谢谢你逃婚,才有我的两个儿子。”
齐文浩喝了口水,“是你的福气好。”
劳伦斯又是得意地一笑,“怎么,你和袁可遇要结婚?我听员工说了,明天你请婚假。”
“对。单身的最后一晚。”
“她也不错吧,”劳伦斯勉强点评,“可惜没什么家底,你从她身上得不到助力。”
“我有你,亲兄弟不是更好。”
劳伦斯哼哼一笑,“别开玩笑了,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来接了你的班,你心里不知道有多讨厌我,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回去。告诉你,不用急,等这边上了正轨我就回去,那边我更放不下。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管好公司,不要整天提早下班。还有,你最好记得,不是我害你的,要怪怪齐正浩,他才是无缝不钻。与其给他踏进来,不如由我接手,妈也是这么想,所以才让我来。”
齐文浩任他数落,等他说完才道,“劳伦斯,我没有那样想。”
劳伦斯耸耸肩,“随便。”随后他又加了一句,“反正我也不在乎。”
菜一道道上来,齐文浩的甜品是核桃派,他让服务员又拿了碟子,分下一半给劳伦斯,“只有两三口,应该不会胖。”
劳伦斯喜欢甜食,办公桌上经常放着糖果和饼干。直到刘安妮以健康为禁止他吃,这个习惯才慢慢改掉。
“找我来不只是为吃一顿饭吧?”劳伦斯抬了抬眼,看向对面的齐文浩。后者穿着暗蓝色条纹棉麻衬衫,一件套头毛衣,看上去像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比不上的,再怎么样被员工吹捧,劳伦斯这点自知之明仍有,和齐文浩比外貌,他赤脚也追不上。但除此之外,他自得地想,男人要外貌好干什么,他更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形容词是精明能干,像父亲一样。如果父亲是他一个人的就好了,他倒不怕齐文浩,再怎么样父亲对他总是个继子,除了客气还是客气,不可能作为心腹,更不可能继承他的产业。
“是吃饭,还有道歉,为了十几年前那件事。”再艰难也要真诚地说出口,齐文浩告诉自己。
劳伦斯脸一沉,腾地站起来,旁边早已警惕着的服务员见状缓缓靠近,生怕这位小胖子又发飚影响到餐厅营业。齐文浩对他们轻轻摇头,示意无妨,他们才不放心地走远。
劳伦斯也看到服务员的举动,他重重地坐下,哼了一声,“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不是都过去了,你做了好弟弟十几年才想起来安慰我这个弟弟。你不是不愿意作证吗,现在愿意了?”
“那时,你没有什么事,我又觉得我们的妈确实有点对不起他,所以爸爸……”在所有场合齐文浩也跟着兄弟叫齐原爸爸,但这会说出来却有些拗口。齐文浩还是改了称呼,“所以他和我谈话,希望我不要出来指证大哥的时候,我答应了。他说,他会对你很好,就像对独生儿子那样好。”
劳伦斯冷笑,“你跟我们的妈一样天真,居然会相信一个男人的诺言。他说的时候可能是真心,但世界上有什么事情不会变,你知道吗?他在外面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么大年纪还生。他把那野种当作宝贝一样,还打算给她一份靠得住的产业。”
尽管已在外面听说这件事,但和从劳伦斯嘴里说出来,那感觉是不同的,齐文浩犹豫着,问道,“妈也知道了?”
“什么事能瞒过她。”劳伦斯说,“妈是不愿意跟老家伙扯破脸,几十年的夫妻,虽说名下产业独立,但也有不少纠葛。再说,妈也是为我着想,我不止是她的儿子,也是他的,他的产业该有一半是我的。”
说到这里,劳伦斯上下打量齐文浩,“说起来好像我也不能怪你,你也是为我着想。虽然我被齐正浩这个没人性的关起来饿了两天,但这十几年爸爸确实对我很好,手把手地教我。不过,你从小想当英雄,到头来当了狗熊十几年,半夜醒过来,有没有后悔一念之差答应交换条件,到头来谁也不待见你,把你排斥在外头十几年?”
“或许有。”齐文浩也记不清了,那时他自己都还是个毛孩子,只觉得妈妈和自己侵入齐家,让齐正浩的生活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齐正浩有怨气也是应该的。然而妈妈嫁给伯伯,原意也并不是要逼死齐正浩的妈妈,说到底齐原早已和她分手,她自杀也是因为有精神上的疾病。每个人都有不得已,每个人都是新家庭的成员,为了家人委曲求全也是应该的。
那件事发生后,没多久他被送到国外,语言不通,被欺负的时候不知道可以跟谁说。回去过年,又经常被其他孩子嘲笑,他跟齐家毫无关系,却跟着姓了齐。
“都过去了。”他收敛神思,“你结婚了,快做爸爸了。我也要结婚了,还老记住过去干什么。”
“你倒想得开。”劳伦斯看了看周围,虽然服务员始终注意着他俩这桌,但站得很远,他俩说话声又很低,即使有人听到片言只语,也凑不出整件事,“可他不会放过我们,妈妈、我都有齐老头财产的继承权,他会甘心财产到我们手上?妈妈之所以想搞一把大投资,也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源源不断从他那合理地抽取资金。你别光想着你那点钱,如果没有好项目钱生钱,早晚坐吃山空。我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人,只能一起使劲才会好。”
他看出齐文浩神色里的一点不以为然,正是他意料中的,不觉一笑,“你又来了。我就知道,你觉得齐家的财产是老头白手起家创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想给谁就给谁。”
齐文浩被他说穿,却没否认。
劳伦斯摇摇手指,“这些事妈没跟你细说,但跟我都讲过,妈答应嫁给他,是因为他支援过她,她想一个女人要想把厂开下去,单枪匹马是不行的。就为了这次支援,后来她帮了他何止一次两次,老头喜欢冒险,他那个儿子更加厉害,都拿着钱不当钱地冲。齐正浩那次一掷重本投资新生产线,连累妈也把厂抵押给了银行,差点就没了。咱们的妈开的是制衣厂,钱来得可不容易,一件件低利润,日做夜做才赚出来的。你说,齐家现在的财产,该不该有三分之二是我们的?”
齐文浩皱眉,劳伦斯口口声声财产,可齐原还在呢。
“老头身体不太好。”劳伦斯说,难得地低沉下来,“春节的时候发的病,可能会退下来。你觉得,他会交给谁?”不等齐文浩回答,他站起来,“这些你知道就行,妈和我不指望你能做什么,你管好手头一摊事已经不错了。”
劳伦斯背起电脑包,肥胖的身材摇摇摆摆向外走。司机早已识相地把车开到门口,这会迎上来帮他拉开车门,他大模大样地坐进去。
这付派头,和齐原一看就是两父子。
齐文浩远远地看在眼里。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想和劳伦斯修好,得到一份助力,劳伦斯肯来吃饭、肯说这些话,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念头。在商言商,如何取得更多资源,似乎是他们骨子里生来就存在的东西。
因为贪婪,所以不舍得放手。
这一晚,袁可遇在家收到了一份快递。信封上只有简单的署名,字迹模糊,像是一个姓,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齐文浩的。他像是喝醉了,脸红通通的,左右坐着两个异国年轻女子,她们衣着单薄,几乎只挡住了重要的部位。而他手里,还拿着烟。
袁可遇听齐文浩说过他从前没这么高,偏瘦,这张照片上的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人喝醉的时候都不是好样子,他也不例外,甚至他的眼神奇异地涣散着,好像前方没有可以聚焦的东西。
是什么意思?
谁寄来的?
袁可遇拿起信封,再如何看也无法找出寄信人的踪迹。
手机急匆匆地响了,显示是私人号码,没有具体数字,袁可遇接起来,“喂,哪位?”
“我寄的东西你收到了?你了解他多少?他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打电话来的是位年轻女性,说话很急,几乎每个字都是紧接着滚落出来,然后啪地一声,电话已经断了。
、第五十七章
对化工厂筹建处八十多名员工来说,节后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听到的最好消息无过于“齐总结婚;每人发八百元红包”。他们有的是从总部调过来的,有的跟着胡存志跳槽过来,还有一些在本地现招;论资历第一种员工对公司的福利最有发言权。
劳伦斯结婚大摆喜酒;但这里上上下下真正接触到热闹的也就胡存志一人;别的员工只听说婚礼很豪华;正日中午食堂加了两道菜;其他什么好处也没有。轮到齐文浩结婚;实打实给员工发红包,顿时炸出一片欢天喜地。
田恬悄悄看了眼办公室里的劳伦斯;刚才他把出纳叫进去问发钱的事。出纳汇报说现金是齐文浩让叶滔送来的;没动用公司帐上的钱。人事做人员名单,她按表发放,虽然占用了上班时间,不过,“齐总吩咐我们做的,说已经跟您说过。”
劳伦斯面无表情,出纳看不出他的心意,有些忐忑。这位小老板为人苛刻,她早就从制衣厂的出纳那听说过,凡是超出日常范围的,他一概不予批准。出纳也想忍到等他来后汇报过再发放,但哪知道向来早到晚退的劳伦斯,竟然今天偏偏下午才来,再拖下去就怕来不及发下去,那样岂不是会得罪齐文浩。再说出纳内心也倾向于帮齐文浩做事,老老板、小老板,只有当中这位最好说话、最温和。
好不容易劳伦斯开了金口,“让食堂晚上加菜。”
晚上大部分员工都回家了,在食堂用餐的人少得可怜,几乎没什么意义,不过出纳还是应得飞快。她走出来松了口气,偷偷对田恬摆了个OK的手势,把劳伦斯的话转达给田恬,“小老板说让食堂今晚加菜。”顺便又打听,“齐总婚假休几天?还有发剩的钱要还给他。”
两位小老板的考勤是田恬手工做的,一样要填写请假条,只是由田恬代填。每到月初她直接把考勤发给段玉芳那边的吴秘书,由那边做工资表。所以老板的行踪,田恬最清楚。
“明天就来上班。”
田恬的声音里有两分不耐烦,出纳听得出,她本想再和田恬八卦几句,这下全无兴致。
奇怪。
田恬对劳伦斯的反应有点意外,按道理他会看不惯齐文浩大手大脚乱花钱的行为,但这一次他不但没说什么,反而还让食堂加餐。她不知道昨晚劳伦斯回去后失眠了,十几年前的事又提起来,记忆从没被放下过,他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三个儿子中最重要的那个。但不管父母表现得如何偏向,他们内心中每个孩子的地位仍然差不多。
没有多少时间了。劳伦斯指头轻轻敲着桌子,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这里离总部太远,他现在最应该的是陪在父亲身边,在他退下来之前多相处。
已经比齐正浩晚了那么多年出生,再不赶紧就追不上了。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谁知道齐正浩是不是故意的,抓住齐文浩的一点小岔子好把他调过来。
多想也没用,劳伦斯看了眼外面的大办公室,又有供应商来找胡存志,他们小声说大声笑,他只听得到片言只语。
坐在座位上,握着笔装作在修改会议纪录的田恬吃了一惊,劳伦斯突然大步走出办公室,他经过她时,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笔筒。田恬慌忙一把抓住笔筒,生怕掉下去发出巨大声响被劳伦斯骂,他说过,桌上只能有三样东西:电脑、计算器、笔记本。别的还好,她就是经常忘记把笔筒收起来。
劳伦斯大步流星走到胡存志的办公室门口,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胡工,文浩休假,那条电缆的事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已经在路上,估计明天能到,到了马上安排放上去。放电缆的民工已经找好了,一到就能做。”胡存志不知道齐文浩哪里搞出来的新电缆,能解决问题就行,大少爷舍得出钱,自然能使人加急。
劳伦斯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胡存志答得飞快,“管道那边呢?你上次跟我说要买哪家的?”
胡存志笑眯眯地一指,“他们就是钢管厂的。”
钢管厂的人不知道劳伦斯的身份,只好对他笑了笑,一边在心里掂量他的份量。看他年纪轻轻,不像这么大个厂的老板,但对胡存志说话又不太客气,显然不是普通员工。
劳伦斯看见两个土包子仍大大咧咧地坐着,他俩无论从长相穿着到待人接物都是乡镇企业家的模样,不由心下起疑,胡存志告诉他这批管道很重要,必须跟大厂家买,这两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像出于名门,难道胡存志在蒙他?收了好处指鹿为马?
他年纪虽轻,心里却有城府,也不马上发作,回了一笑,“我还有事,你们谈。”
劳伦斯回到办公室,把田恬叫进去,关照了一番。
田恬有几分犹豫,“胡总他不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