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开场的第一次铃声响了,两人被挤在人群中缓缓过了检票口。齐文浩用自己的胳膊护着袁可遇,以免她被人冲撞到。人实在太多,找着座位坐下时两人不约而同呼了口气,袁可遇笑道,“早就听说一票难求,没想到是真的。”她不知道姜越是如何搞来的票,反正他总有办法。
袁可遇并不是古典音乐爱好者,姜越约她的时候她曾经婉拒,但姜越说票不好买,不要浪费她也就来了。
没想到来的是齐文浩。
他比刚到时精神了不少,趁着还有灯光在看曲目表。从侧面看他的睫毛长且密,下巴透着青色,如果几天不剃须,想必那里会酿成连绵不断的络腮胡,然而他的肤色却白到近乎于瓷。
美好的事物都让人心情愉快,袁可遇模模糊糊地想。例如雨后放晴的天空,随风而起的初雪,还有,等待。对她来说,周五的晚上比周日好,旅行前的准备比出行更有趣。
“在想什么?”齐文浩问。
袁可遇伸指在自己面颊上划过,“每天都要刮吗?”
齐文浩摸摸下巴,指尖能感觉到轻微的刺手,答非所问地说,“怎么场内有这么多孩子?”
都是琴童吧,网上不是说第一代理工科,第二代学金融法律,到了第三代可以搞艺术。袁可遇小时候也学过钢琴,父母只是希望她能懂得欣赏,并不要求她成名,所以匆匆忙忙考完级就搁下了。不过那时学琴的人少,在学校还能凭此出小风头,现在不行了,袁可遇的同事的下一代几乎个个都有学乐器。
剧院内第二次铃声响起,灯光渐渐暗下来,直至黑暗。
齐文浩有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差不多在第二支乐曲就沉入了梦乡。他残余的意识知道这样不好,也试图努力睁开眼,但困乏排山倒海地袭来,他还是睡着了。
醒来时独奏会已经结束,掌声雷动。
齐文浩很惭愧,不过一觉已经睡过了,煞风景就煞风景吧。他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去哪吃点东西?”
还吃?袁可遇看着他的黑眼圈,直接可以扮熊猫了。现在九点半,周末她晚点睡也无所谓,但他不需要休息?
随他。袁可遇的犹豫只是瞬间,“好啊。”他不是孩子,不需要别人提醒他该做什么。
、第三章
齐文浩的梦境中有各种声音,肆意奔腾的钢琴曲,低低倾诉的背景音乐,还有急促的……铃声。
他突然醒了过来。
卧室的门半开着,客厅里已经铺满阳光,这光景应该是下午了。手机上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齐文浩边翻边清除,直到看见姜越的名字才停下。
想不出有什么要和姜越说的,齐文浩扔下手机。
冲过澡,他才完全清醒,随便套了身衣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这套房子是姜越介绍给他租的,两室一厅,房主是对小夫妻,婚后没住多久就有喜,贪图有照应搬去跟父母同住。房子精心装修过,从每盏灯到窗外的花架,件件用的都是好东西,因此租金不菲,按姜越的说法够分期付款买套外环线的大户了。
然而不一样的。
此刻鸟语花香中,齐文浩感觉到久违的安逸。他想到袁可遇,不知她在做什么。昨晚他俩从音乐会出来后吃了潮汕的鲜虾粥,她吃很多,除了粥还吃了两份豉椒炒花甲。第二份吃光时,她在里面找“遗珠”,那股意犹未尽让他看得想笑,但她不让他再叫,“留肚子吃甜品。”
他俩又去了一家甜品店。等的时候他又睡着了,醒的时候很不好意思。袁可遇靠在椅子里翻杂志,见他醒了抬头对他一笑。
她的漂亮偏于柔和,如同巴赫的乐曲,是平静的大海。她听完就笑了,大概她以为他在开玩笑,在音乐会能睡着的人知道巴赫和肖邦的区别吗。
睡了两觉,回到住的地方他倒头又睡,睡到了现在。
袁可遇没齐文浩的好运气,才睡了五个小时就被姜越拖起来救场。
“帮帮忙。”他客户的客户想在这里投资。今天大老板带着风水先生过来看地,作陪的人什么都有,就缺建筑师。别人想起姜越是地头蛇,让他推荐一个来帮眼。
热心人哪。袁可遇哭笑不得,做总图的、土建的或者搞结构的才说得上话,她学的做的是电气,哪懂?“我帮你找人。”就是不知道周末别人愿不愿意出来。设计院池浅妖风大,个个被惯得懒散成性,别说周末,平时办公室就没有人到齐的时候。
姜越早想到了,“没报酬别人未必愿意。那种大老板,最讲究风水,专业方面你糊弄一下就行,我让他们来接你。”他好说歹说,袁可遇勉强同意,挂了电话替他叹口气。姜越毕业后在知名家电企业工作,先在西南干了几年,今年升职调回华东片,多年销售磨成精,求爹爹告奶奶的事情做得不会少。
“不瞒你说,昨晚我喝了五六两烧的,两瓶红酒,十几瓶啤酒。现在得用手扒着,眼皮才不掉下来。可朋友一大早求助,我得替他想办法啊。”刚才姜越在电话里诉苦,“有钱人临时一个念头,听说风水先生是末班飞机赶过来的。”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袁可遇放下电话刚刷了牙,手机又响了,接她的车已经到小区外。
这个姜越!
分明在和她说之前就把她推了出去。
袁可遇不管其他,先把姜越的号码拖进黑名单。行,老同学一场,她帮他这次,但以后就免了,她心眼小,谁伤她一丁点她都能在小本子上记个十年八年。
来的是一辆六人座的商务车,车上一个是开发区的,一个是银行的,都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大家年纪接近,各自职业响当当的,一路上话题不断,从自己毕业的院校说到今天的核心人物。
大老板是女的,姓段。别看公司不出名,市面上好几个平价服饰都是在她的厂里生产后贴牌的,三十年来她的厂年年盈利。买地的事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开发区原以为她要建服装加工厂,觉得能解决本地就业问题,很是欢迎。谁知接洽后才知道她打算开化工厂,一怕外行搞化工会出事,二来园区已有两家化工厂,附近农民意见很大。
一来二去没谈拢,没想到大老板的决心很大,开发区看在投资规模大和资金能到位的情况上让了步,开始认真考虑合作,选了两块地出来给她挑。
大老板是急性子,一大早带着人去看地。袁可遇他们仨到的时候,大老板这批已经沿着地走了半个圈,风水先生一本正经扶着罗盘开工了。
袁可遇活到现在,这种场面还是头回见,站在后面好不容易忍住笑。前面的人群里钻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沉着脸过来问,“哪个是建筑师?”
开发区的知道这个是大老板的儿子,在加拿大读的中学和大学,英文名叫劳伦斯,连忙给袁可遇做介绍。没说两句被劳伦斯打断,对方冷冷撇下句“怎么来得这么晚,跟我来”就走在前面。
袁可遇对开发区的笑笑,示意无妨,跟着劳伦斯沿四周围走了一圈,后来又跟去看了另一块地。
她出来得太赶,什么都没来得及吃,又累又饿之际决定起码把姜越拉黑二十年。
两块地相差几公里,一块小,但取水方便;另一块大,风水好,据说建厂会财源滚滚,而且建个二期也有余地。大老板和开发区自然喜欢大的那块,劳伦斯让袁可遇说话,她没顾别人使的眼色,老老实实讲自己意见,水、电都是必须考虑的因素,还有排污,连一年四季的风向可能会对居民区造成的影响也说了。
袁可遇也知道往别人头上泼冷水不讨喜,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她必须实在。
中午饭是在开发区食堂吃的便饭,开发区的人承诺负责从取水口到地块的管道,这边给图纸,他们绝对按图纸走。大家全部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开始社交。劳伦斯自然被夸得花好稻好,年轻、聪明、勤力,像妈,段老板听得心花怒放。
袁可遇坐在老远也听到他们的高谈阔论,不由一笑,转个弯夸奖段老板聪明啊。劳伦斯年纪轻轻但肥头胖耳,跟高挑娟秀的段老板不是很像。
下午他们要参观开发区办公区域,袁可遇自觉已完成任务,就要告辞。开发区那个小伙子为难地告诉她,晚上还有招待的宴会,车子得随时等候出发,不能送她走。
他们在这边说,那边劳伦斯站得不远,所以开发区的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盘算着劳伦斯开口让送袁可遇的话,事情就好办。女孩子,今天免费提供咨询意见,要个车送一下完全应该。
可劳伦斯跟没听到似的,转身走了。
袁可遇并不在意,她出去拦了辆黑车回市区。
快到的时候,齐文浩打来电话约她吃饭。
吃饭、看电影、逛街,这几项是城市人的常见活动,可跟赏心悦目的人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第四章
吃饭的地方还是袁可遇定的。
她飞快地洗了澡,头发只来得及吹个半干,扎成一把,T恤牛仔裤皮夹克。弄完了她还有点时间,够把白天穿的鞋送去小区门口的洗鞋店。没平整过的地块高高低低,低洼处全是烂泥,糊得鞋子沉甸甸的。
黑车司机调侃她是来刮地皮的,走一趟卷走黑泥两三斤。
袁可遇下车时掉了两脚泥,算车钱之外的附赠品。想到那位财大气粗的段老板,和她的公子,她有几分好笑,活脱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典型,慢慢交学费吧。
路上堵车,齐文浩迟到了几分钟,进门就看见袁可遇了。她坐的是张小桌子,背对着门口,那把纤细的腰非常显眼,至少他看到邻桌有人在偷偷打量她。
袁可遇已经点了几个菜,百叶结烧肉,雪菜烧黄鱼,油焖笋,红苋菜。她早上饿得狠了,中午又凑合了一顿,很想大吃大喝,因此一个劲劝齐文浩再点个大菜。齐文浩看了会菜单,犹豫着点了梭子蟹炖蛋,这两样怎么能凑到一块去,他很好奇。
没想到挺好吃的,蛋不老不嫩,梭子蟹既新鲜,肉又厚实。
吃到半酣,齐文浩手机响了,接起来是姜越。说了两句,他迟疑着看袁可遇,捂了手机小声说,“姜越想找你道歉。”
……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清澈,袁可遇暗骂了一声姜越你混蛋,却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真的狠下心拉黑姜越,“让他来付账。”
姜越气喘吁吁穿过半个城到的时候,袁可遇和齐文浩已经消灭掉桌上的菜,正在吃甜品。袁可遇的是核桃露,齐文浩的是汤圆,汤圆是店里自家做的,一碗两只,每只有孩子的拳头大小,粉磨得细,猪油芝麻的馅也调得好。
齐文浩光知道姜越得罪了袁可遇,却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但他的立场摆得很确定,埋头吃自己的,静等袁可遇发落姜越。
袁可遇慢条斯理地用小匙舀着核桃露一口一口吃,就是不说话。
姜越挥手叫服务员拿了菜单来,“我刚从机场回来,昨晚喝多了,今天中午又是喝酒。陪我吃点正经饭菜,啊?”点完菜他脱了外套,解下领带往衣袋里一塞,又让服务员拿了瓶绍兴酒,“你们随便喝点,剩下的我包干。”
袁可遇斜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姜越就有那个劲自说自话,“这叫以毒攻毒,以酒解酒。”他点了两样菜,一个是青椒皮蛋拌花生米,另一样炒螺丝,下酒菜。
等菜上来,姜越帮袁可遇和齐文浩各倒了半杯,“都是朋友,小弟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就原谅我吧。”
袁可遇拿起杯子,“行了,别拿我们当客户,听着难受。”按劳伦斯那种眼睛生在额头上的习性,猜也猜得到他当时一叠声催人的情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姜越虽然有辜,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原先的计划是吃过饭和齐文浩去品酒,所以没开车,喝点也无妨,“敬你,最佳销售。”
既然袁可遇的关都过了,齐文浩更不会为难姜越,跟着开玩笑,“敬赶来买单的大老板。”
姜越笑眯眯跟他们干了杯,喝了一大口才放下杯子,“我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如果所有人全是你的朋友,那就不能算你真正的朋友。”袁可遇刺他。
“不一样,可遇,我们认识多久?你小时候在我家吃过多少次饭,算起来我还是你哥哥。”姜越真心实意地说。姜越父亲是中学教师,寒暑假有空,袁可遇父母托了他帮孩子补课。
不过,后来袁可遇父母先后生病,姜越母亲的态度就变了。
袁可遇不怪姜越,换了是她在父母和外人之间肯定也选择父母,尤其伯母真是过虑,他俩可从没有超越同学、朋友界限的对话、动作、甚至暗示。
她随口说,“做哥哥的责任大了去,不是挂在嘴上就算的。”
姜越瞪袁可遇,眼风刮过齐文浩,这个人是我介绍的,算不算?
不算。袁可遇回瞪,明明是她和他自己彼此看对眼,关您老什么事。
齐文浩隐约明白他俩的眼睛官司,只觉得好笑,他从小被送出去寄宿,但因性格问题没结交到要好的朋友。像姜越这种特别热情的人,他至今才遇到一个,也总算有了一个人称得上是朋友。
姜越不喝话也多,喝多了更多,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