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眼里闪过惊艳,脸上却不动声色:“好,你坐下吧。”
杨佳蔓刚坐下,顾维维就凑了过来:“蔓蔓你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好跟她讲自己曾经把整本《诗经》给背了下来,只好低声说:“听课吧。”
下马威过后,林烨开始讲课,讲的就是《诗经》。
不可否认,他虽然看起来年轻,但讲起课来思路清晰,内容深刻,仿佛他就是写那作品的人,又像那作品就是以他为主角所写的。
他原本是个淡得像幅水墨画的人,可是讲起课来眸子里散发出的光彩,让他刹时间浓墨重彩起来。
杨佳蔓一直认为,有人就是为了古代文学而生的,所有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词句就像顺手拈来一样容易。但她以为,这样的人只有野木一个。
却没想到世上还有一个如此颠倒众生的林烨。
他的课,连瞌睡大王彭茵也听得津津有味。离下课还有10分钟的时候,他讲完《君子于役》之后突然说:“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讲台下爆发了一种遗憾的叹息。
他随即合上书本,在电脑里打开了一个文档:“我想知道,这首词是不是你自己写的,杨佳蔓同学?”
杨佳蔓蓦地抬头,看到屏幕上的白底黑字,怔了征,然后缓缓站了起来。
“是,是我写的。”
“日复思,夜复思。霰雪茫茫泪染衣。忆及初见时。晨伤离,暮伤离。纵使相逢未有期,妾心无转移。”一首《长相思》用他清淡而略带慵懒的嗓音念出来,竟带了点淡淡的忧伤。杨佳蔓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家都知道,我还没给你们上课就给你们布置了作业,我是想看看大家的古代文学造诣到了哪里。让我遗憾的是,所有作业之中,只有杨佳蔓同学的这一份让我感觉到满意。有些人写诗没押韵,有些人写词没按格律,这首《长相思》工整对仗,算是比较好的作品,同学们之间可以互相传阅。希望下次交上来的作业,不要再敷衍了事。”
他刚刚说完话,下课铃就响了起来,同学们纷纷收拾了东西,潮水一般涌了出去。
杨佳蔓如释重负,瞬间瘫倒在了椅子上。
可是她东西还没开始收,站在讲台上的林烨却突然扬声道:“杨佳蔓同学,等下随我去趟办公室。”
这句话,让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顾维维却像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声音悲哀地在她耳边说道:“蔓蔓啊,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他可是传说中的杀手联盟主席啊。”
【口五】主席的马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蔓蔓和野木的故事,就像神族被逐出浮空城的故事。
而林烨广为流传的故事,被命名为《杀手主席是怎样炼成的》。
回到宿舍之后,顾维维和彭茵对杨佳蔓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
开篇词就是——杀手的故事。
林烨是C大高材生,当年考进来风光无限本硕连读,之后顺利考博,三年之后如愿以偿地在C大任教。
而他的专业一直都是别人眼里相当苦逼的中文系,方向是古代文学研究。
于是他把苦逼作风延续到他的教育生涯中。
他上课从不点名,但是总是能够知道谁跷课;他考试前从来不划重点,因为整本书都是重点;他的学生从来不存在低空飞过,因为挂科率高达百分之六十。
师兄师姐们呕心沥血、悬梁刺股所写出的《杀手联盟》中,他永远排在第一位,被封为杀手联盟主席。仅仅任教两年,就把人家任教超过二十年的老教师给比了下去。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绝对会让人毛骨悚然。
因为他会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遇到了自己觉得有趣的事。
而根据师兄师姐的记录,曾经有个班在课上看到他匪夷所思地笑了,而且他那副皮囊笑起来是极其好看的,瞬间秒杀了所有在场人士。
然后他阴森森地说了一句:“老师很遗憾,这一次考试,全班没人及格。”
所以,林烨觉得有趣的事就包括:他的学生集体挂科。
“是吗?”杨佳蔓突然也觉得好笑,“会不会是师兄师姐们夸张而已啊?”
“应该不会,多少亡魂在他镰刀之下哭喊啊,蔓蔓你真的得小心。”彭茵语重心长地看着她,“你快点说吧,他刚刚找你去办公室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说让我当科代表。”
上完课之后,杨佳蔓是顶着一头雾水跟着他去办公室的。
虽然她生得不矮,但是林烨却太高,跟在他后头让她有种无形的压力,好像一个闪神就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一样。幸亏办公室不是很远,不然她腿都要抽筋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林烨径自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放下书本,见她还愣在门口,就说:“进来啊。”
“哦。”杨佳蔓听话地走了进去,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
林烨打开自己的抽屉,取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递给她:“还给你,谢谢。”
杨佳蔓接过,“不用,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我的老师。”
“如果知道了,你就不帮我了?”
她一时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是个活泼的人,为人处事方面除了被顾维维说是傻逼的善良之外,她再也没有其他处理方式。
林烨却也没计较,把那本《菜根谭》递给她:“我已经看完了,给你吧,记得还回去就好。”
杨佳蔓怔怔地接过:“谢、谢谢老师。”
“我欣赏有才情的同学。”他坐在自己的椅上,背往后靠,姿势舒适,“你那篇词我很喜欢。”
“……”
杨佳蔓的心被巨大的疑云笼罩着。
林老师啊,你特地把我叫来办公室就是为了还手帕、给我书,还有称赞我么?
“其实找你来还有一个目的。”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林烨接着说,“你知道,古代文学的课要上两个学期,而大三你们还要上我的古代汉语和唐宋词鉴赏,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多,所以我需要一个科代表。”
杨佳蔓愣愣地抬头,看见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带着一股不知应该解释为灵气抑或邪气的东西,让他整个人瞬间鲜活起来。
“杨佳蔓同学,你可愿意?”
她毫无拒绝的余地。
她发现林烨这个人似乎不容易受打扰,但是一旦他要打扰某个人,却是绝对的专注。
而他现在,似乎决定要打扰她。
顾维维说,林烨会笑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遇到了自己觉得有趣的事。
所以,她现在就是他觉得有趣的事吗?
“所以呢?你答应了吗?”顾维维紧张兮兮地问道。
“答应了啊。”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不答应。
“哦耶!!!”顾维维和彭茵突然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声,笑得杨佳蔓莫名其妙。
而吴嘉怡回到宿舍的时候就看到她们两个狂笑的怪异场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肿么了?上完杀手主席的课所以撞邪了?”
“不是啊,嘉怡,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彭茵跑过去握住她的手,两眼放出兴奋的光:“你知道吗?主席要蔓蔓做他的科代啊!!我们有好日子过了!!从此以后就是作业不用交、上课随便跷、考试全重点的幸福生活啊!!!”
吴嘉怡沉默了半晌,也爆发出同样频率的猥琐笑声:“蔓蔓你太神了!蔓蔓你成了主席的马子了!!!”
其实她本意是想说,她成了主席的马仔,但脑子抽风就秀逗了。
于是仅仅是一个下午的时间,以讹传讹之后,“蔓蔓成了主席的马子”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中文系。
据说这件事传到了林烨耳中的时候,饶是淡定如林老师,也一口茶喷了出来。
但,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是杨佳蔓同学登录游戏的时间,雷打不动,鬼打不移。
刚一上线,就有一堆的私信和好友请求发过来。昨天一战,万年二转98神官蔓蔓,彻底的红了。
杨佳蔓没仔细看,除了公会发来的私信之外,通通按了删除。
然后还是觉得烦,于是下了大号,上了神工匠的小号。
神工匠和神官一样,是一个神族职业。但它是商人二转而来,是《落月》里唯一能够摆摊卖货以及锻造武器防具的职业。一般神工匠不会参与PK和GVG,因为他血薄力弱,最大的用处就是赚钱。她在《落月》里所有的钱,几乎都是她用这个二转99的神工匠JIAMAN赚来的。
当年她用神官和野木去浮空城副本的时候,完全没想过她往后会练一个神工匠,所以没想过要拿走里面那把金光灿灿的「屠城的板斧」给带走。
她记得上面属性栏上写的是:拥有此斧者,锻造武器成功率为100%。
只是,她的没想到,也包括了野木的不告而别。
「屠城的板斧」再如何强大,也造不出神器。一如神官再怎么彪悍,也不及当年野木的万分之一。
JIAMAN在满级之前走的是暴力神工匠路线,杨佳蔓双开用神官带她的时候,蔓蔓在后面杀敌,JIAMAN就在前面充当血牛。满级之后,她把点数全部重洗,只为了锻造武器来养活自己。
无聊郁闷的时候,她就会把自己关在锻造房里,看着一件件武器慢慢生成。有时候会出极品装备,有时候却会爆掉。正如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她从来都看得很开。
杨佳蔓这个人,看得不开的事从来都只有一件。
而她不说,谁也不知道。
把仓库里的屋企全部拿了出来,拉着手推车,她在子桑的苏城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
正当她在给各个货品定价的时候,一个二转99的神官突然从她身后走过。
杨佳蔓一个激灵,匆匆地关了开店页面冲了过去。可是神官开了加速,她还拉着手推车完全跟不上,这才下了神工匠的号,重新登录神官的号。
蔓蔓还在淼城,她马上飞到苏城刚才的位置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要找的人,焦急得满头大汗。
她后知后觉地点开好友面板,排在第一位的“野木”两个字是亮着的。
可是下一秒却暗了下去。
杨佳蔓顿时激动得手都在抖。
她没看错,是他,确实是他。
可是——狂喜过后很快就被一种失落淹没。
他来了,又走了。这样悄声无息,这样时间短暂,仿佛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五年来,他是不是都是这样突然上线然后又突然下线,从来没告诉过她?
还是,他的号早已经被盗,而她完全不知情?
她还记得五年前自己最后一句话是:“我上初三了,一年之后再上,我们一年后再见哦。”
中考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登录游戏找他,可是他不在。
第一天,她以为他是有事;第二天,她以为他还是有事……
于是这样无止境地等下去,她曾经为他想过无数个借口,于是岁月就在这样的自欺欺人中无声地趟过了五年。
要有多勇敢才能念念不忘?
要有多坚强才能爱着不放?
这些年头,杨佳蔓越发地沉默与内向。她觉得,大抵自己所有的勇气都拥在了想念之上,在没有别的力气去做其他。
比如,去参加学校的社团。又比如,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野木是她追寻的巨大光环,在她身上洒下了光辉,同时又在她背后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不可动弹。
因此,岁月流走,他已远去,而她仍固守在原地。
她哭不出来,眼睛干涩。只好让神官蔓蔓走到邮件NPC那里,想给野木发个邮件。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东西。
于是就在上面打了“阿木”两个字。
然后寄出。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看见,然后回来找她的。
这是五年来,她一直执拗着的信念。
在别人看来,杨佳蔓这个人感□彩并不丰富,时常都是笑,笑得毫无心机,笑得邪恶的人都觉得自己肮脏。而她唯一强烈的感□彩就是执着,钻牛角尖,还带点强迫症的意味。
这可以从她具有严谨规律性的生活中体现出来。
顾维维常说:“蔓蔓啊,你说你这么活着有意思么?大学就是要跷课、作弊,不然也不是一个完整的大学生活啊。”
彭茵也说:“蔓蔓啊,你看你上课从来不睡觉,那些课真的那么有趣么?我是宁愿睡觉也不像听他瞎扯。”
吴嘉怡则说:“蔓蔓啊,你说你中文系第一才女兼系花,追你的人如过江之鲫,还有个死心塌地的康少,我拜托你就从了人家吧。你们当局者拖时间呢,我们旁观者恨不得直接把你们两个绑上床啊。”
杨佳蔓笑而不语。
她们不懂。
她们不懂用五年时光等一个人、想念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感觉。
她们不懂那种在深夜里醒来分不清现实梦境的彷徨。
她们不懂把一个人的名字深刻入骨血的浪漫。
野木这两个字,生生长出藤蔓,把她全身捆绑,连呼吸都感觉到痛楚。
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硬生生地将杨佳蔓从沉溺的思想中拉回。
“喂,蔓蔓啊,我是班长啊。你通知一下你们宿舍的几个人,说明天是班导师见面会,下午两点半在一教长廊等啊。”
“哦,好,我告诉她们。”
“记得要她们有什么问题的话记得写下来明天向班导师提问。”
“欸。”杨佳蔓在宿舍的记事板上把班长的话写了下来,随即问道:“我们班导师是谁啊?”
“你们还不知道吗?”班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