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明白,这些年,薄延战战兢兢地活着,半分差错也不敢有,谁都知晓薄相骨子里满是算计,诸事皆有谋划,连面对着街头的乞人该做什么姿态,朝堂上对群臣说话该有什么表情,他恐怕早已想得清楚。今日又怎会为了讨好皇后,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事来,教会小猫儿犯下违逆圣上的事儿来,他不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吗?
然而,君执只透过帘子扫了难得丧气的薄延一眼,便明白薄延还没这个胆子。
难不成他去了东兴这三年,小猫儿的胆子随着年纪长大,居然忘了谁才是天下之主?又或者,这是薄延耍出的什么伎俩,知晓他的妻在他心中的地位,让小猫儿如此明目张胆地择高木而栖?
君执本是郁闷之极,薄延回长安这七年,在他跟前服侍了四年,小猫儿也在他身边吵闹了四年,从来听他的话比听薄延的多,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了御膳房那点吃的,她毫无操守可言。
百里婧听罢,不自觉勾起了唇角,沉吟了一会儿,笑对君执道:“陛下说得没错,她果然很有意思。”
她这是完全将薄延抛诸脑后,连皮带骨都卖给了皇后娘娘的架势。
一得百里婧摸头,梵华像被下了蛊似的,立刻放软了身子,脑袋自发地蹭着百里婧的掌心,恨不得马上学着真猫儿叫上几声:“娘娘,我叫梵华,也叫小猫,梵华是老薄薄起的名字,小猫是他们乱叫的,哦,我都不太喜欢的,娘娘要是觉得不好听,可以给我另外取个名字,叫什么都行,我不挑的。”
百里婧虽然被梵华的亲昵弄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还有一丝不快,可在目睹了薄延的束手无策以及君执的被嫌弃之后,她反而心情愉快,手本能地抚上了梵华伸过来的脑袋,一边摸着,一边转头望着君执:“陛下,这就是你说的那只猫儿?”
谁借给她的胆子?她怎么就敢……怎么敢……
薄延跪在原地,离梵华足有五步远,眼见着大帝瞪大了眼,薄延的身子却不抖了,因为他觉得抖也没用了,今儿个小猫儿要是不死在清心殿,不死在大帝的手上,他薄延回头就去烧高香拜万佛寺的菩萨!
大帝被梵华嫌弃了!
“大美人你别闹!”梵华胆大得包了天,居然头一歪,很不耐烦地躲开了君执的抚触,人还贴在百里婧的腿上,软软地叫唤,与对待君执完全是两个态度:“娘娘,你好香啊……”
更重要的是,君执未瞧见他的妻生梵华的气,他便也笑起来,一如往常对梵华的格外开恩,伸手去摸她的脑袋,像是对待真猫儿一般:“九命猫,你……”
君执喜闻乐见薄延的紧张和焦虑,他温润如玉的丞相,能为了一只小猫儿着急,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通透,他总算还能放些心,否则这些年远在东兴,他如何能一直信任薄延的赤诚?
可薄延再怎么心急如焚,到底不能上前去将梵华从皇后娘娘跟前儿拽回来,他只能干着急地盯着那丝毫没有危机感的小猫儿。
“梵华,你太放肆了!还不快向皇后娘娘赔罪!”薄延没办法,梵华这祸头子从来没像今天这般不听管束,他骂归骂,少不得还要为梵华开脱,诚惶诚恐道,“陛下,娘娘,臣管教不周,教了一夜还是没教会规矩,梵华口无遮拦,让娘娘受惊了!”
第285章 你又是谁
恩,亲们小年夜快乐……
------题外话------
“你的父亲叫白岳,是如今的大秦第一豪族荥阳白家最英武的将军,当朝皇帝的三舅舅,也是我的三弟。”说话时,北郡药王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知看向何处,笑了一下:“对,我也出身荥阳白家,是当朝太后白瑶、国舅白川还有你父亲白岳一母同胞的兄长,我叫白苍,可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在了十八年前,如今的白家宗谱上也没有我的名字。”
北郡药王深深吐出一口气,哑着嗓子道:“你的母亲名叫晏染,是那个传说中已灭族的晏氏家族的女儿。关于晏氏的记载,除了几本流传在外的古籍,整个九州几乎已无痕迹,有人想刻意抹去晏氏这个家族的存在……”
百里婧不出声,等他继续往下说。
北郡药王大恸过后,身体麻木,反而能稍稍减轻他的哀思和泣血,他抬头瞧了一眼百里婧,对着她的脸发愣,又似乎因这张脸而下定了决心,他一字一句缓缓道:“……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我从不知道她的女儿还活着,你父亲也不知道。”
百里婧睥睨着北郡药王,言语冷静:“我想听你说一个完整的故事,我应当也有资格去听这个故事,以便确认我十七年来该有的身份。如你所说,我有家有名有姓,我是谁,你又是谁?”
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嘲讽,百里婧冷笑出声:“倘若我父亲还在,你又不是我的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哭泣?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原谅,还是忏悔?为了谁?为了我的父亲,还是母亲?”
百里婧深知自己从何处来,她知晓她的“母后”已然不在,她的“父皇”的确健在,她有家有姓有名,可那又如何?她的父皇母后选择了他们的儿子,她这个替身无处可去,沦落至此。
北郡药王被她逼得无路可走,他失去了狼,老泪纵横道:“你父亲还健在,你并非孤身一人!你有家有姓有名!”
索性就趁着他的虚弱追究到底,她在北郡药王跟前缓缓蹲下,笑道:“我那父亲母亲也真是可怜,都已经不在了,连个死去活来的故事也不肯留下,让我这做女儿的,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要费尽心思去想他们如何生如何死,猜来猜去猜不透……”
百里婧抿了抿唇,眉目带笑,她猜对了。
北郡药王已跌坐在地,头深埋在双臂之中,不愿再听任何一句话。
她话锋忽然一转:“难不成我的父亲母亲因你而死,你不敢说,只为我尽心治疗,以图心安?”
百里婧的心比铁石更硬,她已懂得拿捏人的短处,见北郡药王痛苦不堪,她还不肯放过他:“如果你没做亏心事,说出来又何妨?就当是与老朋友的儿女叙叙旧,他日见着了我的父亲母亲,我还可以为你转达一二。”
一个人若是痛到极致,仍旧不肯离开另一个人的身边,要么是因为爱,要么是因为悔,要么是因为不甘心,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都是致命的弱点。
“不!”北郡药王大恸,本就颤抖的身子跪在了地上,仿佛他比那只昏厥的小猫儿更需要救治似的。
百里婧笑了,唇角扬起来:“那说一说你同我生母的故事吧,想必精彩绝伦。”
半晌,北郡药王才缓缓点了一下头。
百里婧丝毫不怒,也不觉可惜,更不心痛他的眼泪,追问:“那你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这问也许在旁人听来荒唐不已,可北郡药王一听这句,隐忍许久的情绪彻底崩溃,他抬头看她,眼里充满泪水,双唇颤抖:“不……我不是……”
“你是我的生父?”百里婧不再给他机会躲避,直截了当地问道。
百里婧一言未发地盯着北郡药王,直到他自己反应过来,人又变得惶惶不安,目光闪躲,轻握的手颤抖不已:“我……”
北郡药王急了,年纪越大的男人着急,越让人觉得好笑,他像在责备自己的女儿般道:“你这有孕的身子,怎的还让她胡闹?左手筋脉还需调养,不可妄动!”
因此,见北郡药王神色有异,百里婧轻抬眉头道:“怎么?神医看出什么来了?这孩子身上有什么?照理说她撞到的是我的手,即便再用力,也不至昏厥才是啊。”
百里婧站累了,已坐回龙榻上,目光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北郡药王,仿佛在仔细观察着猎物有几分破绽,她要从何处入手,才能一口咬断他的七寸!
北郡药王蹲下身子,为梵华探脉,又查看了一番她的脖颈和耳后,忽地一缩手,抬头看向百里婧。
若说君执是因夫妻之情,竭尽所能给她所能给的,那北郡药王的心境便类似于父亲,即便是不能给的,他也要掏空了心思去给,他甘为她一生一世的奴隶。
“……好。”北郡药王面临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面是对往事的不堪回首,一面是眼前这张脸的逼迫,他被前程往事所累,无论百里婧说什么,他都听,比君执更没狼。
说着,百里婧退后一步,北郡药王这才瞧见地上倒着的梵华。
百里婧似乎并不想强人所难,她笑道:“神医别着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莫要当真。这孩子是丞相的亲眷,还请神医来瞧瞧她怎么了。”
“……”北郡药王震惊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可疑的泪,他无法否认她的猜测,唯有在这一张脸面前,他无法镇定自如。他一个已近不惑之年的老者,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跟前失了方寸,结结巴巴道,“我……”
百里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着北郡药王的颤栗,她的声音低沉柔和,却如同一把剑刺穿了北郡药王的心,她若有所悟地点头:“不熟吗?那大约是神医做过什么亏心事,一直记着念着不能忘,否则为何惧怕我这张脸?”
北郡药王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问得浑身一颤,他的呼吸都不畅了起来,脱口而出道:“不,不是……”
北郡药王注视着她的脸,竟未瞧见躺在地上的梵华,百里婧也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轻轻地弯起唇角笑了:“神医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或者,是同我那不知来历的生父生母很熟?”
北郡药王循声看去,见百里婧自龙榻上起身,素手掀起了那道垂下的帘子。这是百里婧自卧榻以来,第一次着西秦宫装,虽仍旧素面示人,伤痕未愈,却仍旧比寻常女子美貌得多,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往昔美貌……太像晏染的眉眼……
“神医,方才有人昏厥了,请您过来瞧瞧。”
偏殿内只剩他一人,北郡药王莫名忐忑,他垂着眼睑,不知看向何处。
宫女内侍面面相觑,不知娘娘有何打算,可既然有神医在场,他们倒也不必太过担忧,便应承下来退了出去。
“你们都出去吧。”帘子那边传来一道轻声命令,仍旧气血不足。
在宫女的引领下,北郡药王进得偏殿,隔着帘子站在那。他从未向任何人行礼,即便大秦皇帝在此。这会儿,他自然也只是垂手而立。
“好。”北郡药王一听这话,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仿佛里面那位娘娘比大帝的身份还要尊贵,他必得报以全身心的尊重同关切严正以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才见一位宫女出来,传唤北郡药王道:“神医,娘娘请您进去。”
薄延再有疑问,也不会问出口,那双惯常沉静的黑眸淡淡地扫了北郡药王一眼,便随大帝离开了。
君执点头,也不再寒暄,抬脚离开。
等谁?自然是等偏殿暖阁内的那个女人。
北郡药王来得虽早,却也并不急迫,君执同薄延出来时,他正负手而立,瞧着窗外的青青草色,不待君执开口,北郡药王已回神,先出声道:“陛下有要事便去忙,老夫在此等等无妨。”
……
那宫女又跪了下去,同其余的内侍一同拜倒:“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但凡能在大帝身边伺候的,哪个不是历经风雨,尤其是自打这位皇后娘娘入宫,他们的脑袋哪个不是悬在脖子上摇摇欲坠?这会儿听见向来沉默或疯癫的皇后娘娘如此正正经经地说话,他们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娘娘。”其中一位宫女要起身,百里婧又道:“陛下忙于国事,已然操劳万分,这些琐事就不必禀明陛下了。”
百里婧隔着帘子,瞧见宫女太监跪在那,等着她的旨意。她的目光朝下,瞥了晕过去的梵华一眼,若有所思道:“请神医进来。”
虽然君执同薄延已离开,可留下来伺候百里婧的人却是不少,起初见小猫儿在吵闹也没在意,这会儿听见响动忙从外间进来,就怕再出什么乱子难以收拾。
“娘娘……”
被百里婧拦下的梵华弹了一下,身子后仰,头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响,半天也没见她爬起来。
梵华用的力气很大,显然的确一心想触柱,以至于百里婧被她的力道逼得跌坐在龙榻上,右手隐隐发麻。
百里婧私心上并不想救梵华,可她的手却比她的心快了一步,将梵华那傻瓜似的自残挡了下来。
“我不信想不起来!”梵华不知是真疯还是假傻,一再地拍打脑袋无果之后,她居然朝着一旁的柱子狠狠地撞了过去!
百里婧麻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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