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双再回头时,发现许云威和姚霜已经抱着孩子走远了,而且走向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方向,那条路不知通向哪里,但她清楚,这一别,再无重逢的可能。她声嘶力竭地呼喊,他们却恍若未闻,嘻嘻笑笑好不开心。
虽然她知道,这仅仅是一场虚无的梦。
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砰然跳起的碎片砸到了她脚边,疼得如此真实,真实得宛如根本不在梦中。她一愣,四下的情景也在瞬间变得明朗起来,刺眼的夏日阳光包裹着整座刚刚苏醒的城市,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迅疾的车流忽然纷纷停滞,密集地分布在她能看见的所有地方。
她转身,被眼前的狼藉景象吓得怔忪。的士被一辆大卡撞翻了车,静静地躺着,如同一个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老人,等待死亡。滴淌的汽油在地上蔓延开,几乎烫了她的心。
何晏知从人群中窜出来,素来干练的他乱了阵脚,拿着手机叫120。
这辆车里,原本坐的是她……
而现在……
是林逍南……
她的意识由混乱变得清明,她撒腿跑过去,使劲扒拉开车门,看到被牢牢卡在车座里的林逍南满头是血的模样,她呼吸一窒,脑子一片空白。他侧过脸来看她,轻轻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他修长的手探了出来,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的戒指,他为了她新买的戒指。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梦,只是一场梦而已!可是……她奋力扒开门时的手上的灼热感觉,一直在她的神经里窜涌,冲击着她的周身,一切都太过真实。惶然和恐惧张牙舞爪地攥住她的心,越缠越紧,这种感觉,简直痛不欲生。
他气若游丝:“余小双。”
“在,我在!”她把手伸进去,牢牢地把住他,粘腻温热的血沾染了她一手。
“我们从今往后都好好的,不可以吗?”
余小双眼睛红透,正要说话,就被何晏知抱开来,她挣扎着,奈何根本敌不过男人的力气。何晏知在她耳边劝他冷静,说警车来了,让他们解决,说完便将她放到了一边。
额头的汗水滴进她的眼里,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这混乱的画面一花,再度清晰后已然是另一幅场面。
林逍南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了各种各样的导管,心电仪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波动得轻浅,如同他随时会消散的生命。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赵和欢站在一旁,冷冷地睨着她,精致如画的嘴一开一合,说着锥心般的话语。
“你如愿了?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了?他成了废人,你就高兴了是不是?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是怎么对你的?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说他轻易抛弃你们之间的承诺,那你呢?你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离开他身边,你又是怎么做的?你可真是好样的啊。”
何晏知也皱着眉,漠然得如同不识。“他为你做得够多了,你还想怎么样?算了,你们还是分开吧,他经不起你这样折腾了。”
罗秋雁红着眼,眼底的一潭池水翻涌,“我不知道林家到底欠了你多少,但是林家因为你几乎快垮了,老爷子中风,我儿子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看到我们落魄了你终于满意了!?”
……
余小双喊了一声后,倏地惊醒,她侧躺在床沿,默默地蜷着身子喘息,脑门上起了一层密密的汗,汇集成滴,将落不落。
突然,某人的手拿着毛巾伸了过来,擦拭着她的额际,动作十分轻柔,关切的声音响起:
“又做恶梦了?”
余小双愕然转过脸,才发现林逍南近在咫尺的脸,月色如洗,透过窗户的缝隙打进来,落在他褐色的眼底,晕开一抹担忧。
他隐隐听见她睡不安稳,嘴里细碎地说着什么,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一次。他起身一看,才发现她出了冷汗,这种天气出冷汗怕是会感冒,于是他立刻拿毛巾帮她擦,看她皱着眉头恍然不安的样子,他心里难受却不知能做什么,只好紧紧地抱着她,拍背安抚。
还好,醒了。
余小双似醒非醒间见到他,而且不是昏迷不醒的他,心下一阵恸然,鼻子微酸泪意便不依不饶地涌了上来。她的双眼擒着他的目光不愿别开,抓住他的衣袖,颤道:“你的失读症,不会好了吗?”
他摸着她的头发,“说不好,大概不会了吧。”
“你……不怪我吗?”
他嘴角含笑,“你都在瞎想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我离开了你,还有你的后遗症,还有爷爷……这些,你都不怪我吗?”
“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怪你,也得把你带回家后再算账啊。”
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可是她真的笑不出来,急躁的情绪砰地一下张开,“我这样伤害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无所谓的样子?我们之间的互相伤害已经囤积了太多,完全挡死了去路,你还要执着什么呢……”
她宁可他怨她怪她,这样……她就平衡了。否则只有她一个人放不开过去,她会显得很可恶,像个跳梁小丑,像个被命运玩弄而不自知的傻瓜!
林逍南将她捂进怀里,他不想看她的眼睛,里面太多沉重的情绪,看得多了,他也怕他会没有勇气坚持。“如果你放弃了,我也放弃,那才是真的没有去路,除此之外一切都有希望。我从不认为,除了婚姻中的两个人外,还有什么别的因素能够成为婚姻的阻碍,除非你告诉我你真的不爱我,否则我会等,等到你心结全解,等到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余小双依偎在他怀里,呼吸着他的味道,渐渐安下心来。
等。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美好,却也最神伤的字眼。这相当于用有限的时间做一件空妄得没有尽头的事,偏偏世上总有无数人对它甘之如饴,多傻呢。
多傻……
他问得近乎卑微:“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叹气,“明天什么时候走?”
第二天一早,余小双就把林逍南送到了c市的飞机场。她帮他检查包里的东西,确定行李完整后,她才把他送去安检。
离别时分,林逍南默了许久,又问了她一次:“真的不跟我回去?”
她翻白眼,“我们不都说好了吗?这都第十遍了。我不能这么着急啊,我的工作没做完,这个月的工资也还没发,我才不让抠门的站长占我便宜。”他真的越来越啰嗦了好吗?
他蹙眉,“工资不要了,就当做好事。”
“不行,我还想跟康千的孩子们一起过年,过完年后再说吧。”她推搡他去排队,“走吧走吧,要赶不及了。”
他回身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腕,满眼写着不安,“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再成熟的男人也有孩子气的时候,她无奈,双手将他宽大的手掌包裹起来,柔软湿润。“不会的,我答应你。”
林逍南走得不情不愿,把余小双累得像哄孩子上学的妈,带女娃都没有这么累otz……
他走后,康千便刮起了一片思春的热潮,未经世事的少女们天天围着她寻求吊帅哥的秘笈,余小双想了想,很负责地说了一句:“坐火车。”
、第79章
周日;余小双陪着站长去采购孩子们的新衣服;正激烈地讨价还价;就接到了余小飞的电话。她不由得瞪眼;心里暗忖着,这么多天了;她还以为余小飞都忘了她了;突然冒出来这一下,真让她惊讶。
她一接起来;就听到那边在大吼大叫:
“你他妈死哪里去了!你不说出来等你回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余小双捂着耳朵,“哎呦;你不要骂粗话,希来在旁边的话多不好。”
“你管我!哟哟哟;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玩不告而别是吧?隐居山林是吧?你怎么不顺便落发为尼遁入空门啊?”余小飞刚说完,那头轻轻地传来一句“你不要这样说,万一她真的这么干怎么办”,余小双一听这软萌的声音就知道是何晏知,忍不住笑了。
余小飞骂了他一句闭嘴,然后继续对着手机喷口水:“不行,我忍不住了,你现在在哪儿,快说!看我不冲过去掰折你!”
余小双抠了抠鼻子,从站长手里吃力地接过一堆新帽子,哄道:“不要骂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之前余小飞跟她发短信的时候,还那么知心姐姐来着,女人的脸四月的天,就是这个理了。
“你们那些个破事我都知道了,看你们一路走到现在,我都替你们难受,以后不折腾了行不行?”余小飞叹口气,道,“对了,过两天就是小年,妹夫说你至少要过了春节才肯回。我就劝你一句啊,林家小年夜要全家一起吃饭,你是知道的,既然你们都冰释前嫌了,那你就回来吃个饭,好让林家安心啊。”
余小双犹豫了一下,“爷爷他……好些了吗?”
“偏瘫了,现在坐轮椅呢,不过还算清醒,他听说你会回家后精神好了不少。”
“我这次,是不是错得很离谱……”
“你丫只要回来,一切就都来得及。”
余小双思前想后,决定提前回去。她忍痛放血买了两天后的机票,晚上便向站长和孩子们告了别,站长问她去哪儿,她也懒得解释,便扯了个幌子说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把康千众人雷得不轻。阿夏给特地去河边钓了很多傻瓜鱼送给她,而厨房小学徒借机损她说年纪都不小了还干这么蠢的事,小心遇到抢匪,接着被她敲了一记栗子。
她满心欢喜地答应着,过完年一定回来看他们,女娃不舍得她,非要跟着她走,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是她不愿意领养,女娃的待认领的期限还没过,现在还不能被领养,而且,就算要领养,也得回去跟林逍南商量商量吧。
后来她一直很庆幸没把女娃带着,如果女娃因为她出了什么意外,她这辈子大约都不会过得安心了。
在从小乡县前往g市中心的长途小巴车上,余小双给林逍南发了短信,内容是简简单单几个字:我在回家的路上了,大概下午三点到机场。
等了一会儿,没见发送报告,她心想大概他在忙吧,毕竟今天是工作日,他刚回a市,必然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这么一想,她便安了心,索性把手机重新放回包里,然后靠着窗睡着了。
小乡县开往市中心的长途小巴大多数是私营,非常不规范,为了避免过收费站,他们也会不走高速绕小道,除此之外还常常在途中接各种各样的旅客,余小双坐的这辆亦是如此。
他们刚过两个村镇,司机就见有几个人招手。他看车厢里还有空位置,便停了车,上车的人中有男有女,都背着一样的黑包,虽不是全都虎背熊腰,但脸上都有些小疤痕,看起来不太友善。最后上车的是个穿了一身黑色皮衣的中年男人,指间夹了根烟,烟雾缭绕,将他的模样衬得越发骇人。
其他人都纷纷落座,而那中年男人则倚在司机座位后方,把包随意扔到了地上,扫视了所有人一眼,弹了弹烟灰。火光轻跳到了旁边一个老人的裤腿上,老人连忙拍掉,看他面目极凶,默默嘀咕了一句:“一不小心,会烧起来的。”
中年男人斜睨他一眼,拿出火柴划拉了一下,然后扔到老人身上,老人的毛衣遇火燃了一下,老人吓坏了,赶紧灭掉。
中年男人笑了笑,“这才是烧。”
老人旁边的年轻男孩愤怒了,冲过去理论,刚上车的几个男男女女也冲上来,一把抓住年轻男孩,不客气地开始拳打脚踢。
司机见年轻男孩奄奄一息,连忙停车制止,结果被中年男人警告不要多管闲事。
余小双被巨大的动静惊醒,抬头一看,才发现不对劲,周围的人都不自觉地抱着行李包,神色微慌。她拍了拍旁边的叔叔低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叔叔低声道:“别问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余小双埋了埋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心想大概是起了什么冲突吧。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孩被他们抓起来,鼻青脸肿的,看起来格外可怖。她吓了一跳,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思及此,她抽出手机,默默地拨了110。
中年男人又点了一根烟,漫不经心地对乘客们说:“这是私人恩怨,谁敢报警,下场一样。”
余小双手一抖,手机掉到了地上,在地上弹了两下,触到了外音键,巧的是,电话突然接通了,人工服务台的声音在寂静一片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您好,这里是110指挥中心……”
她一惊,刚拾起就被赶过来的一个女人夺过了手机然后掐断,女人开窗把她的手机扔了出去,满脸贼笑道:“哟呵,这里有个不怕死的。”说完朝余小双指了几下,对中年男人喊,“老大,快看这边!”
中年男人朝余小双看过去,在看到余小双的脸时,眉头微蹙,抬头纹渐深。“带她过来。”
余小双被女人强拖着,来到中年男人跟前。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貌,惊愕地瞪圆了眼。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个人!在她刚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查过了,他、他应该早就被执行了死刑的,难不成世上还有两个长得那么想象的人?还是……他根本就没死?
中年男人看到她额头的痣,以及与年少时相差无几的面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