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沁已经踏上一步把它捡起来。
“咦，这不是谢帅摆床头那个小丑嘛，怎么在你这……”话没说完，杨沁却像是明白了什么，眯起眼睛笑了。
你不是说喜欢小丑么？
他的话，忽然从记忆里跳出来。陶西萌呆怔着。
太阳还没有落山，吹过面颊的风也带着暑气。谢天桦回到棚里，一个顾客也没看见，只有韩深孤零零坐在桌边，随口问他要不要吃馄饨。
“这会儿就没生意了？”
“空挡。你来得巧呗。”韩深给他端来一碗馄饨，“快，趁凉了吃。本来给斑比留的，便宜你了。”
“……你还挺宠她的。”谢天桦微笑，在桌边坐下来。
“女孩嘛，总是要宠着的……”韩深看他一眼，“对了，你是不是还打算追陶西萌？”
“怎么了？”
韩深抓抓头发：“这个，给你提个醒哈，别在她面前跟别的女孩那么亲热。你那什么贴面礼的，不该注意点儿么？我瞧她脸色都变了。”
谢天桦抬眼看他。韩深笑了一声：“不过这倒说明，她对你也不是没感觉……嘿，要追就抓紧吧。”
“谢了。”他埋头吃馄饨。
“还有舒茄，谁见了都以为你俩是一对呢。”
谢天桦停了筷子：“舒茄是朋友。今天我本来就有事找她帮忙……难道要找女朋友，连朋友都不能交了？”
韩深打个呵欠：“这话啊，跟你家西西小公主说比较合适……”
正说着，杨沁回来了。见陶西萌没跟她一起，谢天桦忙问：“她呢？”
杨沁看他一眼，又看一眼韩深，像是要确认这个“她”是谁：“她说要回去，估计这会儿到车站了吧。”
谢天桦站起来就走。
晚上十点，阳光正唤起金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穿过摇曳的枝叶。
离开露天Party已经有一段距离，喧哗声遥远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谢天桦一口气奔到路口，一眼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车站的木椅上。
换了件浅粉色的衣服，陶西萌在斜阳的光影里低着头的样子，那样柔美，简直要融进他的心里。想起刚才揽住她挤出人群时，她的头有那么一会儿靠在他肩窝。阳光啤酒混杂的气息中，有一丝淡淡的清香，在鼻端萦绕不去。谢天桦的心跳有点不规律，连忙定了定神，大步走过去。
滑稽的红鼻子。圆圆的眼睛，似乎带了一份坦白的神气。陶西萌把那小丑合在手里，闭上眼，感觉树影在脸上晃动着。
像他的眼神。
她烦乱着睁开眼。
脚步声。陶西萌慢慢抬起头，看见谢天桦站在金色的光线里。
“嗨。”他微笑，“你……要回去了？”
“……嗯。”她站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小丑。
谢天桦应该是看见了，她听见他轻轻笑了一下：“啊，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现它。”
这句话，莫名地给了她勇气。“为什么……”她开口，却又说不下去。
“这个木偶，是我在布拉格专门买给你的。”谢天桦的声音静静地响起来。
陶西萌的心砰地跳了一下。抬头，夕阳的余晖正在散去，他的脸上却有种晃眼的光芒。
“西萌，我喜欢你。”
她听见他清清楚楚地说。
心上，仿佛被什么轻触了一下。夏夜的风带着花叶，无声地拂过她的脸颊。细细的颤栗，就这样蔓延开来。
第二十一章 逃
被男生喜欢的经历，陶西萌只有过一次，还是在小学里。那个斯文的同班同学，在放学的路上塞了张纸条给她。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逃走。像只突然受惊的小兔子。
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她在他的表白面前呆了几秒钟，听见公车进站，如蒙大赦般丢下一句：“啊，我要走了。”就跳上了车。
不敢看他。不敢回头。
就这样，逃走了。
真是个难熬的夜晚。
天热了，窗外花草繁盛，屋里好像突然就多了一堆蚊子。陶西萌爬起来大开了灯，四下追打这些嗡嗡叫的家伙。折腾到凌晨，才算是消停了，终于让自己精疲力尽地睡去。
却又做起梦来。
那个男孩，低了头站在她面前，塞过一张纸片。潮湿的，像是沾了手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讨厌我吗？
她拼命摇头，眼泪也落下来。
那……为什么呢？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可是，他又不喜欢你。
我知道。不要说了行不行？
不要说了。
窗上有淅沥的雨声。闹钟还没响，陶西萌睁开眼，看见桌上那只小丑木偶。它静静地望着她，好像在等她的答案。
陶西萌扯住被子蒙住头。手机却响起来。
“小萌？起来了吗？我现在在T城。”
陶西萌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沈翼成在说话：“这次忙疯了，才想起来要给你打电话……上次你说要我那个单反相机的，我带来了，过去给你好吗？”
“哦，好啊。我一会就要走了。”陶西萌忙爬起来。
沈翼成一愣：“去哪里？”
忘记告诉他要去巴黎的事了！陶西萌一阵紧张：“啊，和同学去旅游……”
“你怎么……”沈翼成用责备的口气说了三个字，忽然就停了停。
“我马上过来。”他低声说，挂断了电话。
陶西萌跳起来洗漱。还有最后一点行李要收拾，门铃响起时，她抓着牙刷冲过去，朝门外的人晃晃：“你知道法国酒店里有这些东西吗？要不要带？”
沈翼成站在门外，微微一愣：“牙刷要带的。还有拖鞋，其他就不用了。”
“哦。”陶西萌把牙刷放进洗漱包里。回头，却见沈翼成还站在门口。
从M城回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沈翼成好像瘦了些，穿着细格纹的衬衫，头发上蒙着一层细小的雨珠。他的眼神似乎很疲惫，虽然微微牵着嘴角，可是那个神情看起来竟有些忧伤。
他当然是明白的。在他们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已经改变了。
“进来啊。”陶西萌转开脸。
“几点要走？”沈翼成走进来。
“还有二十分钟，他们来接我。”
“我来得还真及时……”他微微笑了下，“那，给你相机。”
“谢谢！”陶西萌接过来往小箱子里塞，“我起晚了，本来不会这么赶……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小懒虫。”他笑了一声，过去拉冰箱门，“有牛奶吧？帮你烧一点……再烤点面包煎个蛋？”
陶西萌呆了呆，低头胡乱应：“好。”
他对她一直都是很好的。
哥哥对妹妹，就应该是这么好的。
她用力合上行李箱盖。
“你这儿没有小盘子吗？”他开了橱门探头找。
“最右边……”她走过去，一眼看见锅里的煎蛋，“啊？我要两面煎的！你怎么学洋人煎一面，太生了一点都不好吃！”
“嗯？”沈翼成一愣，又笑起来，“好，给你煎两面的……这种我原来也不习惯，主要是方蓝喜欢……”他答得顺口，声音却蓦地低了下去，飞快地看她一眼。
“哦。”陶西萌低下头。两人间有几秒尴尬的沉默。
“对了，这相机怎么还给你啊？”她找出个话题。
“因为S城那个项目，我以后大概会常常过来……不过你用着好了，不急。”他慢慢地答，又看看她，“你去坐着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望着他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陶西萌有一瞬的鼻酸。曾经的憧憬，已经那么决绝地被粉碎了，为什么，还要心存希冀呢？或者，也并没有明确地期望着什么，只是对他的那种心情，好像无孔不入的空气，多年来习以为常，要忘记，又如何容易？
“看不出，手艺还不错。”她用大口猛吃来掩饰。
“当心烫。”沈翼成轻笑，摸摸她的头发。她不敢抬头。
突然听见他冒出一句：“你这画的是谢天桦？”
抬头就看见他正站在画架前，揭了盖在上面的纸端详着：“……没画完嘛。”
陶西萌几乎是冲上去的：“就是没画完嘛，不许看！”
脸上已经热起来。30分钟的头像速写，不知道画过多少回，那一次竟然没能完成。瞥见画上那双眼睛，她的心愈发地乱。为什么没画完？因为那一天，读懂他的眼神之后，所有其他明暗的细节，都在变幻不定的光影里混乱了……
手忙脚乱盖好那幅画，陶西萌坐回桌前大口喝牛奶。却听见沈翼成轻咳了一声：“嗯，那个，他不是在追你吧？”
被一口牛奶呛到，陶西萌连连咳出来。沈翼成过来拍她的背：“没事吧？”
“没事。”她站起来胡乱擦擦嘴，“嗯，时间差不多，我要走了。”
“小萌。”他拉住她胳膊。
陶西萌一僵，鼓足勇气抬头。
沈翼成正看着她，眼神犹豫不安，又似乎藏着很深的忧伤。
从小到大，有关感情的话题，在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出现过。谈论隐秘的心事，并不是他们习惯的相处方式。果然他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手机适时地响起了。陶西萌扑过去接，原来是杨沁通知她，车子马上就到。
“我要走了。”她挂了电话就去拿行李。
“我来。”沈翼成说，走过去帮她把行李提到门口，“窗都关好了吗？再检查一下有没有忘带什么……护照要放好。”
“咦，要带护照吗？”陶西萌睁大眼。
他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同学，你要去法国啊。”
“哦哦。”陶西萌忙又跑回房间，“护照、护照……糟糕，我一下想不起放哪儿了！”一着急，抽屉全被她拉得乒乓乱响。
“别急，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乱放，你好好想一下啊……”
“啊，在这里！”陶西萌抓了那小本子一扬，就见沈翼成叹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是她熟悉的笑容。宽容的，带了些宠爱的。陶西萌锁好门，再次对上他微笑的眼神，不由得也笑起来。
“你啊。”沈翼成轻轻拉一下她的小辫子，“还跟以前一样。”
“又拉我辫子。”陶西萌嘟嘴，“回来我就把头发剪了。”
他静静地看她，忽然说：“别让男生欺负你。”
陶西萌一怔，白他一眼：“除了你，谁会欺负我。”
沈翼成笑，望着她的神色却很复杂，像是怜惜，又像是带了歉疚。没等她看明白，他已经走上一步，伸手把她拥进怀里。
这个拥抱很紧，却又温柔，和以前都不大一样。陶西萌的心怦怦狂跳，手指慌乱着攥住他衬衫的下摆。从他的肩头望出去，屋檐外的雨水细密着飘落，天地间湿润地绿着，白玫瑰朦胧地绽开，而他的呼吸一起一落，温热却清晰地拂过她的耳际：“小萌……希望你快乐。一定要快乐，嗯？”
陶西萌愣了一瞬，眼前便蒙起一层雾气。这个怀抱，多么温暖亲切，却只是要告诉她，他不能给她想要的快乐。凉气四面八方而来，她有些发颤，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够逼回眼里的热。
“嗯。”只轻轻应了这一声，泪便差点涌出来。陶西萌抬起手抱紧了他，再不能说一个字。
“嘿，那谁啊？她男朋友？”
罗密欧嚷嚷了一句。杨沁头一抬，就看见车窗外清晰的那一幕。她忘了是在车里，哗一下站起来，头撞到车顶，疼得大叫一声。
“哎呀，你看你。”韩深拉她，两人的眼光却不约而同地滑向谢天桦。他在驾驶座上，只会比他们看得更清楚。
陶西萌上车时，坐在后排的舒茄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她旁边是大奇，热情地一拍右手的空位：“来来，坐这里！”然后对中排的韩深笑：“羡慕吧？哥哥我像不像一大老板，身边坐俩小秘？”话音未落他就被舒茄掐了一把，夸张地乱叫。陶西萌看见杨沁回头看了一眼，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刚才她还下车和沈翼成寒暄了几句呢，对陶西萌却一直都没有搭理。
车子上了路，雨却越来越大，打得车顶啪啪作响。大家抱怨了几句天气，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罗密欧是话最多的一个，到后来几乎变成他一人滔滔不绝，用夸张的语调调侃各种见闻，衬得旁边的谢天桦越发沉默。望着驾驶座上那个背影，陶西萌有些不安。想起一个月前他送她去M城的情景，她更有些难过，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去看窗外模糊飞逝的风景。
中间停车休息。陶西萌刚下车，杨沁就过来，神色冷冷地拉她一把。陶西萌不明所以，跟着她走到一个僻静处。
“怎么了？”
“别告诉我——”杨沁吸一口气，盯住她的脸，“你喜欢沈翼成。”
陶西萌呆了呆，低头看自己的脚。
“有没有搞错啊？他可是我姐的男朋友！”杨沁有些激动，冲着她就叫了出来。
雨点零星着落下来，视野里仍然一片湿润的模糊。陶西萌沉默半晌，轻轻说：“是啊，他是你姐的男朋友。”
话出口，语气里的那份忧伤和落寞，让她自己也微微发怔。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了，是不是？
“你……”杨沁呆了片刻，大大叹口气，“怎么这样啊！那谢天桦怎么办？”
看她不回答，她忍不住晃她胳膊：“喂，我瞧谢天桦可没哪点比沈翼成差了，你总得考虑下吧？哎，他有没有跟你表白？你该不会已经拒绝他了吧？喂喂，说话行不行？你急死我了！”
“你这么紧张，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