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少爷慷慨的馈赠,在下却之不恭了。”金藏轻蔑地瞟了他一眼,把药丸放进口袋里,然后,向着光赫粲然一笑,“这样看来,我的妻子应该是在‘乐园’吧?”
光赫铁青着脸,恨不能用目光把眼前的他撕碎:你这个衣冠禽兽,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伤天害理的恶事,竟然还敢对她抱有不轨之心!难道非要置她于死地、害死她,你才收手,才算完吗!……
远远看见三少爷面目狰狞、目露凶光,金藏从心底里觉得他可怜又可笑,便冷嘲热讽道:“哼哼,这种‘护食’的卑贱表情实在不适合高贵的‘童三少爷’,放轻松点,我又没想要你的命……”
说到这里,他忽然换上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吼叫着:“我只是拿回原本就该属于我的东西!被人从我这里巧取豪夺、劫掠偷窃走的东西!”
咆哮完了,紧绷绷的面部肌肉瞬间恢复松弛,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一丝嘲讽、一丝冷漠:“我这就去‘乐园’,接我的妻子回家。而你,三少爷,就跟你的兄弟留在这里——‘冷静冷静’吧。”
说罢,金藏转身,就要离开冰库。
“畜生!”光赫大喝一声,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从台阶上冲下来,试图阻止他离开。
不料,金藏猛然转身——刺耳的枪声过后,光瑞胸前应声绽开一朵血色的花朵。他余恨难消地瞪了一眼凶手,随即竭尽全力扭转头颅,死死盯着兄弟,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有话要说,却已无力发出声音。突然,嘴角抽动一下,紧接着,身子一歪,从轮椅上滑落下来。一手捂住胸前伤口,一手伸展开,扑倒在地上,形成一个类似“刁”字的诡异姿势,转瞬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光赫陡然停下脚步,情不自禁地望向没有了生息的“大哥”,眼中莫名其妙地浮起一层水雾。一种从来没感受过的、无法言喻的痛楚从胸膛开始向四肢蔓延,使得他无法继续迈动脚步,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逐渐消失了。
见光赫僵直地站在光瑞身边,脸上呈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神情——不知是惊愕恐惧,还是疑惑迷茫,抑或是各种情感都有,混合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更占上风——金藏又冷冷地对他说:“现在不杀你,不代表我不想杀你,更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杀你。只是……因为之前我犯了个小错误,一时疏忽,欠了你一条人命……我这个人是很公道的,欠一命还一命,所以,这一次我放过你,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如果天不绝你,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尽管来找我算账!我随时恭候大驾!——不过,阿茹娜自始至终都是我的女人,我要定了!”
说完,他倒退着走出冰库,毅然启动了按钮。——厚重的墙壁徐徐落下,将冰库重新密闭成一个隐秘的空间。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血浓于水
且说静英一路疾行,风驰电掣地向着“乐园的方向”行进。——汽车虽是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平坦大路上,此刻,她的脑海里,思绪却似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颠簸打旋儿,预演着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姐妹重逢”戏码,猜测当真相浮出水面时,“那孩子”大概出现的反应,并据此,排练出自己应该采取的不同应对措施……
思虑着,思虑着,汽车竟变成了半自动行驶——方向盘后的主人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预测未来和筹谋计划上,精神游离,眼睛和手脱离开大脑的控制,勉强维持车辆安全行驶,不至于撞上其他物体、发生危险罢了,不知不觉中已然偏离了正确的航道——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广阔的田野,静英这才霍然发现:天呀,这是哪里?我在干什么呢?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外来!
一边暗暗责骂自己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一边慌忙调转车头,重新寻找道路。这会儿,不敢再胡思乱想,打起精神,放下心事,聚精会神地开车。经过一番曲折的拐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乐园”。
管家鸿伯对美人的“突然造访”深感意外:“郭小姐,您……您来了?”
看到面前鸡皮鹤发的老人,静英眉宇间不自觉地浮现忧色,心说:现在,乐园里,就只剩下这些毫无抵抗力的老弱病残,若是金藏找上门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不过,如果可以把那孩子带走、藏起来,只要找不到她、确定她不在这里,那男人应该就会离开……大概,不至于难为这些毫不知情的下人吧。
想到这里,静英微微颔首。继而嘱咐鸿伯:“晚些时候,光辉少爷也会过来,有劳您准备午餐。”
听闻此言,鸿伯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继而谦卑地躬身应允道:“这是小人分内之职,小姐无需客气。您请坐,小人马上去准备。”
说罢,刚欲转身离去,却又被静英叫住:“请稍等一下……”
鸿伯赶紧停住脚步,恭敬地聆听主子的“特殊要求”:“哦。我想说,今天我们不要吃西餐了。光辉少爷喜欢天和居的绣球干贝、蟹黄鱼翅,高昇楼的蜜汁火方、玛瑙鸡片。还有福隆元的虫草鸭。我过来的时间早,人家都还没开张,现在……想麻烦您帮忙前去购买……”
静英一面说着话,一面掏出钱包,取了一沓钞票。递向鸿伯:“对了,顺便再去小绍兴买一瓶花雕,或者,醉京师的桂花陈酒也好。”
“这个……”鸿伯犹豫着,不敢贸然接下钞票,为难地说。“小人很乐意效劳,可是,三少奶奶也需要照顾。如果小人出门的话,怕……”
“怎么,三少奶奶在这里,我这个未来二少奶奶的话就不管用了?”
美人的声音似娇莺婉转,语气却透着尖酸刻薄。再看那妩媚容颜已经明显笼上一层怨怒之色——知道这位“未来二少奶奶”不比“三少奶奶”好说话,人美。脾气也大,鸿伯赶忙说:“您多心了,小人这就去办。”
看着鸿伯缓缓挪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出大门,渐行渐远。衰老清瘦的背影最终被园中疯长的花草枝叶掩住,看不见了,静英才偷偷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演技没有退步之余,又不禁暗想:唉,肯定被当成不讲道理、仗势欺人的野蛮女主人了……不过,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希望您老人家能够体谅我的苦心,原谅我的无礼……好吧,不管怎么说,最难缠的鸿伯被支走了,剩下那些人打发起来就省心多了。
收拾思绪,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时间:想把刚刚说的那些美食买齐全了,没有两三个小时是回不来的——时间充裕,足够有条不紊地实施计划。
静英沉着冷静地踏上楼梯,来到二楼。正在她为不知道光赫房间位置发愁的时候,一个秀眉俊眼的小姑娘捧着托盘从某房间走了出来。
见有“陌生人”站在走廊发呆,姑娘有些惊讶,又有些害怕,怯声怯气地问:“小姐,您是……”
“我是光辉少爷的……未婚妻。”
虽说静英有深厚的表演功底在,但当提及是他的“未婚妻”之时,心里还是觉得有道坎儿,感觉很别扭,嘴巴上说的时候,不由得缺了底气,脸上还飞起了红晕——不过,好在,这句话还是很有效用的,立刻打消了姑娘的种种戒心和疑虑。她匆忙鞠躬行礼,带着单纯友善的笑容说:“您好,二少奶奶,我叫银屏,是服侍三少奶奶的。”
静英也回以“甜美”的微笑:“三少奶奶现在何处?我正好要去找她闲话家常。”
“三少奶奶正在房里休息,您请进。”银屏说完,便给静英让出路来,做出邀请她进门的姿态。
“好的,谢谢银屏姑娘。”
说罢,静英就向门里走去,忽而,像是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停下脚步,对姑娘说:“对了,刚刚鸿伯出门办事,让我转告你,辛苦你准备午餐。”
“哦……不辛苦。”银屏憨憨地笑着,心说:我的手艺,鸿伯不是不知道,怎么会让我准备午餐呢?——然而,心中纵有疑惑,也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答应,“那么,我……我去准备了……”
但是,还不等她离开,“二少奶奶”就又补充说:“三少奶奶身体不好,需要补充营养,你去买些新鲜食材回来吧。”
银屏一怔,还没想好该怎样跟主子回话,就觉得手上一沉,托盘中赫然多了厚厚一叠钞票。紧接着,耳畔响起天籁般的悦耳声音:“快去买,剩下的钱算是你的辛苦费。”
“谢谢,二少奶奶,我马上去。”
银屏麻利地下了楼,收好托盘,攥着钱,一路小跑,离开了乐园。
故技重施打发走了小姑娘,静英谨慎地环顾四周,机警地聆听声响——缺少人气的豪华府邸,依旧保持着古朴的矜持和贵族的尊严,无人打理造就的残破更增添了历史的沧桑。太阳的光辉被厚重的墙壁阻隔在外,室内的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儿温暖的气息,倒是有一股子阴冷潮湿的霉味充盈鼻腔。空寂的长廊中,形单影只的自己在遍布灰尘的地毯上拖出了长长的、浅淡的伶仃影子——在确定房屋里只剩下自己和“那孩子”的同时,她的心也毫无原因地揪了起来。
迈步,缓缓走进光赫的房间,满堂古董家具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隐匿在大脑深处的前世记忆,令她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这似曾相识的华美景象勾起的竟然是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助。
这时,一个虚弱的声音怯怯地从内室传了出来:“银屏?是银屏吗?”
静英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轻移脚步,走进房内:挂有锦绣帷幔的架子床里,容颜憔悴的佳人病弱地依靠在色彩艳丽的靠枕上,脸上带着被苦难蹂躏过的悲惨神情,失神的双目茫然地投向虚空。
看到记忆里娇嫩柔美如同花骨朵一样的她变成了眼前昨日黄花的凄凉模样,静英顿时感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源于血缘亲情的伤感在胸膛里澎湃,不由自主地抿紧嘴唇,沉默起来。良久,才低声回答:“别怕,是我……”
“你是……你是郭小姐?”
苍白的面庞上绽开的欣喜笑容,令静英更添罪孽深重的自责和愧疚。她清楚、真切地感受到,在自己胸膛里,一股猛烈的炼狱之火正在熊熊燃烧。炽热的火焰由内而外地炙烤她的身躯,折磨她的灵魂,拷问她的良心。血泪皆已枯竭,无论她有多么悲伤难过、哀悯怜惜,都“无法”、或者说是“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默默地、独自啜饮“自作自受”的苦酒。
静英轻轻走到床边,坐下,闷声不响地拉起婷婷的冰冷小手,久久凝视这张与自己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面容,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四十六章 骨颤肉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手握手、各怀心事地安静坐着。
静英的到来,对婷婷而言,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和荣幸。虽然她不知道“偶像”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会突然“纡尊降贵”前来探望自己,但是,她的出现,就像在自己黑暗阴冷的生活中投射进一缕温暖明媚的阳光,胸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暖流在缓缓流淌,使得身心都放松下来,隐隐体会到一丝久违的、以为早已失去、以后也不会再出现的欢愉之感——宛若一叶孤舟找到了可以停泊休憩的安宁港湾,又似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遇到了值得信赖、能够依靠的亲人——心灵的暗夜里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苗,孤苦的她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相对于婷婷正在体验的、神明赐福、恍若置身天国一样的甜蜜幸福,静英感受到的,只有身处炼狱的痛苦煎熬。看到“妹妹”脸上浮现的宁静祥和神情,她心里掀起的却是百味杂陈的惊涛骇浪。在失去焦点的目光注视下,她越发自惭形秽,感到无地自容的悔恨惭愧。明明心上在汩汩地留着血泪,脑袋里酝酿有快要撑破头颅的、表达歉意和忏悔的千言万语,舌头却像被千斤重的巨石坠住了,始终发不出一个声音。——面前的“妹妹”正如一个被残暴之人摔碎、又被勉强拼接、粘合在一起的玻璃娃娃,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外力作用。若是在此时,道出两人的亲缘关系、她的身世来历,怕是另一种变相的打击,无异于在那仍未复原的伤口上又狠狠插了一刀。之前,在来乐园的路上,想好的各种“委婉说辞”。此刻,都变得难以启齿。
静默占据了这房间,渐渐成为使人窒息的威胁。静英竭力想打破这个尴尬、令自己痛苦的局面,绞尽脑汁寻找别的话说,可是,心里越是着急,舌头越是僵硬,脑子里思绪打结,纠缠成了一团硬疙瘩,手心、额头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突兀地刮起一阵强风。那冷酷无情、隐身匿形的气流呼啸着,把失去了生命力却依旧附着在树木身上的枯枝生生拗断,发出清脆、尖锐的咔嚓声响。
静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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