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愣住了,手臂一松,抗在肩上的佳人竟然滑落下来。慌乱的他只好一手拉着猎物,一手甩动拐杖,慢慢向门外撤退。
突然,右手传来一阵锥心之痛。扭头一看,她的皎洁皓齿已经深深嵌进自己的骨肉之间,鲜血沾染的樱唇妖艳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清秀的眉宇间隐隐透出狰狞,被仇恨染红的瞳孔射出凌厉的目光,瞬间穿透他的胸膛,令其心脏停止跳动。——莫名其妙的惊惧使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婷婷趁机逃开他的身边,扑倒在琬成的身边,紧紧抱住那瘫软的身体,不住地呼唤:“琬成!琬成!……”
琬成努力睁开眼睛,气息奄奄地说:“别管我……去追孩子……小鱼儿……”
这句话如同在母亲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上撒盐,舍不得骨肉分离,却又不能弃伤者于不顾,左右为难,无所适从。
金藏推开老人,再想上前拉起婷婷,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手下火急火燎地跑进门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扯住他,拼命往外拉:“老爷!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无奈,他只好狠狠瞪了佳人一眼:“你逃不掉!早晚会回到我身边!”
甩下一句狠话之后,他们撇下两位伤心欲绝的母亲和一个身负重伤的青年,带着孩子急匆匆逃走了。
歹人前脚刚离开,一辆黑色的轿车就紧接着冲到了院外。一个急刹,前后车门同时打开,钟叔和童光赫几乎一起从车里跳出来,两人疯了一样冲进门来。
光赫一个箭步冲到琬成和婷婷身边,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土地上,帮助佳人扶起他:“琬成!我来了!快醒过来,白琬成!……”
一眼看到脸色惨白、身染鲜血的儿子,钟叔突然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连声音也跟着颤抖:“琬成……我的孩子……”
听到父亲哀痛的声音,琬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万箭攒心的表情,竭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爸爸……”
钟叔这才如同被解冻的冰人,双腿僵直着,踉踉跄跄地来到儿子身边。勉强蹲下身,凝视他憔悴的容颜。——看着看着,父亲那黄褐色的面孔突然变成一副哭泣的怪相:嘴角下撇,眉毛扬起,脸上肌肉紧绷,鼻头不自觉地涨红了。哆嗦着,痛苦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发不出一个声音。
琬成轻轻叹了口气,转而对婷婷解释说:“原谅我……没有告诉你,就给三少爷打了电话……”
“别说话,坚持住,我们马上去医院!”
说罢,光赫就想抬起琬成,把他移动到车上。却被他虚弱地拒绝了:“不用了……请、请让我把话说完……”
然后,他断断续续地对佳人说:“冯医生说有人打听我们的下落,我害怕有人会伤害你……所以……”
“别说了,琬成。都是我的错……”
她哽咽着道歉,泪水源源不断地滴落在他的胸前。鲜血染成的红花仿若得到雨露的惠泽,绽开地愈加娇艳。
琬成愧疚地说:“原谅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她摇着头,恳求道:“求求你,别说了……”
“药钱……我想办法……补上了……这个……还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巍巍地从从胸口摸出一只精致的戒指,递给婷婷。——佳人毫无举动,兀自低垂眼帘,伤心落泪。神色异变的光赫默然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枚带着伤者体温的戒指、一厢情愿的丝萝信物。
琬成对着光赫艰难地笑了笑,随后,眼光望向黯然神伤的失目老人:“娘,对不起……大雪那天……我随便编的名字……不是故意想骗您……”
“好孩子……娘是老了,也瞎了,但是心里明白……我那孩儿今年十六岁,左边耳朵上有伤……”说到这里,老人干涸的眼窝中流出了两行浑浊的老泪,“都怪我……是我太孤单,迷了心窍……是我的私心害了你呀……”
说完,老人拄起拐杖,挪动小脚,躲到墙角,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爸爸……”
一声轻唤令钟叔打了一个不详的寒战,慌忙伸出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琬成的手:“孩子,别怕,爸爸在这里!”
“原谅儿子……不孝……”
奄奄气息越来越微弱,顾盼多情的秀目里,最后一丝光线被门外正在坠落夕阳夺走,刹那变得黯淡无光。
“琬成!”
霎时间,凄惨的哭声溢满了狭窄昏暗的农家小屋。——看到佳人抱着琬成渐渐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光赫心如刀绞,却又束手无策。
突然,恸哭戛然而止,她慢慢抬起被泪水洗刷过的脸庞,双目失神地望向虚空,颤抖的手无助地摸索着,问道:“天,为什么这么快就黑了……”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零二章 彼岸花开
静谧的夜晚,诡异的密林,参天大树纵横交错的枝叶遮蔽了星光熠熠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古木潮湿腐败的难闻气味,报丧的黑鸟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这里是哪里?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为何只剩我孤身一人?……无数的疑问在头脑中盘旋,却找不到一丁点可以作答的线索,只能盲目地移动脚步。
突然,踩到一根藏匿在绵软败叶中的枯枝,顿时被咔嚓的断裂声惊出一身冷汗。仿佛被踩碎的不是已经死去的树枝,而是自己那颗脆弱惶恐的心脏!
很想歇斯底里地对着看不到星月的夜空喊叫,很想蜷缩起来抱头痛哭,很想倒在一棵粗壮的树下依靠到天亮……但是,脑海里有个尖锐的声音,时刻提醒自己:没有时间做这些无用的事情,此刻唯一要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跑、快跑、拼命跑!
于是,迷茫地迈开双脚,在无边的林海中奔逃起来。感觉不到树枝划过肌肤、砾石扎破脚底的痛楚,脑子里所想的只有一个字——“逃”!
双腿在机械的奔跑动作中逐渐失去了存在感,唯一能够提醒自己还在不断前行的,是耳畔拂过的沉闷风声。胸膛不堪忍受急迫喘息,痛苦得如同要裂开。脑袋就像一面坦白的镜子,把眼前所见的景象——树影斑驳、鬼影幢幢——诚实地映现出来,却懒惰、吝啬到不肯动用一点思维的能量,为自己做出更加有效的指导和帮助。好像理性和才智都已经随着呼吸被排出体外,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跑、继续跑、不停地跑……就这样不知方向、不知时间、不知所谓地跑着,似乎生命的意义只有在无意识的狂奔中才能得以体现和维系。——一路奔逃,从来没有想过在背后追逐、捕猎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更不用说要暂时停下来回头张望一眼。
被莫名其妙的恐惧支配着,丝毫不敢松懈地执着前行,心中渴望的仅仅是一线光明。不敢奢求暗影主动退让,把璀璨的星辰和皎洁的月亮暴露出来。只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密林里,有一只萤火虫的微弱光亮,也足以令人感到安慰。
然而,无情的黑影宛若有了生命、吸取了智慧一样,洞悉独行者内心的恐惧与无助,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无限扩大幽冥的势力范围,逐步加深阴暗的浓重力度,直到四下变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漆黑,仿佛连声音和时间都被无边的黑暗吸尽。
在这让人绝望的死寂中,只剩下自己孤单一人和一片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混沌。心脏在胸膛里结冰,呼吸愈加沉重。就在感到最后一口气被从肺里挤出去,即将筋疲力尽地倒下,无奈地被黑暗吞噬、融化在虚无之中时,惊雷乍响,一道光芒陡然呈现眼前。——像是有人突然拉开了存储光明与希望的大门,又宛若一把光刃犀利地劈开了黑色的幕布,明亮耀目的光线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间喷涌出来。
被黑暗蒙蔽已久的眸子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酸胀的疼痛令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渴望已久的光明隔绝在眼帘之外。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睛,面前一片旖旎风光,与之前阴森的恐怖景象俨然两个世界:一条波涛汹涌的光河湍流而过,岸边盛开着娇艳的红花。枝繁叶茂的绿树下,白衣飘飘的他拈着一枝含苞欲放的金色花朵,望着自己,笑而不语。
“琬成!”
惊喜的泪水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滑落,力量瞬间充盈全身。她不顾一切地跑上前,情不自禁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那纤细的腰肢,带着哭腔,梦呓一般喃喃自语:“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到佳人娇弱无助的模样,他一度想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她,把之前所有没来得及表白的情愫一股脑儿倾泻出来。然而,片刻迟疑之后,他却只是轻轻地拥住她,咯咯地笑起来:“又说傻话,我不是在这里吗?”
这一次,她没有被他“轻松”的语气感染,幽暗的眼眸里悄然孕育起饱满的泪珠儿,愧疚地低语:“对不起……”
他轻轻摇头,坦言道:“不,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明知没有能力保护你,却总是奢望能够留你在身边,请原谅我的自私与不自量力。此外——”
说着,他轻轻托起佳人的下巴,直视那双被哀伤浸透的眼睛,由衷地说:“我要谢谢你——至少有一刹那,你曾经把我当做男人看待。所以,我心甘情愿,一生一世,为你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做我能够做到的所有事情。”
情真意切的话语温暖着冰封雪冬的心灵,消融的冰水顷刻溢满身体,接着,不由自主、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
“乖,别哭。”清凉的气息自佳人耳畔拂过,“忘记我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最美吗?”
她哽咽着回答:“可是,眼泪停不下来……我一直都在为你担心……”
“抱歉,又让你担心,都是我的错。——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再害你牵肠挂肚了,我需要暂时离开……”
最怕听到“离别”二字的她,惊慌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去哪里?我不想你走!”
他没有急于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细心体贴地拭干了沾满娇容的泪水。随后,把手中花朵温柔地簪进浓密的发间,端详够了如花似玉的容颜,才指着河岸对面,轻声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在这河的彼岸,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会在那里安宁生活,静静地等你。待到下一次重逢的时候,我们就会开始一段截然不同的全新生活。相信那时,我们一定会得到幸福。”
听闻此言,她急切地问道:“那么,我什么时候才能去那个‘美丽的地方’、和你在一起?”
“不知道。”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又顽皮地笑道,“但是,至少不是现在。”
知道他在搪塞自己,她不禁有些气恼,第一次在他面前耍性子,任性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本来就不应该来这里。”俊秀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意,语气坚决地说,“时间不短了,你也该回去了。”
见那决绝的态度,她意识到“离别的时刻”到了。悲恸霎时袭上心头,忍不住眼泪汪汪地恳求他:“让我跟你再多待一会儿,好吗?”
他没有搭话,却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在那皎洁的额头轻轻印下自己的唇印,然后,慢慢推开了她的双手:“走吧,有人还在等你。”
随着声音渐渐消逝,他的影像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化成一团光明的雾气将她笼罩……
婷婷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依旧是一片黑暗。恐慌中,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百零三章 寿德医院
寿德医院里,经过一系列科学的化验检查和各科室专家的集中会诊,三少奶奶和薛婆婆的身体状况评估和治疗方案以最快的速度形成了文字资料,第一时间送达办公室,请光辉少爷审阅。
不料,到了办公室里,光辉一反常态,并没有急切地接下病案仔细翻看,而是面色阴沉地要求呈送病案的医生直接告诉自己结果。——如果是好消息的话,那些资历深厚的专家肯定会挤破头地想来“主上”面前邀功请赏。眼下,他们一个个隐身遁形,硬是把一个刚录取不久、在自己病区里都会迷路的年轻人推来“面圣”,可见带来的一定不是令人满意的消息。
面对这样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年轻的眼科医生段玉明不禁有些慌乱,顿时没了主意,战战兢兢地回话:“您、您好,光辉少爷,情况、情况是这样的……那个……老人家失明已久,视神经受损,已经无法恢复。至于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的眼疾虽说没有器质性病变,不过,心因性的疾病恐怕……心病还须心药医,也急不得。”
光辉面沉似水地听他结结巴巴地回报完毕,轻叹一声,无奈地说:“知道了,回去工作吧。”
虽然主子已经发话,批准这可怜的“替罪羊”离开,但是始终没有说他带来的病案到底留还是不留。可怜的年轻人即没有勇气大方主动地提醒主子,又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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