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八章 不解羁绊
云淡风轻的一天,金藏循例来到红菱村收回药物反应的记录数据。在小小的乡间诊所,得到了乡医冯医生贵宾级别的热情招待。
正在二人寒暄之时,门外传来了礼貌的敲门声。随后,门轻轻打开,一位端庄秀丽的护士小姐矗立门外。一看到她,冯医生立刻起身,请她进门,为贵客介绍:“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
然而,出乎意料的,金藏并没有显示出一贯的绅士风度,冯医生的话像耳旁风一样吹过,他猛地攥住姑娘娇弱的手臂,恶狠狠逼问道:“这戒指,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姑娘惶恐地看着金藏,脸色煞白,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见状,冯医生赶紧上前解围:“金先生,有话好说。戒指,是我送给燕妮的。”
听闻此言,金藏甚感意外,费解地瞪了他半天,才半信半疑地松开了铁钳样的大手。
饱受惊吓的姑娘眼睛里噙满泪水,慌忙摘下戒指,交给冯医生。然后努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默默向金藏深鞠一躬,迅速离开了房间。
看着姑娘伤心落寞的背影,虽然冯医生心如刀绞,恨不能立刻跟出门去好好安慰佳人,却慑于金藏的凌厉目光,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在心中暗暗叫苦,一面尽量做出恭顺的姿态,把戒指双手奉还贵客,进而解释道:“对不起,金先生,燕妮天生失语,而且,她对戒指的由来确实毫不知情。这戒指,是我带回诊所的。”
说着,这位年轻人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深深的伤感与无奈:“虽然我知道燕妮不是虚荣的女子,但是结婚这样的大事,总想为她置办一点像样的首饰。可是,我又买不起,就想……借花献佛。于是,把病人顶替诊疗费的戒指,送给她当做定情信物。”
“顶替诊疗费?”金藏眯起灰蓝色的眼睛,低声念叨着,语气里毫不掩饰地透出对他所言之事的怀疑。
深知这位贵客生性狐疑,又偏执暴戾,不弄清楚原委,绝不善罢甘休,冯医生只好从头讲起:“有天半夜,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匆匆出门,发现原来是这村里一个叫陈二的老伯,他慌慌张张地说有个人‘死’在自己的田地里,让我过去帮忙看看。我赶紧跟他去到园地,却见一位姑娘躺在那里……”
“姑娘”二字尖锐地触动了金藏敏感的神经,面部肌肉紧张,眼睛霍然瞪大,嘴角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急切地问:“她、她怎么样?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不,都不是。”冯医生摇了摇头说,“虽然她身上有淤青和划伤,但是依我看来,主要是惊恐过度、体力透支所致。”
“你给她开了什么药?”金藏的脸色说不出地难看,黝黑里隐隐透出青蓝。
“那倒没有。咱们这里的药物都是好心人资助来的,我们资金也有限,能够不用药的,我尽量不用药。况且,那位姑娘身体并无大碍,我帮她扎了几针。不一会儿,她就醒过来了。”
听到这里,金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仿佛心头看不见的郁结被良药纾解。刚刚的躁狂烟消云散,露出睡前被母亲催眠曲安抚的婴孩般恬静的面孔,静静地聆听冯医生继续讲述下去。
“看到她安然无事,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叫住我,非要给我诊金。我说了不用,她居然哭了……她身体很虚弱,我生怕她因情绪激动再昏过去,只好姑且收下。”
得知她平安无事,金藏安心之余又有些伤感地看着手中的戒指,默默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脸上纠结起复杂的神情,似乎毫不在意别人看穿他们二人非比寻常的关系。半晌,才语气阴沉地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不料,冯医生却遗憾地回答:“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已经离开这里了。”
“你说什么?”坦诚的答复顿时触动了金藏的逆鳞,额角的青筋从皮肤底下凸显出来,眼神里的柔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质询目光,“她去了哪里!”
冯医生战战兢兢地说:“哦,好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日前,我曾经见到陈伯,也顺便问起姑娘的恢复情况。然后,祥伯告诉我说,姑娘被她的家人领走了……”
“家人!”金藏简直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这个词像具有不可告人的魔力一般,把这位衣冠楚楚的贵客折磨得坐立不安,“她的家人!”
虽然冯医生早就猜到金先生与那位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依旧不明白他为何对“她的家人”反应如此激烈,不禁有些迟疑,说话也愈发吞吞吐吐吐起来:“啊……听说是薛婆婆的儿子领走的。”
“薛婆婆……的儿子?”金藏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再次被疑惑的迷雾笼罩。
提起那位不幸的女士,冯医生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深切同情:“确切地说,应该是位‘大姐’。可怜她一辈子孤苦,未老先衰,村里人都叫她‘薛婆婆’。听说,她并非我们村的人,而是因为家境贫寒,被当做童养媳买来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被公公婆婆赶出门。辛辛苦苦生了个遗腹子,又被人偷走。因为伤心过度哭瞎了眼睛,靠着村里好心人的救济度日。直到去年冬天……”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好像在理清思路,接着,不紧不慢地讲述出那家人的“奇遇”:“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有个年轻人流浪到我们村。当时天寒地冻,他贫病交加,还带着一个孩子,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就收留了他们。听他说自己姓‘薛’,寻亲路上遇到坏人,钱财被劫,妻子下落不明。村民都很同情他的遭遇,热心地帮忙寻找、打听他的亲人。后来,事情传到薛婆婆那里,她认定那是失散多年的儿子带了孙子回来,就把他们接回家去住,日子过得逐渐红火起来。不久前,陈伯救了一位漂亮姑娘的事情又在村里传开……我想,薛家儿子大概也是好奇吧,就去看看。想不到,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那姑娘竟然就是他失散的妻子!呵,这一家人的遭遇可谓离奇!”
“原来如此。”金藏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继而穷根究底地追问道,“这样说的话,他们应该住在附近村落吧?”
“这个嘛……”冯医生尴尬地笑着说,“不知为何就迁走了,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我早就想把戒指归还给姑娘,但是,正因为一直找不到,所以,才自作主张把戒指送给了燕妮。”
听完故事,金藏毫不迟疑地起身告辞:“耽误了大半天的时间,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
冯医生谦卑地回答:“不敢当。金先生为我们诊所捐助的财物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您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能够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况且,也没帮上什么忙,惭愧呀。”
“冯医生言重。”金藏客套地笑了笑,又颇为愧疚地说,“对了,请代我向燕妮小姐道歉,原谅我的无礼。改日登门拜访,一定补一份新婚贺礼给你们。”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敢再给金先生添麻烦。”冯医生诚惶诚恐地说道。
快要出门的时候,金藏忽然停下脚步,郑重地对他说:“下次,我会带一些老批号的药物过来。虽然不是最新研制的药物,但是药效应该更稳定可靠,希望冯医生不要嫌弃。此外……以后,药物反应的数据,无需记录了。”
说罢,看到冯医生局促的神情,知道他可能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随即补充道:“凡是金某力所能及的,还是会一如既往地为诊所提供资金和药物。至于怎么用,冯医生是专业人士,你心里有数,我这个外行就不多言了。”
“是是是,多谢金先生慷慨!”冯医生脸上笑容绽成花朵,千恩万谢地把“恩公”送出门去。
“不必客气。”金藏淡然笑道,“能够为‘救死扶伤的崇高事业’进献一点绵薄之力,也是在下的荣幸。”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九十九章 别来无恙
这是一个令人迷茫的夏日清晨,浓重的雾气笼罩了古朴的乌犀村。纱幕中隐隐透出农房和树木的轮廓,若有若无地使人疑惑。偶尔有人影在其间晃动,转眼便消失无踪。——迷幻的景象令人觉得这村庄仿佛从来就不曾在此存在,而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海市蜃楼。一旦等到艳阳高照,里面的种种就会随着水汽一并消散。
村里一片灰蒙蒙的沉寂,唯有路边茅屋门口不合时宜地透出了一抹靓丽生动的嫣红。——那是一位忙碌家事的年轻女子,虽是绮年玉貌,眉宇间却纠结着千丝万缕的愁怨,使得俏丽容颜失色不少。
家里的男人为了给母亲取药,一早便离开家,隐入恍如仙境的雾气里。翘首以盼的她从雾气消散直等到日头偏西、红霞满天,也不见人归还,忍不住担心起来。然而,就在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准备做晚饭之时,忽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欣喜的她立刻丢下手中做了一半的饭菜,急匆匆前去开门。不过,随着门扉开启,屋外站着的,却是最不想见到的人——那双灰蓝眸子一映出佳人的娇容,顿时闪出兴奋的火花,得偿所愿的笑容瞬间荡漾开来,照亮了漆黑如夜的脸庞。
不似他的惊喜欲狂,门里的她霎时魂飞天外、面无人色,想要把门重新关上,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疾手快,单凭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就抵住了她的意图。伴随轻描淡写的浅笑,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娇弱的力气挡了回去。
简陋的柴门不堪暴力蹂躏,如同会被从门框上硬生生扯下来一样,发出吱吱呀呀的痛苦呻吟。墙壁好似也有了同情之心,身上的尘土泥块宛若鼻涕眼泪般簌簌坠落。——屋舍器具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柔弱无力的佳人了。被他的蛮力冲撞,不由自主地趔趄倒退,碰上僵硬的土墙,衣服立刻被泥灰沾染了污浊的颜色。
看到对方痛苦的表情,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出手太重,带着愧疚之心伸出了关切的双手,想要扶起娇弱的她。——她却皱起眉头,强忍疼痛,机警地避开他的亲近,迅速退缩到了厅堂方桌的后面。
被佳人无声的抗拒伤害了尊严,顷刻间,他沉下脸来,冷冷地说:“没想到,真的会在这里找到你。——我一直以为你就算不敢走大路,至少也会向着东南方向走……”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难道因为是路盲的缘故,所以才不分东南西北地跑到这里、和坠儿失散了吗?”
一句话击中她的痛处,粉脸失去了仅存的一丝血色。因为担忧故人的安危,脚步也跟着凌乱起来。魂不守舍的,险些被桌下的木凳绊倒。
见她心神不宁、手忙脚乱的样子,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阴谋得逞的他继续发动攻心战术:“你不负责任地离家出走,躲在这么个穷山僻壤的地方,过着悠闲安乐的日子,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些爱着你、却被你抛弃的人的感受吗?还是说,你只顾自己逍遥自在,根本就已经忘记了大家为你所做的一切!——你知不知道,你逃走以后,有多少人要为你任性的行为承担后果、付出代价!老张、宝山、坠儿……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移动脚步、无声无息地接近她,试图出其不意地捕获猎物。
不料,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她却猛地警醒过来,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敏捷地逃出了他的狩猎范围。远远地避开他,压低声音却不失威严地警告道:“站住,别过来!快离开这里,我不想再见到你!”
虽然不知道她从哪里获得了敢跟自己对抗的勇气——刚刚还宛若任人宰割的白兔模样,眨眼就变成尖刺树立的小刺猬,转换之快,令他颇感意外。——不过,那种软弱无力的告诫对于见惯大风大浪、从小被吓大的他而言,丝毫没有效用。
他稍作沉吟,当下改变了策略。灰蓝色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简陋的房间,摆出一副怜香惜玉的姿态,轻叹一声说:“这些天来,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吗?——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见不到你的日子,我一直寝食难安……”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她愤然打断:“收起你的花言巧语,我不会再相信你!”
浓黑的眉毛不自觉地拧到了一起,沉默片刻,他仍旧不死心地说:“这样说话,未免也太无情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你,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回报我的思念和辛苦?”
说完,一步跨上前来,情真意切地恳求道:“阿茹娜,跟我回家吧。”
但是,佳人却条件反射地倒退一步,手心里渗出冰冷的汗水,惶恐地说:“别过来!否则……否则我要喊人了!”
想不到自己真诚恳切的乞求居然换来这样不近人情的“答复”,他终于失去了耐性,重新拉下脸来,语气阴沉地问她:“你,是在害怕我吗?”
说话间,他步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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