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日干娘和我说的话,让我知道额娘这病或是已难有好转的机会。干娘说,其实在我走之前,额娘就偶尔会不舒服,她一直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想我担心,便从未让我知道。后来我去了京城,额娘的身体也越发糟糕,直至后来重病不起。
猛然想起那年我去探望明珠时,他曾问过我额娘可有心疼的毛病,难道真的是遗传病吗?记得之前我心中一难过,也曾心疼的不行,会不会我也有问题?我努力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现在只要好好的陪着额娘就行,毕竟有太多的事是我无法控制的。
我望着床上躺着的额娘,思绪万千,纳兰家是如此的鼎盛一时,最后的下场却是惨淡不堪,舅舅英年早逝,额娘现在也成了这般模样。
听到轻声的脚步声,我回头便见哥哥进了屋里。
“额娘,醒醒,哥哥来了。”额娘很浅眠,我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就睁开了眼。
我将额娘扶坐起来,靠着床边。
“额娘,今天看起来精神好些了。”哥哥站到了床边。
“嗯。”额娘淡淡的应了一声,“今日来有事吗?”
“我是来和你还有雨霏辞行的,我出来的太久,也是时候回京了。”
“哥哥,你就要走了吗?”我一听哥哥要走,心中涌起万分的不舍。
“雨霏,你哥哥有正事要做,是该回去了。”额娘又对哥哥道:“记住我这几日说过的话,以后莫要犯什么错。”
“额娘的话,我时刻都记得。”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我问道。
哥哥回道:“明日一早。”
实在是太快了,我忙问道:“我去送你可好?”
哥哥笑道:“不用了,没什么好送的,我以后一来杭州就会来看你的。”
他如此说,我也只好不情愿的应了。
回到屋中,我忙找出了小时候额娘送给我的一个镯子,便让银屏找来了青萍。
青萍看见我,忙问道:“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哥哥明日就要走了,你明早就随他一同回京吧。”
青萍却突然跪拜在地,向我叩了三个头,“小姐,你的恩情,青萍会一直记得的。”
我知道青萍是个十分倔强的人,也便受了她的礼,末了才将她扶了起来,将玉镯给了她。青萍不停推脱,却终是拗不过我,戴在了手腕上。
“青萍,以后好好照顾哥哥。”青萍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不断祈愿,但愿我圆了她的梦,她就真的可以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廿三章 江宁曹家
康熙四十四年可以说是平静无波的一年,但却有一件为文人们所津津乐道的大事发生在离杭州不远的扬州。
康熙于今年三月第五次南巡至苏州时,将主持修改《全唐诗》的任务交给了一直受尽他宠爱的江宁织造曹寅。我才到杭州几日,就听闻曹寅在扬州主持开局修书,这是一个极其浩大的工程,但一旦告成,将会给后世做出很大贡献。
哥哥走后,我的日子也变得极其平淡,每日与干娘说说话,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陪着额娘。
也不知是不是哥哥离开的原因,额娘的精神没那几日好,有时候还会犯迷糊。我深深的感到额娘的生命正在不断的流逝,只想尽量让额娘安静的度过最后一段岁月。其实我很想问额娘,是否需要阿玛来看她,但每次话一到嘴边,我就说不出来了,我是从心里看不懂额娘对阿玛的感情。
平日里额娘不会提起阿玛,她心中还是对他有怨恨吧,也很少提哥哥,毕竟她并未与哥哥相处过多少时日。有时额娘会说说我小时的趣事,只是大多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其他的时候,额娘最爱提到的就是舅舅了,那个文采非凡、惊才绝艳的男子。我时常在想,额娘当年和舅舅的感情,是不是就像现在的我和哥哥一样。也是从额娘那里,我才知道原来曹寅和舅舅竟是好友,两人年轻时交往甚繁,时常和其他几位好友在一起谈论诗词,那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正是出自他的笔下,后来被他们的忘年之交顾贞观题于《楝亭夜话图》。
因为曹雪芹的巨著《红楼梦》,我知晓曹家在几十年间将会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起大落。他们一直攀附于太子,谁知最后太子下场悲惨,再加上雍正对于贪污的嫉恨,曹家最后的下场可谓极其悲惨,只是很难想象曹寅竟然是舅舅的好友。
本以为曹寅将一直成为我心中的一个传说,谁知不久后我就在家中见到了这位被额娘提到过几次的康熙的宠臣。
六月正是荷花香满湖的时节,花似红衣叶如绿扇,倒映着平静的清波。就在这夏日炎炎时,曹寅来到了沈府。
据说他是来杭州来拿有关编书的典籍,同时也来寻几位当地的文人,以帮助他们这次编书的工程。因着与舅舅的关系,曹寅便顺带来探望干娘和额娘。
我见到曹寅时,正在额娘身边守着,他不到天命之年,却已经双鬓斑白,背也有些佝偻,是一个十分干瘦的文人形象。他也是进了府才知额娘已经卧病在床,便急切的来看额娘的情况。
额娘见到故人,很是高兴,明明病恹恹的,还是打起精神与曹寅说着话。他们没说几句就提到了舅舅,自此有了说不完的话题,我知晓他们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怀念已经逝去的舅舅。
我陪着他们一会,却又觉得实在有些无聊,毕竟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故事对我也是有些遥远。趁着他们谈的高兴时,我悄悄的退出了房间,沿着屋外的长廊随意的走着。
没走多远,忽然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我循着声音而去,便见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只是不知怎的,怀中的婴儿一直哭个不停。
襁褓中的孩子猛地就让我想起了被我丢下的弘明,那个孩子一向不爱哭,也不知我走后会不会让他不习惯,不过他也只是婴儿,应该不会认人吧。
我心里不作他想,几步就走到了那个女人面前。她见到我,向我笑着颔首,便又埋下头哄着怀抱里的孩子,可是孩子依旧哭个不停。
我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看着孩子哭个不停,心里也跟着着急,便自告奋勇,对她道:“要不让我试试吧?”
她看了我一眼,似是在判断我能不能照顾好孩子。
我见她疑虑的样子,笑道:“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额娘了,也有些照顾孩子的经验。”
她听我这么说,虽仍旧有些犹疑,终还是将孩子给了我。
说来也奇(提供下载…)怪,我一抱起孩子,她竟就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我。我见这孩子长得可爱,又因为和弘明差不多大,心中自是十分喜(…提供下载)欢。只是这孩子似乎有些面善,我总觉得像是我见到过的人,但仔细一想,又想不出究竟是谁,便也只顾逗弄着孩子,不再多想。
“没想到这孩子还和你这么投缘,瞧你这年纪轻轻的模样,竟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那女人见孩子不哭了,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我抱着孩子,问向面前的人,“我从未见过你,你是我干娘的什么亲戚吗?”
“你干娘是?”
我低下头逗弄着怀中的孩子,回道:“我干娘就是这里的主人沈宛啊。”
“原来是这样。”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听起嫂子说起过你。我是曹寅的福晋,这次是陪着夫君一同过来的,我也与嫂子多年未见,便跟着过来看看。”
嫂子?这人对干娘的称呼实在是值得玩味。“那我应该叫你一声伯母吧。”我又想起怀中的孩子,问道:“这是你的孙女吗?”
“不是。”曹夫人为孩子拢了一下衣服,“这是夫君从养生堂抱养的孩子。”
“哦。”曹家如此大的家业竟然还会到养生堂去□,这听起来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只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也不好再问什么。
“要不你进去休息一下,我带着她玩玩,过会儿就回来。”我很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孩子,只想多和她呆一会。
曹夫人未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便进屋了,许是带这孩子也带累了。
我带着孩子到我以前爱去的亭子,看着这孩子的小模样,越发觉得有些不对,而且刚才曹夫人对这孩子金贵的程度也有些不对,毕竟算是从外领回来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让她这样身份的人带着,这些大户人家的事还真是让人想不通。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沈夫人让我来找你回去用午膳。”我在亭中也没坐多久,便等到了一向聒噪的银屏。“咦,小姐,这个小婴孩是谁啊?”银屏还未等我回话,便又被我怀中的孩子吸引了注意。
“这是今日来府上的曹大人家的孩子。”我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对银屏道:“那我们走吧,让客人等着就不好了。”
银屏却还看着孩子,“小姐,你看这孩子眼睛好亮,哪像一个才几个月的孩子?”
银屏这话也是我刚才觉察到的,不止如此,这孩子身上还有一种贵气,即使小小年纪也遮挡不住。
“小姐,要不我抱抱?”银屏看来也是极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孩子。
“我已经是当额娘的人了,你还真当我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都抱不好?”
银屏听我如此说,只好收回了已经伸过来的双手。
看着银屏吃瘪的样子,我的心情十分愉悦。
回到正厅中,曹寅和他的夫人还有干娘都坐在厅中,等着下人上菜。我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银屏,上前向他们三人一一行礼,便□娘拉着在她身旁坐下。
“雨霏,刚才曹夫人说见你十分喜(…提供下载)欢采琴,便想问你愿不愿照顾她,如果愿意,他们就将采琴留在这里一段时日。”
原来是这样,只是见她如此宝贝采琴,怎会如此随意地就将她送给别人照顾?不过我是打心里喜(…提供下载)欢这个孩子,就像弘明呆在我的身边一样,我当然是愿意的很,便应承了下来。
当时我并不知这个还不足一岁的孩子,会为其他人带来多大的灾难,要是我早知道的话,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喜(…提供下载)欢就将她留在身边。
用完午膳后,曹寅便和他的夫人离开了。
我见干娘将他们送出门后,就一直站在院里,神情有些恍惚,便问道:“干娘,怎么了?”
干娘感慨的笑笑,那笑容似穿越了时间的阻隔,让她再见到了什么,“今日见到曹大人,就想起少女时的故事,心中感慨。”
我疑惑道:“干娘和曹大人很早就认识了?”
“是,有一年我还才十几岁时,出府去玩,便偶遇了来杭州游玩的他。那时我也算附近小有名气的才女,曹大人也是一个满腹经纶的人,我和他一见如故,如此一来二往,也便成了好友。后来……”干娘抬头望着高远的天际,有些说不下去了。
“后来怎么了?”到了重点我当然不能放过。
干娘恍惚的笑了起来,“后来便因为他认识了容若。”
原来干娘和舅舅的相识竟是因为曹寅,干娘与曹寅成了好友,而曹寅又一直与舅舅交好,一切似乎也是顺理成章。干娘年轻貌美且满腹才情,而舅舅出身大家、文武双全,实在是剧本里演绎的天作之合。
“那时我年轻气盛,总觉得这世上少有男儿能配得上我。而容若,再未见到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个出身显贵又受尽皇宠的纨绔子弟,他的一切都被人夸大了,所以觉得真人未必有什么。但那年见了面我才知道,他是一个极富才情且厌倦权贵的人。”干娘回想着与舅舅的相识,人生初见的那一刻就已经沦陷了一颗少女心。
想起今日曹夫人对干娘的称呼,我问道:“干娘,曹大人他们都叫你嫂子吗?”
“是。那时我与容若定情后,他便叫我嫂子,我觉得实在不妥,毕竟我和容若并未成亲,但他就是不依,后来我见容若也没说什么,便由着他去了。”干娘解释道。
“你和舅舅没有成亲吗?”我怎么从不知道这事?
“其实我与你舅舅从未行过礼,当时我只是跟着他入京,他就带着我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我连纳兰府都未去过一次。外人大多说我是他的妾侍,其实连妾侍都不算吧。”干娘说着自己心痛的往事,声音却辨不出喜怒,十分平淡。
“舅舅没有想办法将你接回纳兰家吗?”我有些愤慨,干娘如此决绝的对他,竟连一个名分都没有。
“自是想了办法,可我是个汉人,纳兰大人是容不下我的,后来你舅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我哪还会想这些事?”
“干娘。”我看着干娘讲述当年那些令人唏嘘的往事,心里也跟着难受,真想上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