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坐在出租车上,司机一直不停地透过后视镜往她身上看。
她刚才报的那地址,还有她这一身装扮,啧啧……现在的小姑娘,实在是胆子都大得很。
沈絮却全然不顾司机的目光,手里死死捏着那本杂志和信封。
汉弥路,她知道这个地方,不单她知道,估计整个云凌的人都会知道,那是云凌的城中城,白白占着全城最核心的地方,却封闭,神秘,不容人靠近。
上世纪20年代,一些在华经商的犹太人在这里落地生根,建房盖楼,后来战争爆发,房子肯定带不走,所以汉弥路两旁便是遗留下来的公馆和洋房。
云凌有钱的人
太多,但是能够在这里购置房产的,光有钱不算,得有家底和声望。
出租车已经驶上汉弥路,周边行人和车辆变少,道路宽阔,只剩参天葱郁的梧桐,像久经岁月的守卫一样立在路两旁。
出租车司机开车的技术一贯都有些野蛮,向来擅长在闹市区穿插行驶,可是一开上汉弥路,连司机师傅都变得讲规矩。
“我开了这么多年出租,这是我第二次送客人来这地方…这里住的都是权贵啊,嘿…觉得这路都开得有些紧张…”
师傅话语间的口气有些苦涩,或许真的紧张,他便开了窗。
十一月的秋季,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车轮碾过,“沙沙”作响。
沈絮却斜斜靠在椅背上,紧抿着唇,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树荫和房顶。
风格各异的建筑,各具特色的房顶,透着历史的沉积,也透着冷傲的权贵气息。
权贵!紧张!?
她承认毕沈岸是权贵,但是她不紧张!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沉香阁的场景,站在那扇腐旧的酸枝木门前,巴巴捏着手指紧张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推门走进去。
那次她是真的紧张,因为要去求他,且是求一个杨漾口中,神一般尊贵的男人!
可此刻,她是一点儿都不紧张。
内心平静如常,仿佛一会儿要去见的人,只是随便的一个陌生人。
毕沈岸那天没有加班,因为前夜在沉香阁的事,导致他一整天都有些心绪不宁。
天还没有完全暗,只是天际灰沉沉,感觉又要下雨,毕沈岸便收了电脑,叫司机送他回去。
车子刚驶到毕宅的路口,毕沈岸便看到雕花铁门前那一道单薄的身影,靠墙站着,站得笔直。
那时候已经是傍晚五点多的光井,光线几乎已经全暗,沈絮就那样站在夜色中,远远望去,像团黑色的,惹人厌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米粒。
毕沈岸的右腿又开始抽搐的疼,他只能让司机靠边停车,自己掏出手机给ALEX打电话。
“你上午去美院,有没有多说什么?”
“没有啊,给她发了短信,全部按照您交代的话去说的啊,一字都没加!”ALEX答得很急,力争表明自己的清白。
毕沈岸抬首又看了看远处的沈絮,她似乎换了一个站势,或许是因为等了太久,右腿有些弯曲,已经不似刚才那么站得笔直。
“行了,我自己处理吧!”毕沈岸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挂断电话,又在车里坐了许久,看着沈絮不停变幻站姿,最后索性就蹲了下去。
夜里的风有些大,一点点吹在她身上,撩起她披在肩头的长发,而她身上穿着傅毅的风衣,宽大硕长的下摆拖到地上,夜风卷起枯叶,像浪一样从她脚边打旋飞过,她就那样纹丝不动地蹲着,像蜷缩困顿的小刺猬。
定时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刚好有一盏就在她的头顶。
沈絮抬了抬头,总算站了起来,而在夜色中模糊的那张脸,因为路灯的缘故,此刻清晰无比。
毕沈岸突然一瞬的心慌,赶紧将车窗阖上。
昨夜在沉香阁的很多画面,他已经记不清,但是那种肌肤相贴,肢体交缠的感觉却蚀骨的清晰。
她的皮肤有些凉,如滑腻冰冷的玉,但是身子很软。
如果抛开一些糟乱的情绪,从客观来讲,他不讨厌与她发生关系,不光不讨厌,甚至他都发现自己有些,有些莫名的贪恋…
怎么会贪恋!不可能!
毕沈岸将手掌盖在膝盖上,即时扫去自己心里那一抹冒出来的情绪……
沈絮已经在风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小腿发酸,全身发寒,头也开始昏昏沉沉,终于看到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开到自己面前。
这辆车她坐过,上次下雨,在画廊门口,他让她上车,甚至在车上脱了她的袜子帮她检查伤口。
那时候的毕沈岸对于她来讲还是一个不算熟的同事,而现在呢?依旧是不算熟,却已经发生了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沈絮闭了闭眼,试图扫去脑中一闪而过的那些旖旎画面。
车子已经停在了她面前,司机先下车,弓腰为毕沈岸开车门。
果然如杨漾所言,他气场无敌,像尊贵的王,缓缓降临到沈絮面前。
在来的路上,沈絮心里一直很平静,最糟糕的她都已经扛过去,心如死水,还怕见到他么?可是他真正站在自己面前,依旧是那张凌然俊逸,却冷如冰霜的脸,沈絮才知自己依然会没出息的胆怯。
紧张,心痛,还有屈辱,这些都逼着她将弯曲的一条腿绷直,直挺挺走上前
,将手里的那个信封举到与耳齐,问:“你这个,算是什么意思?”说完还刻意让下颚微抬,摆出一副凌然不可欺的样子。
毕沈岸看着她倔气的表情,还有那一身怪异的装束,到底还是心软了下去。
“昨晚我喝多了,这些钱算是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他难得用这么有耐心的口吻讲话,甚至头都垂下几分,以迁就沈絮的身高。
“收回去,我不要!”沈絮将手里被自己揉皱的信封拍到毕沈岸手腕里,垂着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真是没有出息!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了一千个声讨他的场面,或许会将那张支票撕碎,直接撒到他头顶,或许会将那个信封拍到他脸上,最后很牛。逼地唾一句:“你的臭钱,谁稀罕!”
无论是哪一种,绝对凌然,有骨气!
可是最后我们的沈小姐选了最没底气的一种,垂眸,抿唇,士气低迷。
毕沈岸将落到地上的信封捡起来,又用手揉了揉眉心,似乎还听见他很轻微的嘘了一口气。
他真的没有多少耐心。
以前诩诩还在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哄她,可是这几年心里愈发孤冷,能够这样亲自跟沈絮谈,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沈小姐,有话就直说吧,我不喜欢绕弯子,你这样跑来等我,是不是因为金额让你不满意?”
“……”沈絮抬首,瞪直眼睛!
毕沈岸又开始揉眉心,他的耐心所剩无几。
“之前ALEX给你的那张支票,面额是五十万,我承认昨晚我糊涂,所以如果你对金额不满意,那么我再加一倍,你觉得怎样?”
“……”沈絮开始不愿意再看他那种温雅的脸,索性闭上眼睛,呼吸,深呼吸。
毕沈岸眉头打了结,却依旧维持着真诚的口气:“是不是沈小姐仍然觉得少,那这样吧,你开一个价位!只要别太离谱,我都会尽量满足!”
沈絮突然想起杨漾曾经对他的描述,用了一个很美好的形容词——温雅善良
善良?果然是善良啊,善良到愿意用这么一大笔钱来偿还她的身体?
缘来梦一场:一百万的交。易
沈絮觉得没有再跟他谈下去的必要,用眼梢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毕沈岸无端觉得恼,上去将她拖住。
“沈小姐!”三个字咬得有些费力,但好歹他还是稳住了情绪,悠悠问:“你知道一百万意味着什么吗?我清楚你家里的情况,孤儿,没有亲人,美院的花费很高,所以你若收下这笔钱,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他用平缓甚至有些温柔的调子,说着毫无温度的字句。
沈絮心口跳了跳,传来剧烈的疼意,先是一丝的抽搐,继而像水纹一样蔓延览。
他当她什么?
一百万?交易吗橹?
可是明明昨晚他也曾那样温柔地拥着自己,完成了这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
虽然过程和手段有些不耻,但是沈絮依然记得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伏在她的耳边喊她的名字。
一声声“絮絮…”虽然音调没有喊准,但那般缠绵酥腻,仍凭谁听了都会心悸。
如果他愿意真心的道歉,她会试着让自己去原谅,因为已成事实,她闹或者吵,反而显得有些矫情,可是最终他却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昨夜的那一轮,她承认自己受了伤,几乎绝望,可是刚才他的那番话,仿佛比昨晚发生的事更让人心疼。
她这样巴巴跑来,硬撑着虚乏的身体等了一个多小时,要的不是他的加倍赔偿,她只需要他的一个解释,一句真心实意,能够让她不这么觉得委屈的道歉。
可是结果是更加屈辱,被他用钱砸伤的屈辱!比之昨晚,更甚!
沈絮吸了吸鼻子,宽大的风衣衣袖被毕沈岸还拽在手里,她用力扯了扯,不发一言继续转身就走。
毕沈岸是彻底毛了,第一次碰到这么倔的女人。
“你等等!把支票拿回去,我明天会叫ALEX再给你补剩下的那部分。”
毕沈岸这次没有拽她的衣袖,而是直接用手掌扣住她的肩膀,可是手指还未使力,面前的女人突然就顺势倒了下去……
傅毅还留在别墅,等着陈潇给他消息。
很快一张照片传到他的手机,打开,画质不清晰,是毕沈岸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走进毕宅大门,女人的脸看不清,但傅毅认得出是谁,因为她身上裹的黑色风衣,是他的。
“怎么回事?沈絮怎么了?”
“我也不大清楚,去了她的学校,知道她当枪匹马地去找毕沈岸,然后我赶到毕宅门口就看到毕沈岸抱着她进去…照片你也看到了,你看…?”
傅毅推开面前的窗户,十一月的天气,又开始下雨…沈絮的房间依旧一团乱,隔夜她碰碎的台灯碎屑还散在地上。
终于把她送到毕沈岸身边,可为何他的心情要如此沉郁。
“Tony,你先回来吧,回来再说…”
毕沈岸横抱着昏迷的沈絮上楼,刘伯看清他怀里的人,声音颤抖地问:“…二小姐?”
“她不是,刘伯,去请罗医生。”
刘伯惊魂未定,有些哆嗦地走过去打电话。
罗医生很快就到,给沈絮量了体温,发烧,脚底也都是伤口,因为之前浸了雨水,所以伤口有些发炎。
医生在给沈絮脚底上药的时候,毕沈岸一直站在旁边,伤口有些触目惊心,应该是前夜她赤着脚从沉香阁跑出来的时候被磕破。
但是整个上药的过程她都始终处于半昏迷,消毒水沾上去,应该极疼,床上的人却只是皱着眉,轻哼几声。
毕沈岸心里的内疚开始蔓延,渐渐变成了心疼。
最后上完药,包扎好,又开了一些退烧药,挂了吊针,毕沈岸才叫刘伯送罗医生出去,房间里只剩他与沈絮两个人。
床上的人依旧未醒,只是睡梦中都皱着眉,嘴唇发白,整张脸显得娇小苍然。
刘伯送完医生返回二楼,见毕沈岸站在床上不发一言,神情冷峻,便叹口气摇了摇头。
真是孽债啊,好端端的冒出来一个和二小姐长得如此相似的女人,但是刘伯不敢多问,回身想离开,却被毕沈岸叫住:“去叫人熬点粥备着,再抱一床被子过来…”
刘伯应声点头,再看了眼床上的女孩,她似乎一直在发抖,双眸紧闭,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渍。
吊针挂完,外面的天已经全黑。
沈絮依旧没醒,体温却有升高的趋势,毕沈岸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看着床上那张面孔,时而皱眉,时而抿唇。
中间找了两个佣人进来,替沈絮简单擦了一下身,她来的时候裹着傅毅的风衣,里面仅着一件男士衬衣。十一月的天气很阴冷,穿这样单薄,不生病才怪。
毕沈岸心里有些气恼
tang,为她穿这么少跑来等他,也为她,居然穿着男人的衣服,这男人是谁?跟她什么关系?
毕沈岸越想越烦躁,刚想离开,却听到床上的人出声。
声音细细碎碎,听不清。
毕沈岸只能凑身过去,终于听清她口中的话语,应该是一个人的名字。
“阿辰…阿辰…”
终于承认自己被她惹怒,毕沈岸替她关了灯,直接关门出去。
到接近凌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是倾盆之势,毕沈岸一直留在书房工作,再也没有踏进沈絮所在的客房一步。
刘伯倒进去看了一次,回来禀报:“那姑娘额上越来越烫,要不要叫医生再来跑一趟。”
“不需要,你先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
毕沈岸把刘伯打发走,独自在书房又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往客房踱去。
沈絮一直在梦魇里,阿辰住院,被定为绝症,奶奶抓住她的手,弥留之际一遍遍重复:“囡囡,奶奶走后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一个人,也要坚强…”
随后画面转换,沉香阁,那道绚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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