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看星星,我才做了支笛,我吹给你听,听着睡也会很幸福。”
月魄吹笛的模样让永夜想起了青衣师傅在美人先生楼前吹难听的箫。
“还记得去看三位师傅打架的事吗?”
“记得,看得过瘾,被罚在田里翻土我还一个劲笑。”
“青衣师傅后来在美人先生楼前吹了很久的箫……很难听……”
“你敢说我的笛子难听?”月魄反应过来,但是永夜没有回答他,已经睡得沉了。和月魄在山谷里呆的日子,她总是很放松,很容易睡着。
月魄手轻抚过她的脸,六天,她和他在这里呆了六天。她说这六天最幸福。“还能再长一点吗?”月魄望着星空下闪闪发光的溪水轻声问自己。
看着永夜睡熟的脸,花瓣一般柔嫩的双唇,他低下头,轻轻的从她唇上扫过,却移到她额间印下。
山谷里的生活清淡平静。转眼两人已在谷底呆了十天,永夜这天去捉了只獐子回来。晚上月魄煮了一锅汤,又烤了条獐子腿。
“你真打算把这山上的野味全吃遍?”
永夜啃着獐子腿就着獐肉汤吃得满嘴流油,白了他一眼说:“实话告诉你,我生怕被人瞧出来是女的,在王府看着肉都不敢吃,我容易吗?这八年,我只啃过一次鸡腿,还是在李言年院子里蹭的。那晚若不是想着要去救你要多点体力,我还舍不得吃呢。”
“我欠你多大人情似的!为了我吃鸡腿,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月魄心里一颤,嘴上却取笑永夜。
“我不怕,我现在要大开荤戒!”
“你不怕长……开了,让别人看出来了?”月魄的眼睛往她胸部一瞟。
永夜面不改色又喝了口汤:“你不是别人。”
月魄心里一暖,伸手去擦她嘴边的油腻。
永夜一挡:“我去溪边洗脸,你袍子这么干净,还是月白色的,弄上油麻烦。”说着站起身,又喝了口汤,叹道:“月魄,你的手艺无与伦比,你将来不开医馆,开间酒楼也能成赚够银子。”
“好,将来我一定还开一间平安酒楼。”
永夜呵呵笑了,走出门望了下天空:“今晚无云,有月有星,涮好锅碗来陪我!”
她悠然自得走到溪边低下头,闪闪发亮的溪水映出张模糊的脸,手伸进去便搅得碎了,心仿佛也乱了。
静夜之中溪水呜咽,永夜将脸埋进了水中。清凉的溪水冲涮着她的脸,眼中阵阵酸热,她分不清脸上冲过的,是水还是泪,嘴里吐出的是汤还是胆汁,只觉得苦涩莫名。她喝了好几口溪水才勉强冲淡那股苦味。
春日的溪水清洌沁凉,永夜的脸都冻得木了才抬起头来。晶莹的水珠在她脸上闪动着月亮的光,永夜一抹脸对走过来的月魄咧嘴一笑:“这里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擦脸的布。”
月魄走近,举起袖子给她擦干水珠,他的动作轻柔,像呵护一件宝贝。永夜的眼睛又热了起来,扭开脸掩饰着笑道:“为什么总穿月白色的袍子,一点污渍都能看出来。”
“不喜欢我以后就穿黑色的袍子,这样,你可以就着我的袖子擦嘴!”
永夜扯着他坐下,头习惯性的往他腿上一靠,闭着眼说:“别,风扬兮总是一身黑衣,邋里邋遢的。其实我喜欢你穿月白色的袍子,像微蓝的天,纯净。”
“其实,我不怕弄脏衣服。”
“我知道,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弄脏而己。”永夜的声音渐露疲倦。
月魄释然的笑了:“改日换了女装第一个让我瞧瞧?”
“为什么,第一个让你瞧?”她的声音轻得像晚风,几不可闻。
月魄眸色像远处的山影一样沉,手指勾起永夜一络发淡淡的说:“我舍不得让别人瞧了。”
永夜没有再说话,睡得沉了。
月魄摸出笛子吹了一曲,笛声悠扬,似惊醒了林中夜鸟,发出几声鸣叫。
他搂着永夜在溪边坐了很久才抱起她回房。永夜睡得孩子似的,月魄瞧着那张美丽的脸目不转晴。他在床边静静地坐着,良久叹了口气才离开。
永夜睁开眼,双眸如星子闪亮。
听到竹楼隔壁传来月魄平稳的呼吸,她才像猫一样轻轻下了床。隔着墙默默感受着月魄的气息。
十天,已经足够。
安国的天变成了什么样?
她悄无声息的掠到厨房,桌上还摆有未喝完的汤,真可惜!永夜又有流口水的冲动。她用竹筒装了一点封好系在腰间,周围太安静,静得能听到隔壁月魄的鼾声。
永夜像黑色的鸟向谷口飞去,行了一程她回头,远处的竹楼只余一团暗影。想起早晨月魄发现她不在的表情,永夜的心有些难受。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这是她留在房中的字。
牡丹院的小麻子
杨花如絮,仿佛一场轻雪纷纷扬扬。
安国京都仿佛沉浸在漫天的温柔之中。连最幽深的巷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也满枝头绽放映着阳光的绿意,勃发出盎然生机。
四月暮春的清晨,牡丹院的老鸨打着呵欠出了房门。
院子里安安静静,一夜笙歌酒后,所有人都在睡觉。
妓院青楼的白天,本就是寻常人的黑夜。
墨玉公子今天也起得很早,竟没唤醒院子里的小厮,亲自动手泡了壶茶,坐在棋盘前独自下棋。
院门口樱花树被风吹得散了,时不时飘落粉红的花瓣。墨玉望了望肩头,手指拈起一瓣,托着瞧,风吹过,花瓣轻颤,却仿佛被吸在他指头上似的。片刻后,墨玉微微一笑,指尖花瓣飘荡出去。
他的目光跟着那抹粉红色打了几个转,眼见它要落进院内的水池中,突然一道白影掠过,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执事。”墨玉迅速收回心思,轻唤了声。
李言年掀袍坐在他面前,看到那壶茶便想起了永夜。一个多月了,永夜下落不明。当初的计划是将他扣在陈国,让端王投鼠忌器。只要端王保持中立,太子天瑞便会顺利登基。毕竟占了太子的名份,李天佑想要登基除非造反。
端王手中握有京畿六卫,如今皇上病重,连宫中的羽林卫也交由端王掌管。这些兵只听李谷一人调遣,李天佑若无端王支持,但凭佑亲王府的三百亲兵,如何能与拥有一千五百人的东宫左右卫率抗衡。
然而,永夜失踪了。
李言年心里说不出的忧虑。宫里裕嘉帝除了端王不见任何人。紫禁城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出入。虽然太子行动如常,也没有下废太子的昭书,他还是担心。
游离谷与陈王交易的条件是裕嘉帝驾崩,陈国便发兵攻打散玉关。游离谷得到操控安国的权利,陈国能得到包括散玉关在内的五座城池。为保大局,端王肯定会发兵散玉关,一心攘外。
等陈军退去,京都之事也该尘埃落定了。
计划如此,唯一的变数却是永夜。
这个世界上,能牵制端王李谷的只有端王妃与永夜。只有把这两个人握在手中,端王才不会把京畿六卫和羽林卫交给李天佑。
想到此处,李言年眼中腾起怒火。他想不明白为何谷主要派程蝶衣与青衣人去陈国。如果换了别人,永夜能跑掉?如今连那二人都叛逃了。亏得自己飞鸽传书,将李永夜的真实身份告知山谷。
李言年眼间又浮现出永夜的笑脸。她居然瞒过了他的眼睛。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李二。跟了他整整二十年的李二也不告而别。
当年永夜问他为何不杀掉李二时,他居然还回答杀了忠心之人,再无人敢对他效忠。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他能相信的吗?一张美丽的脸又浮上心头。他冷冷一笑,女人,谁知道她的心思。诚如揽翠,端王派她卧底在自己身边,还不是一样背叛了端王。
“李执事!”墨玉见李言年不说话,狠狠的盯着棋盘的模样禁不住轻皱了下眉。
李言年被他一言惊醒。李天祥远在秦河,罗将军才传来信息军中一切如常。以裕嘉帝的情况,三皇子是赶不回京都的。唯今之计,只有杀了端王和李天佑,让天瑞登上皇位。陈军就算入了散玉关,安国也不是不能抵抗。
“公子,谷主有何安排?”李言年望着墨玉静如止水的面庞问道。
墨玉的双眸温润如玉:“游离谷已决定退出安国皇位之争。”
李言年呆住。
“谷主说了,你家的事情,游离谷不再插手。念在你多年忠心耿耿,鹰羽虹衣和日光会在新皇登基前帮你。”
“为什么?”没有游离谷的支持,此仗胜算太小,裕嘉帝一纸诏书便可以废了太子。李言年头上汗已沁出,谋划十来年,居然游离谷在这紧要关头要退出。
“难道,你要让游离谷为了你一己之私,全部葬送进去吗?”墨玉目光蓦然变得冰冷。“连李永夜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想通过控制她掌握端王的权势,李言年,你多年前就犯下大错!”
老鸨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又打了个呵欠去了厨房。
这是牡丹院唯一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做工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客人来,牡丹院都能提供最上等的茶,最美味的小吃,最精致的菜品。这是牡丹院的规矩。
才转过回廓一角,见厨房的院子里盛糯米粉团的竹箕支开晒着,打杂的小厮小麻子人却躺在竹箕下睡觉。老鸨便叉着腰骂道:“老娘一大早就忙,臭小子你居然敢睡大觉?”挽了袖子便要去打小麻子。
小麻子身形单薄,一张脸满布黄褐色麻点,听到老鸨骂声眼睛猛的睁开,机灵的从竹箕下爬出来,赔着笑脸躲在竹箕后道:“陈师傅让小的看好这箕糯米粉子,怕鸟啄了吃了,蚂蚁爬了。妈妈辛苦,小的再也不敢了!”
说着赶紧端了凳子给老鸨坐,看她脸色,顺便把厨房里蒸好的点心,备好的茶水一一端过来。
见小麻子机灵,老鸨鼻子里哼了一声,嗅着食物香气觉得饿了,不客气的一阵大嚼。瞧得小麻皮直吞口水。
老鸨的目光从不远处墨玉公子的院落飘过,站起身来吩咐道:“昨晚炖了一晚的鸡汤好了便给墨玉公子送去。”
“小的记住了。”
老鸨瞧了眼厨房,见里外就小麻子一个人,脸上又堆开了花:“好好干,有前途!”
小麻子低头哈腰把她送走,眼中露出笑意。有前途?以自己的相貌与年纪是做不得红牌倌人的,当个龟公管事也算好前途?想了想,她走进厨房盛了鸡汤装了食盒,拎着走向墨玉公子的小院。
快要院门之时,脚尖一点,竟使出了极高明的轻功,像一片风吹起的杨絮飘上了墨玉院外的一棵樱花树。
她笑了,墨玉公子未时之后笑脸迎客,未时之前却未必在补眠。
院子里墨玉公子正与一人对弈。
雪白的长袍锦衣,高贵的神情,虽到中年仍不失潇洒,不是李言年是谁?
难怪墨玉公子的院子会选在牡丹院最偏远的地方。这里与外面就是一墙之隔。来人自不必从大门进出。
永夜从山谷回到京都,便寻了个机会易容进了牡丹院成了厨房打杂小厮小麻子。
牡丹院没有变化,游离谷就没有行动。
她不止一次这样在树上观察墨玉公子,终于让她遇到墨玉早起接客的时候,这客人还是她的师傅李言年。
“……不出十日……”
话语声随风飘来。十日?是指十日之内还是十日之后?青衣师傅说的鹰羽虹衣与日光又潜伏在何处?李言年又会做什么呢?种种疑问在脑中盘旋。永夜抬头眯缝着眼望天,阳光透过绿叶轻洒下来,这样舒服的春天转眼就要过去了。
“谁?”
永夜一惊,拎着食盒飘落在院门口,手正抚上门环欲敲,墨玉公子拉开了门。
“公子,给你炖的鸡汤。”永夜憨厚的笑着,递过了食盒。
墨玉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眼神中却充满狐疑:“是说一大早就嗅到了鸡汤的香味,有劳了。”说着接过了食盒。
永夜很正常的转身,脑后风声袭来,她不闪不避。
墨玉的手掌快碰到她的脑袋又收了回来,目送着永夜悠然走回厨房,这才拎起食盒回到院子:“是送鸡汤的小厮。李执事,要不要喝一碗?”
李言年站身摇了摇头:“多谢公子指点。”
“唉,你去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谷里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听天由命吧。”
李言年黯然离开,那抹背影像水池里泡胀的花瓣,苍白没有生气。墨玉倒了碗鸡汤,吹了吹慢慢喝下,闭目想了想,放下汤碗起身出了院子。
永夜回到厨房院子的竹箕前,懒心无肠的挥动手中扇子,扇开飘落在竹箕上的杨絮。
墨玉出现在院子门口时看到的就是小麻子半眯着眼,打着呵欠似乎疲倦得想瞌睡的模样。他放轻脚步走近,猛的一掌击下。
永夜突然低头,细心拈起糯米粉子上沾着的一点杨絮扔掉,墨玉这一掌落了空,也松了力道,拍在她背上。
“啊!”永夜似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墨玉公子赶紧行礼,“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是还要鸡汤吗?”
墨玉瞧着她,微微一笑:“是啊,汤味道不错,想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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