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发现,你变得喜欢绕圈子了。”傅岑川站起身,削瘦的肩膀配上有些苍白的脸,让人看得心疼,他看了时间,到了该走的时候,看得出他有话到嘴边,犹豫再三,背对着符雅,还是问出来:“最近我睡得不是很好。”
“嗯?”符雅十指交叉,傅岑川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
“半夜都会被一个梦惊醒,梦里面有个女人,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每次醒过来就像窒息一样,胸口和头都会痛。”
符雅只看得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不露痕迹道:“这是手术过后会出现的正常现象,要不给你开点安神的……”
符雅边说边敲打键盘,再不弄出点声响,怕是掩饰不过去了。
“不用了。”他打断她,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哎。
符雅挑开窗帘看他的车离开,轻轻叹气。
有些事情有些人,出现就是一个错误,又何必非要去记起。
“傅先生,梅小姐的航班一个小时以后到。”
忠叔缓缓启动汽车,没有得到回答,看了一眼后视镜,后座的主人正蹙眉思索着,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噢,那去机场吧。”
苏市的旧机场已经停用,两年时间里新建了更大的候机大厅,从停机坪走出来,迎接她的便是陌生,茹薏突然觉得,她该是要重新开始了。
手机一开便一条接着一条地弹出许多的短信,还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那些名字和号码总算是又让她找回熟悉的感觉。
林莞的一条“下飞机了?有没有惊喜?”让她看得是莫名其妙,还有报社的几位同事,说是要等她回去庆功,一条接着一条地阅读完毕,提了行李,到了出口,才大概明白过来林莞的意思。
阎晓倚在人群中第一个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出口走出来的人,就算是林莞告诉了他航班号,但航班晚点的消息她可没跟谁说,应该是等了很久了。
总算是把那些在慢慢变得模糊的记忆给找回来了,茹薏推着行李车,触碰到阎晓的目光,笑着走过去。
“回来了。”
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揽进怀里,让茹薏有些意外。他们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这样的举动,从前并没有过。她有些本能地想要抗拒,不过阎晓接着的话让她又没了推开他的勇气。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就算是陌生人之间,也都还会有礼貌性的拥抱,何况是阔别多日的老友,茹薏胳膊穿过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阎晓有些意外,愣了一下,转而更用力地抱紧她,埋怨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不声不响就这样走了,两年里半句话都没有,就不怕别人担心吗?”
新机场空调打得很低,刚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寒颤,现在有了这个拥抱和这句话,茹薏很温暖,
想起来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出口,这样抱着也不像话,茹薏轻轻推了推,没反应,只好就这样让他抱着。
“好了。”
茹薏又动了动,没反应,这次只好真的用力了:“我饿死了,让我先吃点东西行吗?”
这下阎晓才肯放手,敲了茹薏的额头,这样亲昵的动作让人不习惯,茹薏偏过头躲过了,笑道:“行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待会我还得去一趟报社。”
“也不回家?”
“先不回。”
“你们领导过分了,就那么急着要召见你?”
茹薏无奈地摊手,“急,挺着个大肚子都快要生了,你说急不急。对了,我那屋子……”
“前几天找了阿姨帮你打扫过了。”
“嗯。”
两人并排着向出口走去,阎晓拖着行李箱,听她说工作中的故事。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茹薏看他一眼,然后了然,“好了,林莞又出卖我了。”
“什么出卖,偷偷跑出去还不算,难道你还想悄悄回来,谁都不告诉吗?你家里……”
茹薏脚步一滞,阎晓顿时止住了,一时嘴快,触到她的逆鳞。
“我还有什么家不家的。”茹薏苦笑,“闹成这样,他们跟我都没什么关系了。”
“你也别这么想,你妈妈经常打电话问我你的近况,我是真不知道,但听得出她是很关心你的。”
“关心又怎么样……算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无所谓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到了停车场,就要到车位,茹薏突然停住。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前面不远处,车门打开,从车上伸出两条长腿,身穿黑色衬衣的清瘦男人从车上下来,等那张脸完整地出现在茹薏视线里,茹薏觉得,周遭的空气,全都凝固了。
是他,竟然瘦了这么多。
阎晓顺着茹薏的视线望过去,也发现了那个人,他伸手握住茹薏的手,感觉到冰凉。
“茹……”才刚开口,便被打断。
“是他吗?”茹薏的手跟着声音微微在颤抖,她眼睛依旧是盯着前方,“是他,对不对?”
说话间,茹薏已经迈出脚步,却才挪了半步,便被阎晓狠狠拽住。
“阎晓,放手。”茹薏回头瞪他。
阎晓却一把拽她进怀里,让她背对着那个方向,不过终究是无用,茹薏挣脱,再转身,想要迈出的步子,却自动停下来。
她知道,傅岑川就在她十步之外,只是没想到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茹薏认识,她说她是傅岑川的未婚妻,她正扑向傅岑川的怀里,撒娇。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茹薏还是隐约听到了,她在说,婚纱已经拿到了,很漂亮。
太阳有些刺眼,茹薏伸手想要遮住光线,小小的举动引得傅岑川的注意,他的目光终于移了过来。
四目相对,茹薏想象过许许多多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是因为伤心才离开,却是怀着复杂的心情回来。
望着他,两年时间,他变了许多,由内而外都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冰冷,特别是那双眼睛,黑却无神,像是抓不住而坠落的深渊。
那些相处的点滴,一幕一幕地在两人之间划过,沙滩上他带着烟味来势汹汹的吻,逼仄空间里他不由分说的拯救,连夜开车狂奔到机场回家,说的做的每一道菜,还有被垫在饭菜下面的映在报纸上的脸,哪怕是开车把她拦在路中间,所有画面拉回记忆,她记忆中的傅岑川,从没有过这么落寞的表情,再次见面,可以是嘲笑、可以是憎恶,却不应该是这样,冷淡。
冷淡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只是草草一扫,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便离开。
茹薏的手还被阎晓紧紧握住,她没有反应,就这样木然地看着那一对男女上车,看着车开过来,从他们身边经过,从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开过去。
当初你要留下我,可是我离开,现在我已经回来,站在你面前,你却擦肩而过,毫不犹豫。
你说你是厨师,我信了,那是我们最简单的快乐,所以我在你说你是云生集团的总裁时,我不在意,只是不希望成为你们家族斗争的牺牲品。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那个医生,我决定抛开一切回来找你,呵,这个惩罚,来得真是及时。
碧螺春氽虾仁(七)
我终于笑着回忆你。
“那时候动静这么大,折腾了两年,总算结束了。”
快到下班时间,因为通知了要开会,一时间走不了;手上又没有要紧的工作;报社的同事们聚在茶水间聊起八卦。
“听说两千万可是全都收回来了,一分不少;云生集团这次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云生集团以不当得利要收回苏家三姐弟两千万遗产的案子;在当时不得不说在苏市引起轰动,尤其是在苏家四子女为争夺遗产接二连三地被爆出丑闻之后;大伙用看戏的心情看过一场家庭闹剧;意犹未尽时又是一场盛宴送上,连当事人都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别说媒体挤破脑袋想要挖掘爆点,全被法院和云生集团捂得严严实实;老百姓们就只知道案子起诉了,开庭了,宣判了,苏家上诉了,二审维持了原判,苏家申请再审,省高院驳回了,这一场历经两年的官司,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前一个两年,这一个两年,两千万的遗产,兜兜转转又回到云生集团名下。
“这里头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对外总拿商业机密做挡箭牌,我那哥们常年和法院合作的,每次去拍别的案子想要问点细节,半点话都套不出来。”
从立案那天开始,云生集团就以涉及商业秘密为由申请不公开审理,整个案件的案情从没有对外公布,越是这样越是引起外界各种猜测,这也难免会被人猜到几分,云生集团从没有出面澄清,也不解释,这又让案子更加扑朔迷离。
“豪门之家的那点猫腻,不说也知道就是那么回事了。”
“呵,听你这话,好像你知道内——幕似的……哟,瞧瞧谁回来了!”
“小茹姐!”
“茹大记者!”
茹薏是被阎晓塞到车里的,上车后她就一句话都没再说,一直下了高速,她才提醒道:“送我去报社吧。”
阎晓右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左手,还没开口,已经被打断。
“我没事。”
车停在楼下,茹薏关上车门,被阎晓叫住,车窗摇下:“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在楼下等你。”
茹薏抬头望了一眼楼上,有些迟疑:“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还不知道会要开到什么时候。”
阎晓坚持:“已经订好了的,我等你就是了。”
“好吧。”茹薏行李还放在车上,只拿了个小包上去了。
等她完全消失在大楼里,阎晓才把车窗升起,到一旁停了车,打开收音机,广播里直接传来清脆的女声:“云生集团近日再次陷入内讧危机,负责人傅斯维日前发表声明,集团事务一切井然有序,不存在外界传言的情况……”
茹薏推门进到会议室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昔日的同事,三三两两地喝着咖啡在聊天,看到她进门,很是兴奋。
“不声不响消失了两年,我还以为嫁到国外享福去了呢,该罚,狠狠地罚。”
“小茹姐你不知道,这两年师太领了一大堆的任务回来,成天加班,我们快要累死了。”
“那不是,我们在这拼了老命,有人却在外面游山玩水,早知道当时我就不把这么好的差事让出去,要知道最先问的是我的意见呐……”
“我也被问道过……”
“不会吧,难不成全都问了一轮,你们都没答应,诶,看来我们真是没眼光,不如人家小茹啊。”
原本还有些阴霾的心情,这一下子也没有理由不散开。
“你们一群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要真给你们去感受一下一个星期都没水洗澡,蚊子有指甲盖那么大,盘着山走泥路一个不小心车一歪就是万丈深渊,还有那些不友好的外国友人拿枪在你身前晃悠。”茹薏看着瞠目结舌的一屋子人,故作轻松道:“我还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对了,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案子,现在最热门的是什么事情?我太久没回来了,那边信号都没有,真有些滞后了,你们快帮我更新,我要脑补了。”
这会议是贾司韵通知要开的,她临时去了大领导办公室,本来说好了茹薏一到就开会,现在也只能是干等着聊八卦了。
茹薏是真的很久没有更新新闻了,就连他们家和云生集团的案子,也是回到吉隆坡市区才把前前后后的新闻拼拼凑凑起来,但具体是怎么样,她也没有完全清楚。
“是不是在说那个遗产继承的案子?怎么样了?我以为云生集团肯定是赢的,没有悬念了。听你们聊,是还有内——幕?”
话题一开,话匣子也打开了。
“遗产的案子我们还真是不知情,消息封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法治日报的记者问了十个也是十个都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个苏家是如此,云生集团又何尝不是这样,据说就因为这个案子,这两年又还政给了傅斯维,原本才出来亮过相的他的堂弟,这两年就再没有露面,说是被打压得人都已经不在国内了,听说集团内部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这不,前两天还爆出内讧……”
“你这是老消息了,那个傅岑川去年是到国外治病去了,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还要跟梅传圣的千金联姻,下个月订婚,这一手,不就是做给他哥看的吗,梅家本来在云生集团就持有不少的股份,这个傅斯维,哪还有赢的胜算,被吃得死死的了,现在急的跳脚吧,这也没办法,谁让梅家千金喜欢的不是他。”
“我可是听说一个消息,那时候茹薏还没出国呢,这个遗产案子也还没引起注意,傅岑川还是云生的一把手,炙手可热,据说他违背家族的意思,执意要跟灰姑娘结婚,要是他那时候风头再盛点,那些狗仔队又怎么可能八不到,等到大家重视起来,他就出事了。”
“你这哪来的消息,靠不靠谱的!”
“怎么不靠谱,这可是高层才知道的,我们栏目还计划着去做他的专访,好像那时候……对了,小茹,那时候不是说让你去做这个专栏的吗?”
茹薏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就像突然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承受不住负荷,短路了。
所有人刷刷地望着她,才把她又给拉回来。
“什么专栏?”她赶紧撇清:“高层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