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不可分;想的人就是思想本身。明白这一点,就有美和巧妙。这样说来,探索恐惧的这个心又在哪里?你们知道吗?心既然已经通过这一切,那么现在心的状态如何?现在的心跟以前的心状态一样吗?心已密切地看见所谓思想、恐惧和快乐,已经看见这些的本质,已经看见这一切,那么它目前是什么状态?显然,这个问题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回答。但是你只要深入其中,就知道它已经完全转变。
问:(沉默)
克:问问题最简单不过了。我讲话的时候,可能有的人一直在想我们的问题是什么。我们关心的是问题而不是“听”。我们必须问自己问题,不只是现在,什么时候都一样。问“对”问题比得到答案重要多了。解答问题在于了解问题。答案不在问题之外,在于问题之内。如果我们关心的是答案和解答,就无法仔细检视问题。大部分人都急于解决问题,所以看不到问题本质。要看到问题本质,必须要有力、勇猛、热情,而非怠惰、懒散,但大部分人是如此。我们若想解决问题,必须变成另一个人。不论是政治、宗教、心理,我们的问题不是由谁来解答。我们必须先拥有极大的热情和生命力,努力地看待和观察问题,然后你会发现答案其实清楚地显现在那里。我不是说你们绝不要问问题,你们要问。你们必须怀疑每个人说的每件事,包括我在内。
问:检讨个人的问题会不会有太过内省的危险?
克: 为什么不能有危险?十字路口就有危险。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因为“看”有危险,所以就不要“看”?请允许我叙述一件事,记得有一次,一个有钱人跑来找我们。他说:“我对你们谈的事情很认真,很关心。我要解决所有的‘这个和那个’—你们知道,就是一般人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我说,“好,先生,让我们来解决吧!”于是我们开始谈。他总共来了几次。第二个星期他对我说:“我一直在做恶梦,很吓人的梦。我看身边的事物好像都在消失,所有的东西都走了。”然后他说,“这可能是我探索自己的结果。我看这很危险。”从此再也没来过。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安全,都希望自己的小世界是“秩序井然”的,认为那里平安无事。但这个世界就是没有秩序。我们的世界是某种关系的世界,我们都不希望这种关系受干扰—先生和妻子的关系使他们紧密结合;但这层关系里有悲伤、疑虑、恐惧、危险、嫉妒、愤怒、支配。
不过,的确有一种方法可以没有恐惧和危险的看待我们自己。这种方法就是不要有任何怨恨、任何道理。你就是看,不要解释,不要判断,不要评价。要做到这一点,必须渴望看到“实然”。实然中有什么危险?人类是暴戾的,这是实然。人类带给这世界的危险是这种暴戾的结果,那是恐惧的产物。那么观察这些实然,根除这种恐惧会有什么危险?是因为我们带来另一种社会、另一种价值观吗?观察实然,心理上、内在的看见事物的实然,有一种高度的美。这并不是说事情是怎样我们就怎样接受,这也不是说我们对实然应该怎样或不该怎样。因为,仅仅认知实然就会产生突变。但是我们必须先懂得“看”的艺术,而“看”的艺术绝非内省的艺术和分析的艺术,而是不作选择的观察。
问:难道没有一种自发性的恐惧吗?
克:你说这是恐惧?你看见火烧起来,你看见悬崖,你就跳开,那是恐惧吗?你看见野兽,看见蛇,你就逃走,那是恐惧吗?那是不是知识?这种知识是制约的结果,因为你一直受制约要避开危险的悬崖;因为如果你不避开,你就会掉下去,那一切都完了。你的知识告诉你要小心,这种知识是恐惧吗?但是我们大家区分彼此的国籍和宗教时,那是知识在运作吗?我们在区分我和你、我们和他们时,那是知识吗?这种区分,这种造成危险、将人分门别类的区分,这种造成战争的区分,其中运作的是知识还是恐惧?那是恐惧,不是知识。换句话说,我们分裂了自己。我们自己的一部分必要时会依照知识行动—譬如避开悬崖、汽车等。但是我们却没有明智到懂得民族主义的危险,人与人之间有所分别的危险。所以我们身上有很小的一部分很明智,其余的则不然。有分裂,就有冲突,就有悲惨。分裂、我们心中的矛盾,即是冲突的本质。这种矛盾无法整合。我们要整合的是自己心中的某种“毛病”。我也不知这怎么说。将两种分裂的对立质素整合起来的会是谁?这个整合者难道不是分裂的一部分?我们只要看见全体、认知全体,不做任何选择,就没有分裂了。
问:正确的思想和正确的行为之间有什么差别?
克: 你只要在思想和行为之间用到“正确”这个字眼,“正确”的行为就成了“不正确”的行为,不是吗?你用“正确”这个字眼时,心中已经有了何谓“正确”的概念。你有了所谓“正确”的概念,这个概念就“不正确”了。因为这个“正确”是依据你的成见、制约、恐惧、文化、社会、癖好、宗教等成立的。你有标准,有模式。这个模式本身就不正确、不道德。社会道德观并不道德。你同意吗?如果你同意,那你就排除了社会道德—这社会道德指的是贪婪、嫉妒、野心、国籍分别、阶级崇拜等一切。但是你说同意时,你真的已排除了社会道德吗?社会道德是不道德的—你真同意吗?或者你只是说说?先生,真正的道德或德性是生命最不平凡的事。这样的德性与社会环境的行为完全无关。真正的德性必须完全自由。但是只要你遵循的还是社会道德,诸如贪婪、嫉妒、竞争、崇拜成功之类的,你就不自由。你所知道的这一切道德都是教会和社会推崇,并冠上道德之名。
问:但是我们只能等待这种“明白”自然发生吗?或者我们可以利用什么规律使它发生?
克:我们需要利用什么规律才知道“明白”是一种行动?需要吗?
问:请你谈一谈安静的心,心静是不是规律的结果?
克: 先生,你看士兵在教练场上很安静,腰背挺直,枪抓得笔直。他每天操练,每天操练。他身上的自由毁了。他很安静,可他是安静的本身吗?你看小孩子,全神贯注玩玩具,这就是安静吗?一旦拿走他的玩具,他就原形毕露了。所以,规律(先生,请你务必了解规律,永远的了解,这不难),规律会带来安静吗?规律会造成呆滞,造成停顿,但是会带来安静—非常积极而又宁静的安静吗?
问:先生,你希望我们这些人在世界上做什么事?
克:很简单,先生。我什么都不希望,这是第一点。第二,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美得神奇。这个世界是我们的,这是我们所依赖的世界。可是我们不会生活,我们不仅狭隘,也很焦虑,彼此之间相互隔离。我们是惊吓的人。所以我们不生活,我们与他人没有关系,是孤立而绝望的人,也不知道所谓“活在喜悦和福佑中”是什么意思。只有排除生活中的种种愚昧才能这样活。要明白我们的种种关系,不只是人与人的关系,还有人与观念,与自然界,与一件事物的关系,惟一的可能就是排除生活中的一切愚昧。我们在这种关系中发现自己的实然,自己的恐惧、焦虑、绝望、孤独,发现自己极度缺乏爱。我们脑子里都是理论、语言、知识。都是别人说的。我们对自己一无所知,所以我们不知道如何生活。
问:你如何用人脑解释意识的各层次?人脑似乎是自然之物,心似乎不是自然之物。除此之外,心好像还有意识的部分和潜意识的部分。我们如何才能看清这些?
克:心和脑之间有什么差别,先生?实际的、自然的脑是过去的结果,是几千亿个昨天,连带记忆、知识、经验的产物。自然与非自然(心理)不是一个整体的全部吗?将心分为意识和潜意识,分为脑和非脑的不正是我们自己吗?我们难道就不能看整体是整体而不分裂吗?潜意识和意识差别很大吗?或者潜意识并非整体的一部分,而是我们的分别?这里产生一个问题:意识的心如何知道潜意识的心?偶然的运作,也就是那些日常生活的事物能够观察潜意识吗?我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时间讨论这些。你们累不累?各位,请不要将坐在温暖的室内听人讲话看成消遣。我们讨论的是严肃的事,如果你们今天有工作,那么你们一定累了。人脑的负载超过一个量就无法再接受事物。然而讨论意识和潜意识却需要一颗敏锐而清楚的心。我怀疑经过了一个半小时以后,你们还能这样。所以如果你们同意,我们是不是以后再讨论这个问题?
一九六九年三月十六日伦敦
第一部分第2节 支离破碎(1)
今天晚上我们要谈的是意识和潜意识,浮面的心和深层的意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生活分解得支离破碎?例如,上班生活、社交生活、家庭生活、宗教生活。为什么不但我们自己,连社会生活上都有这种分别—我们和他们、你和我、爱和恨、死和活?我认为我们应该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种完全没有生死、意识与潜意识、上班生活与社会生活、家庭生活与个人生活区分的生活方式。国家、宗教、阶级的分别,个人之间一切矛盾的分别,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这种生活带来了动乱、冲突、战争,带来了真正的不安,从表象到本质都是这样。种种的分别—上帝与魔鬼、恶与善、“实然”与“应然”实在是太多了。我想用今晚的时间来寻找一种值得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不是理论和知识,而是没有任何分别的生活,它不会导致支离破碎的行为,而是持续不断的流。在这个流中,每个行为都和其他行为有关。
要寻找这种不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必须深入探讨爱与死的问题;明白我们可能找到一种生活方式是持续不坠的动,不破碎。这是一种高度明智的生活方式。支离破碎的心缺乏的就是明智。过着“半吊子”生活的人,大家认为高度道德的人,显然缺乏的就是这种明智。对我而言,“完整”就是拼合所有片段而形成一个整体的观念并不明智,因为这个观念另外蕴含一个“整合者”的意思。这个整合者整合、拼凑所有的片段。然而要做这种事,实体的本身就是一个片段。我们需要这样一种明智与热情,从而创造个人生活的根本革命,使行为不再矛盾,而是完整持续的动。要创造这种生活的变化必须有热情。我们只要想做什么有价值的事,都必须先有高度热情—这种热情不是快乐。要了解一种不支离破碎,没有矛盾的行为,也要有这种热情。知识的概念和方式改变不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要改变生活方式只有先了解“实然”,要了解实然就先要勇猛,要热情。
我们必须先了解快乐的本质,才能找到一种生活方式。这里不是指修道生活,而是日常生活方式。然后,拥有这种热情与明智。前几天我们讨论过快乐的问题,讨论过思想如何延续为经验,经验使我们拥有一瞬间的快乐。我们讨论过因为想到快乐而使快乐延续。快乐之所在,必受限于痛苦与恐惧。爱是快乐吗?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依据快乐建立道德观。牺牲自己、克制自己以与他人苟同,皆为追求快乐,也就是想要伟大、高贵。爱是快乐吗?我们现在看到的又是一个负担过重的字眼。我们每个人,从政治家到夫妻,都在用“爱”这个字。在我而言,就爱最深刻的意义来说,只有爱才能带来一种毫不支离破碎的生活方式。恐惧是快乐的一部分。显然,关系中只要存在恐惧,不论这种恐惧是什么,必然支离破碎,必然分裂。这真是一个深刻的问题。人心为什么总是分裂而与他人对立并由此造成暴力,企图由暴力达到某种东西?人类的生活方式导致战争,可是却又向往和平,向往自由。这和平只是个概念,一种意识形态。我们所做的一切统统都在制约自己。
人心有种种“分裂”。譬如在心理上分裂时间。时间在我们心里分裂成过去(昨天)、今天、明天。但是如果我们想要找到一种没有分裂的生活方式,就必须努力探索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思考,时间也就是分为过去、现在、未来的心理时间,是否是这种分裂的原因?分裂是不是由成为过去的记忆和大脑内容的已知事物所造成的?或者之所以分裂,是因为“观察者、经验者、想的人”总是与观察、经验的事物互相隔离所致?或者之所以分裂,是因为种种自我中心的行为,所谓的“你或我”制造了自己的孤立行为、抗拒?“观察者”与被观察的事物有所隔离、经验者与经验有别、快乐,这一切是否与爱有关?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