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那样说,我就安心了。」她故作轻松地说。
她确定她的声音听来很正常,但脉搏跳得还是太快,她努力压抑握紧拳头的冲动。
浩华继续用迷人的眼眸凝视她片刻,然後微笑地转开视线。「别再谈薇妮和麦先生了。他们是很特别的一对,但他们的奇怪行业与我们无关。」
他的注意力再度转向街景时,她深深地吸一口气,觉得像是从无形的罗网里被释放出来。她收拾纷乱的思绪,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虽然浩华的态度看似冷淡、满不在乎,她并不全然相信使他告知薇妮、他来到伦敦的好奇心这麽容易就被满足了。
浩华无疑对薇妮深感兴趣。她告诉自己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他对旧识的兴趣在她计划的关键时刻正好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她还是感到不安,总觉得自己像是疏漏了什麽。
她仔细观察他,端详他若有所思的出神表情。从他觉得必须超越单纯的替人催眠治疗,进而对催眠术进行广泛的研究开始,他就常常独自冥想,浑然忘我。这种令人不安的冷漠和沈默近来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突然之间,对男性的敏锐直觉让她恍然大悟,顿时豁然开朗。
「你接受雷夫人的午茶邀请,是因为你想查明她的催眠技巧是否变得和你一样高明。」她平静地说。「就是这麽回事,对不对?你非要知道不可。在经过这些年後,她的催眠造诣是否与你不相上下,她是否得知了什麽你所没有发现的东西。」
浩华微微一僵,那几乎难以察觉的身体反应证实了她的推断。他以惊人的速度转向她,她发现自己坠入他眸光的无底深渊。
他什麽都没说,她却像是被符咒镇住一般动弹不得。这会儿就算马车著了火,她也无法移动。惊慌席卷了她,他不可能知道她的计划,她慌乱地心想。他不可能发现她的计谋,她一直非常、非常小心。
浩华露出微笑,解除了小小的符咒。
「了不起,亲爱的,」他说。「你和往常一样富有洞察力。要知道,连我自己都不完全了解我对薇妮的好奇心。直到今日久别重逢,我才明白我确实被迫查明她有没有充分发挥催眠师的潜能。要知道,她对催眠极有天分。多年前她还是年轻女孩时,我就看出来了。当时我就确定假以时日和练习,她的技巧就会臻於完美。」
瑟蕾深吸口气,恢复了勇气。「也许你怀疑她的技巧比你更胜一筹?」
他迟疑一下。「也许吧!」
「那是不可能的。」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人比你更高明,连麦斯默本人必定都要对你的才能敬畏三分。」
浩华低声轻笑。「谢谢你的看法,亲爱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恐怕不大可能知道麦斯默对我的技巧佩服到什麽程度。」
「可惜他在几年前去世,无缘见识你的本领。但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更可能是既羡慕又嫉妒。至於雷夫人,你不用担心,她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她显然宁愿舍弃她可能拥有的天赋,投入另一项行业。」
「看来确实是如此。」他轻拍她的手背。「你总是能使我的情绪高昂,亲爱的。我发誓,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露出微笑,容许自己略微放松。但她不敢完全松懈戒备,她要做的事太过重要,大意不得。她以前也冒过险,但这次的计划空前危险。
再危险也值得,她向自己保证。如果一切照计划发展,获利将可以再次改变她的命运。她将有可能跻身上流社会,夙愿也将得以如偿。
☆☆☆
浩华是她唯一的绊脚石。她千万不可以低估他,她心想。
「今天绝对是我与昔日旧识异地相逢的日子。」薇妮说。「先是在蓓尔美街不期而遇,接著是贺浩华登门拜访。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这两个旧识的评价截然不同。」
他们并肩坐在人造废墟的石凳上。建筑师无疑是想使这有著典雅石柱和迷人残垣的哥德式建筑成为人们沈思冥想的地方,但他错在把它建在辽阔公园的荒僻地段,因此它从不曾引起民众的兴趣。毕竟,上流社会人士到公园来是看人和被看,不是来寻求隐密和清静的。
几年前拓斌在散步时无意中发现这座废墟,从此把它当成他的私人静思处。薇妮知道他只带过她一个人来这里。
他在这里和她做过爱。回忆涌现,撩起在结识拓斌前、她作梦也想不到能够体验的激情。她和他的关系一点也不单纯,她心想。他是她认识的男人中最令人生气的男人,也是她见过最令人兴奋的男人。只是和他并肩坐在这里就令她春心荡漾。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他们混合公事与激情的复杂关系。但她知道,与麦拓斌过从甚密後,她的人生就此不同。
「另一个旧识是谁?」拓斌问。
她小题大作地整理裙子,换取时间厘清思绪。
「说来话长。」最後她说。
「我不赶时间。」
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凭她现在对拓斌的了解,她知道他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除了是她见过最令人生气又最令人兴奋的男人之外,他的专注、坚毅和固执也是无人能及。
她最好赶快开始说明,否则他们没有人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你可能记得我提过在北部发生了一起不幸事件。」
「记得。」
「下午我在蓓尔美街瞥见的男人和那起事件有关,他名叫裴奥世。我回家迟了是因为看到那个可怕的家伙使我有点儿惊慌失措,我绕进一家茶馆喝茶压惊。」
「说说这个裴奥世的事。」
「总而言之,他指控我害死他的妻子,」她停顿一下。「他说的或许没错。」
拓斌沈默片刻,思索那句直言不讳的陈述。他倾身向前,把前臂搁在大腿上,两只大手在两膝之间松松相握。他凝视著废墟周遭蔓生的杂草。
「他归咎於你的催眠治疗?」他问。
「是的。」
「啊!」
她浑身一僵。「请问那是什麽意思?」
「那说明了你两年前为什麽改行做别的事来养活自己和敏玲。你担心你的催眠术造成了伤害。」
另一阵沈默,这次的时间比上次久。
薇妮长声叹息。「难怪你会从事密探这一行,你拥有过人的推理能力。」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他说。
「裴奥世的妻子洁丝曾经是我的客户,她来找我治疗神经方面的毛病。」她停顿一下。「洁丝看起来很讨人喜欢,长相标致,身材略高,举止高雅。像她那种家境富裕的淑女往往神经过敏,很容易罹患忧郁症和轻微的女性歇斯底里症。」
他点头。「听说过。」
「我很快就看出洁丝的情况比预料中严重,但她不愿意让我催眠她。」
「如果不愿意被催眠,那她为什麽找你治疗?」
「也许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其他地方可求助。她只来找过我三次,每一次都很焦躁不安。头两次,她仔细询问我催眠恍惚状态的性质。」
「她害怕受人控制?」
「不尽然。洁丝似乎比较担心她会在恍惚状态下,无意中透露个人隐私,事後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麽。我向她保证,我会把她在恍惚状态下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给她听。但我觉得她并不完全相信我能守口如瓶。」
「她不了解你。」
薇妮微微一笑。「多谢恭维,拓斌。」
他耸耸肩。「我说的是实话,我会放心告诉你,我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事实上,我已经不只一次那样做了。」
「彼此、彼此。」她端详他宽肩的线条。拓斌有时傲慢、固执得令人难以置信,但你绝对可以把性命托付给他。「我想我们这会儿就在那样做。」
他点头。「说下去。」
「好,就像我说过的,我得到的印象是,裴洁丝虽然很担心被催眠,但又觉得别无选择。」
「走投无路的女人。」
「对。」薇妮停顿一下,回想洁丝最後那次就诊的情形。「但没有灰心丧志。」
拓斌瞥向她,眼里闪过一抹惊讶。「她没有罹患忧郁症,对不对?」
「我当时认为没有。就像我说过的,她头两次就诊时,我们讨论催眠的治疗性质。我尽力详细说明时,她就在我的书桌前面走来走去。」
拓斌松开双手,挺直腰杆,开始心不在焉地按摩左大腿。「听来裴洁丝是真的有心寻求治疗她神经疾病的方法,但她显然根本不相信催眠术。我可以了解她的左右为难。」
「我很清楚你看不起催眠术,你认为用催眠术治病的人都是庸医和骗子,对不对?」
「不尽然。」他平和地说。「我相信有些意志薄弱的人很容易被催眠。但我不认为有哪个催眠师能够把他或她的意志强加在我这种人身上。」
她看他按摩几个月前中弹的大腿,他坚决不肯让她用催眠术来减轻他经常忍受的疼痛。
「胡说!」她俐落地说。「其实你是害怕被我催眠,所以宁愿忍受伤口的不适,也不愿尝试催眠治疗。别否认了。」
「跟你在一起时,亲爱的,我总像是处在催眠状态。」
「贫嘴!少拿那种缺乏创意的恭维来搪塞我。」
「缺乏创意?」他突然停止按摩大腿。「真伤感情。我还以为在这种情况下,那是相当机敏的回答。无论如何,我的伤口不需要催眠术的帮助就痊愈得相当好。」
「它经常令你感到疼痛,尤其是湿气变重时。连在我们谈话的这会儿,它都令你不舒服,对不对?」
「我发现白兰地颇具神效,」他说。「我一回家就要喝两杯。别谈这个了,继续说你的故事。」
她把注意力转向面前的杂草。「裴洁丝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就诊时,我看得出她心烦意乱。她没有再发问,直接叫我替她做催眠治疗。在我的引导下,她很容易就进入恍惚状态。我开始问她问题,试图找出她的焦虑来源。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她透露她非常畏惧她的丈夫。」
「裴奥世?」
「对。」薇妮打个哆嗦。「他们结婚只有一年,但她描述的生活却有如人间炼狱。」
她回想裴洁丝最後一次就诊的细节:「……奥世今晚又在生气。」洁丝用恍惚状态下不自然的平静语气说。「他说我选错晚餐用的盘子。他说我故意那样做来嘲弄他一家之主的权威,他不得不再次处罚我……」
薇妮感到心底发凉。「他昨晚有没有伤害你,洁丝?」
「有。他处罚我时总是伤害我,他说是我逼他动手的。」
「发生了什麽事,洁丝?」
「他打发仆人回房,然後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进卧室……不停殴打我。」
薇妮端详洁丝迷人的脸庞,但没有看到伤痕或青肿。
「他打你哪里,洁丝?」
「胸部、腹部、全身上下,除了脸以外。他总是很小心,避免伤到我的脸,他说他不要让人可怜我。我是差劲的妻子,一定会利用青肿的眼睛和裂开的嘴唇向那些不知道我是罪有应得的人博取同情。」
薇妮惊骇地盯著她。「他经常殴打你吗?」
「动粗越来越频繁,好像他越来越接近彻底失控。他娶我显然只是为了得到我继承的财产,我想他很快就会杀了我。」
薇妮从可怕的回忆里抽身而出。
「我发誓,她悲惨的际遇令我听不下去。」薇妮说。「我终止她的恍惚状态,把她告诉我的话说给她听。」
「她有什麽反应?」
「她觉得很丢脸。起初她坚决否认,但我可以从她的举止中看出她身心都很痛苦。我拿观察到的情况质问她时,她突然压抑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能怎麽办?」洁丝边哭边说。
「怎麽办?」薇妮说。「你当然得立刻离开他。」
「我幻想过离开他,」洁丝用薇妮递给她的手绢擦拭眼泪。「但我的财产都被他管得死死的。我没有近亲可以投靠,我连去伦敦的车票都买不起。就算成功逃跑,接下来又该怎麽办?我无法谋生,势必沦落街头。此外,我担心奥世会追来找我,他无法忍受女人反抗他。他找到我时一定会重重地处罚我,很可能会杀了我。」
「你必须躲起来。你可以改名换姓,声称自己是寡妇。」
「除非有钱。」洁丝紧抓著手提袋。「我无路可走。」
薇妮望向洁丝戴的戒指。「办法倒有一个……」
「我一点也不惊讶你卷入这件事。」拓斌挖苦道。「你做了什麽?」
「洁丝戴著一枚很特别的宝石碎钻花形金戒指。她告诉我那是她娘家的传家宝,她从学校毕业後就戴著它。它看起来值不少钱。」
拓斌实事求是地点头。「你怂恿洁丝变卖戒指作为新生活的资金。」
薇妮耸耸肩。「在我看来,那是最容易的办法,否则只有设法毒死裴奥世才能解决她的问题。但我认为谋杀丈夫的主意会令她胆寒手软。」
拓斌嘴角微扬。「你却不会?」
「只有在万不得已时。」她向他保证。「无论如何,我认为戒指计划最可行。我知道只要能把戒指带到伦敦,她就能以公道的价钱卖掉它。虽然不够她过奢华的生活,但足以让她糊口到自力更生。」
「亲爱的,你脱胎换骨太多次,恐怕忽略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足智多谋和心志坚定。」
她叹口气。「你说的或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