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卡突然想起自己8岁的时候还在采石场里干活,背着几乎和他半人高一样的石头,还被监工用鞭子抽着往前走。他不觉得自己比伊南娜高贵多少,但是他有颗忠诚于王子的心,他要让这个女奴听王子的话。
可是伊南娜现在脏得太离谱了,他把她带到小水塘边,让她抓紧时间把脸和手脚洗干净,还扔给她一点草药,让她自己嚼碎了敷到伤口上。
伊兹密王子把一切看在眼里,对路卡的做法还算满意,便吩咐哈扎斯将军:“女奴就交给路卡看管,他也不能只用来养鸽子,是时候学着干点别的事情。”
“是,”哈扎斯将军呈上一份芦苇笔蘸黑色烟灰水绘制的简易地图:“王子,凯西已经在海港听令了。”
“不了,”伊兹密想了想:“黎巴嫩森林已经不远,我想顺途去找老师。”
哈扎斯将军认为如果只是为了个女奴特地造访拉巴鲁大师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伊兹密看出他的顾虑:“我自有我的用意,米达文失踪已久,一旦……国内形势必将产生变化,父王虽然没有考虑过公主继位的可能性,只将米达文作为一个联姻的人选。但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他唯一的子嗣,我……需要拉巴鲁老师的指点。”
哈扎斯将军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作为辅佐了比泰多王和王子的两代老臣子,也有忠言:“王子,关于王位的继承,王不会考虑除您之外的其他人,您对王一向恭敬,从前怎么样以后就还是怎么样,到底是父子,王绝不会怀疑您的忠心。”
“我自是忠诚仰赖父王。”伊兹密摩挲着手上的黑铁戒指,这是身为王国继承人的不二徽征,举国另一个拥有黑铁饰物的就是比泰多国王,他的父亲。
作为比泰多称霸安纳托利亚高原的至高秘密,黑铁当时市值相当于黄金的60倍,哪怕是比泰多王,也不过是拥有黑铁所铸的一把短剑和一尊王座而已。
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终归是用来扩大帝国的疆域,而非展现王室的奢华的。
哈扎斯听出了王子的无奈,想他小小年纪为了避嫌就游历四方做间谍,如今王还正当盛年,王子却已渐渐长成,只怕今后要越发战战兢兢。
他掉转了话题:“那么凯西怎么办?”
“让他按原计划起航,去趟腓尼基,搜罗珍贵的布匹商品,”王子微微笑道:“我们告别拉巴鲁老师后,穿过叙利亚沙漠,再和凯西会合前往埃及。”
哈扎斯将军奇道:“让凯西去搜罗奇珍异宝,恐怕这位莽汉可不在行。”
伊兹密并无所谓:“既然是扮作商人,不如扮得像一些,船上多装些好东西,也方便以进贡之名混入埃及王宫。腓尼基是大绿海最富庶之地,比泰多出产的货物只怕旁人难以看上眼。”
但说着说着,伊兹密琥珀色的眼眸又黯淡下来:“行程可能比原计划耽搁几天,让先前派往埃及的探子不要松懈,继续探听米达文的消息。”
哈扎斯将军说“是”,暗地里却是叹了口气。
伊南娜又经过了一劫,对着水塘里的倒影暗暗下定决心,为了早日逃出生天,势必要咬紧牙关忍受住千难万苦,更要谨记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屈服地活下去,都比按在骆驼粪里窒息要好。
想到这里,她用袖管擦干净脸和手,低眉顺眼地回到队伍里,示意路卡自己好了。
众人瞅了她一眼,伊兹密王子发现这个女奴洗干净之后,五官真的和自己平时所见的人大有不同。她的头发和黑烟灰墨水一样黑,不像大绿海周边的人混着棕色,眼瞳也是这样,显得特别黑白分明,那股灵巧劲儿仿佛从瞳眸里透出来。
皮肤称不上雪白,而是像自家宫殿里那盏象牙油灯的颜色,莹润里透着清净。眼睛不大弧线却好,眼角微微翘起,鼻子也略嫌扁了点,身材更是平板,看着只能算顺眼,又很有些异国风情。
但要让这女奴把眼里的灵巧劲儿用在正道上也不容易,除去她身上奇怪的疑点,就这么放进宫里做个难得的摆设不错,说不准哪天父王看上了也未可知。
他招手让路卡过去,轻声交代了要他照顾好这个小摆设。
日头稍微偏西,整个队伍又抓紧时间开拔。
伊南娜的日子稍微好过了些,她被捆在一头专门用来扛行李的骆驼身上,整个人背朝上压着一卷地毯,腹部被颠得阵阵作呕,脑袋向下,被晃得头晕目眩,就这么走了两天,她才看到有森林和农人的迹象。
她也再没有幸运到能够睡在那卷羊毛毯上,王子把她赶出了帐篷,她只能睡在路卡的背后过活。自从她面对路卡时能够很好地执行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原则,这个少年对她就不再凶恶,甚至默许了她晚上可以在绑上手脚之后,睡在他的背后靠近火堆的地方,隔绝寒冷的夜风和其他士兵的目光。
她也习惯每天天不亮就和路卡一起起床,收拾铺盖,给王子准备洗漱的用具和净脸的热水,伊南娜已经能娴熟地服饰王子穿衣,虽然通常只是外袍。她现在在各种需要跪拜的场合跪得无比顺畅,只为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地迈腿走路。
伊南娜跪在地上,双手举着腰带,王子接过自己束上,又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银亮的腰刀来,自己别上。
这把刀王子从不假人手,都是自己佩戴或解下,伊南娜默不作声地熟练地给王子穿上鞋,见他按着腰刀站起来的模样,风姿俊秀得几乎要闪瞎人眼,伊南娜最近每天早晨都要瞎上那么一回,要不是从前帅哥美男从电视上见多了,她可能也会像附近的村姑那样大胆地唱情歌了。
这时路卡掀了门帘进来,端上泡了鲜花的温热清水供王子洗手,然后随着王子出帐享用早餐。伊南娜等到那个高大的人影出去,才松了一口气,急急跟了出去。
因为昨天驻扎的时候天色已晚,伊南娜这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已渐渐荒芜,远处就是路卡说起过的叙利亚沙漠,她从前的人生从未亲眼见过这种能够吞噬生命的不毛之地。
这里是靠近沙漠边缘的一处绿洲,因为处于比泰多、前胡里特人的米坦尼国以及巴比伦和亚述交界的地方,且沙漠的另一端就是黎巴嫩森林及大富之地腓尼基,过路的商人非常之多。
尤其是亚述商人早在两河流域文明兴起的一千年前,就打通了这条商道,给自己的邻居带去羊毛、麦子、美酒、冶炼青铜的铜和锡。他们如此胆大而精于算计,既不惧沙漠的干涸也不怕密林的野兽,任哪一个国家发生政局动荡也无法撼动亚述商人的重要性,王者需要他们,平民也需要他们。
哈扎斯将军和一个头上光光的亚述商人商议良久,牵了一头才被猎户擒住的小鹿交给路卡。
路卡手起刀落给这小生灵放了血,在这些人中只有伊南娜会称呼它为小生灵,其他人想着马上要进入沙漠,不过只想分得一块肉补充些体力。
哈扎斯将军另外向商人买了些肉干挂到自己的行李堆上,路卡这时正把鹿肉烤得“噼啪”作响,金黄的油水滴进火堆里,窜起一个个小火球。男人们各个拔出腰刀,开始分食这只小鹿。而路卡端着一个银子做的盘,将烤得香喷喷的切成薄薄片状的鹿舌摆上,又将事先割下来的鹿背上最鲜最嫩的一块肉淋上番红花酱汁,放在了王子跟前。
接着路卡又从行李里掏出一件青铜器具,像是药钵一样的东西,圆杵和底下的凹槽严丝密合,钵的底下留了一个细细的槽,路卡把新鲜的剥了皮的石榴和一个杯子递过来,伊南娜非常聪明伶俐地开始榨石榴汁。
她当然是没有福分享用的,那杯鲜浓的完全没有兑过水的果汁最后也被捧给了王子,她抱着“榨汁机”去绿洲清洗的时候,才抠了点残留的汁液,高原上采摘的新鲜石榴甜香芬芳、酸浓爽口,是伊南娜从没有体验过的味道,好喝得让她眼眶发红,想到这些天言不由衷的悲苦生活,又想起以前超市里买的价格不菲、品质却不怎么样的进口果汁,心里又一阵酸楚,暗暗大骂王子和奸商都不是好东西。
话虽这样说,她回去的时候,看着用餐时分仍然动作优雅高贵的王子,看着他杯里的红色浆液,看着他盘里金黄的肉块,香得让伊南娜口水直咽。
因为长期没有吃饱的关系,她的神色很有些露骨,所以说磨去了脾气却磨不去骨子里的东西,伊南娜自己不觉得,可却实实在在把王子的胃口也倒掉了。
可惜那些不是她现在能肖像的,就连火堆上几乎只剩骨架的那只鹿也不是她能肖像的。
路卡见王子吃得心不在焉,心下大急,把伊南娜拉到一边分食了半只鹿头,伊南娜刻意不去看那只鹿头上黑洞洞的眼窝,只专心吃自己的肉,不时再往上撒一把细盐。这样的野味,即使没有佐料,也是香浓惑人。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肉,她“咕咚咚”地把水囊里的水喝了个干净,伊南娜背过身去重新紧了紧鞋带,正式迎接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沙漠之旅。
10第十章
伊兹密的队伍里都是常年和他一起游历各国的精英,沙漠、沼泽、密林和高山都只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大部队走得并不辛苦,行程也有条不紊,补给一旦不足,预定的绿洲就会出现在眼前。除了白天热点晚上冷点,这旅程看上去也并不危险。
但伊南娜这样的旅队里的下层成员,日子就会艰辛很多。
沙漠里水最珍贵,但她的配额极少,每天不过就几小口而已,几乎天天都是在脱水边缘度过,整个人没几天就变得又黑又瘦。其次沙漠里无遮无避,她又不能离开路卡的视线,如厕问题便成了头等难题。
作为一个中国人,最要紧的就是羞耻之心。这么一忍,常常就是到了晚上,钻到帐篷背后解决。
这点路卡看在眼里,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他私下和哈扎斯将军也交流过,在这么一个大多数女人穿衣服等于没穿,埃及女人甚至站着如厕的年代,他们对于伊南娜为什么要等到夜□临钻到帐篷后面解决问题表示很不解。
哈扎斯将军甚至表示:“难怪王子要去找拉巴鲁大师,这远方来客的行为实在怪异。”
路卡也连声道是,但他们都不想以如此平民的问题去麻烦王子,征询这位年轻的智者关于这位女奴缘何如此擅于压制生理感觉的原因。
哈扎斯将军最后也只吩咐路卡要看紧女奴,必要的时候可以为难一下,看看她如何应对才好,也方便早点摸清她的底。
这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年代,路卡说为难就为难,从上一个绿洲出发后已经有十天了,下一个绿洲还没有看到,水囊缓慢而明显地瘪了下去,路卡盯着伊南娜的喉咙咽了一下,就把水囊夺走了。
伊南娜知道,如果这样的情况超过一天,自己可能就会因为缺水而虚弱,在没有可能得到怜悯的情况下,她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沙漠的水很多,只是人眼看不见而已。
傍晚扎营的时候,伊南娜问路卡要了个瓦罐,在地上用手刨了个浅坑,将瓦罐放了进去。又将先前用来绑腿止血的保险套摸了出来,在路卡的监视下借了把小刀割开展平,覆盖在坑口上,拿沙子将周边压平。
又摸了一颗石子压在薄膜的中间,使它延展成一个倒锥形。
这还是伊南娜从前在野外生存指南上看到的方法,如果理论可行的话,入夜之后骤降的气温会使坑里的水汽上升在保险套上凝结为水珠,明天瓦罐里会有一升的清水,而且是绝对安全洁净的蒸馏水。
那如果那本册子是骗人的,或者她操作的不对,那么某个沙坑或许就是自己的坟冢。
做完这些,伊南娜忍着喉咙里像是火炙一样的干渴,倒头就睡。路卡一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也看不出任何危险的样子,见她早早睡下,给她捆了手脚,便不再多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路卡就被伊南娜的推搡吵醒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要知道这个女奴懒得很,不到自己去叫她她可绝对起不来。
路卡给她解了绑之后,她立刻就奔到昨天埋瓦罐的地方,保险套已经承载不住重量掉进了罐底,伊南娜双眼发亮,把罐子飞快地从沙坑里扒出来,举在手里摇了摇,听着液体撞击罐壁的声音,顿时仿佛劫后重生,酣畅淋漓地一连喝了几大口。
她喝得太急,罐口又大,洒了好些在沙丘上。路卡在旁边目瞪口呆了一阵,才飞也似的扑上去把瓦罐抢了抱在怀里,破口骂道:“混蛋女人,你知道水在沙漠里多珍贵嘛!啊?你怎么能洒在地上?”
伊南娜却欢快地看着他,得意万分,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就是浪费了又怎么样?
经过了数天的折磨,伊南娜终于名正言顺地扬眉吐气了。
她现在有资本说这样的话了,因为她能制造水,她能源源不绝地供应自己,她不需要他们可有可无地每天赏赐一口,然后残忍地把自己的命运扔给这片黄沙裁定。
路卡气不过,伸手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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