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她放软了表情,安抚道:“要是我惹你不高兴了,你就说出来,阿姨跟你道歉。”
他忙摆手:“不用不用,是我自己太可疑。”
西门瑞端着汤圆进房的时候,沈放已经面朝里躺下了。一头乱发松垮垮地散在枕头里,鬓角的几缕落下来,乖顺地覆在侧脸的线条上。
林阿姨方才在厨房中与他说了所有关于沈放的事,至今他都有些难以消化。那样悲惨的经历,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恐怕都难以承受。而沈放看起来,又是多么乐天的样子。难道他的没心没肺、他的张牙舞爪,都是装出来的?
“沈哥,你睡着了吗?”
“……嗯。”
睡着了还说话。
“你白天不是还让我教你武功的吗,怎么这会儿不需要了?”
“你当我傻呀,要练成你这样,没个十年八载的下不来。我没那毅力,还是算了吧。”
他还挺明白。
但西门瑞好不容易找到了报恩的方法,不愿就此放弃:“那内功呢,你昨天状况不错,不继续练可惜了。”
“再说吧。”
当事人这么坚持,西门瑞不便再游说,转而放下碗,走过去晃了晃他的肩膀:“林阿姨特地煮的汤圆,给你去去晦气,你不吃我可代劳了啊。”
“……谁说我不吃?”被子一翻,沈放就坐了起来,眼睛雷达似的提溜提溜扫射一圈,扫到汤圆的时候蹭的亮了,老实不客气地抓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开吃……才想起来,房间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自己这样会不会不太厚道捏?
“你也要来点吗?”
西门瑞笑眯眯:“不用,你吃吧,晚饭时光见你扒饭,也没见你吃菜,现在应该饿了。”
“哦……”沈放默默嚼着林阿姨的爱心汤圆,挠挠头,奇怪,怎么觉得西门瑞今天的笑容有点特别呢?
“吃完就早点睡吧,你不是说,明天要带我去警局查我身份吗?”
“哦。”
关灯上床,沈放向里面挤了挤,迫得西门瑞只好再让了让,与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黑暗中,平日一沾枕头就着的沈放,反常地睡意全无,睁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时而想到死去的爹妈,时而想到今早的破事儿,时而想到身旁这个奇奇怪怪、神神秘秘的西门瑞,一时千头万绪、五味杂陈,各路想法炮筒子似的一个个往外冒,不一会儿就闹得他头疼欲裂、更加睡不着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起床,上院里跑个两圈醒醒脑的时候,忽然一股微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了耳际,伴随着熟悉而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沈哥,你还没睡着?”
“哎?你怎么也没睡?”摸摸被吹得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这小子,又不是跟姑娘调情,离这么近干嘛?
“我睡眠浅,总是要酝酿很久才能慢慢睡过去。”其实西门瑞是担心沈放白天受了刺激,情绪调整不过来,所以一直保持着清醒,想等待对方睡着了,自己才好安心睡去。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边人熟悉的呼噜声响起,便干脆出声与他说说话,好过他一个人独自忍耐失眠的痛楚。
“哦,听说你这样的也算失眠症的一种,哪天要不要让王大夫看看?”
“王大夫?怎么不是王医生呢?”难道自己搞错了,大夫的称谓还没有完全被历史湮没?西门瑞不耻下问。
“谁让他一副蒙古大夫的傻样!告诉你啊,我第一次看到你包扎后的样子,还以为他从埃及挖了具木乃伊来滥竽充数呢!”
木乃伊?怎么他当初的形象很像这个叫“木乃伊”的物什吗?
“可是……王医生,啊不,王大夫好像只管我这样的病患,脑部的问题,应该只归脑科的医生看诊吧?”
“唔,有道理,不过我看他这么厉害的样子,应该也能看吧。好歹是个熟人,价格兴许可以优惠点。哎……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没医保!神马都要自费!天朝的物价是随便谁都自费得起的吗?”
医保?自费?还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融入这个时代了,结果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物,果然学无止境啊。
发现身边的人忽然间安静下来,沈放心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超过了,于是赶紧补救:“不过明天去了警察局,也许一查名字就找着了呢?你这姓还挺少见的。”
西门瑞听了,扯起嘴角,无声苦笑。
亲爱的恩人哪,再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恐怕……他得在这里继续叨扰下去了。
、职场
“什么?查无此人?!”
“是的,”警察同志一推眼镜,语气无比正经:“系统显示,同名同姓的,全国共有四十八人,但无论年龄还是其他情况,都与他不相符,所以你确定他真的叫这个名字吗?”
“我……还真不能确定。”沈放看看西门瑞,对方回他一个圣母白莲花般的纯洁微笑。
“刘警官,您也知道我的情况,很有可能连名字都记错了。”西门瑞和稀泥。
刘警官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工作了近十年,自认阅人无数,早在系统找不到西门瑞相关资料时,心里就留下了点疑问。此时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番,又觉得这人家教甚好、长相更是少有的俊俏,不像是个历史不清白的。但出于专业,还是提醒一句:“如果有前科或者曾经参过军的话,倒可以试试DNA识别技术。”
沈放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很快就能扔开这只烫手山芋,闹了半天却还在原地踏步:“前科?您看他像吗,参军倒是有可能,平常无论干什么背都挺得直直的,我还琢磨他是不是小时候跳过芭蕾呢。”
西门瑞虽然不知道“芭蕾”是什么,但也能隐隐察觉沈放语气中的不屑。其实西门家祖上乃武将出身,靖难之役中,一路随成祖举事讨伐,有从龙护驾之功。此后族中一直武将辈出,及至父亲西门庭越,亦官拜兵部侍郎。虽然他从未参过军,但从小接受的就是军人教育,加上贵族本身有着严格的礼教要求,教出来的小孩自然与众不同。
想当初父亲为了纠正自己的举止,特地请了军中一位退役的副将来训练自己。吃饭时候背稍稍一个弯曲,饭后就是一顿手板,或者扎一下午的马步。
血一般的往事历历在目,直至今日,他也不敢稍有懈怠。反正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
“回头让他去鉴证科留根头发,化验结果出来了我就通知你。如果这样还不行,我只能建议登报或者网上人肉了。”
“哎……又白跑了。”出了警局大门,沈放一声长叹。
西门瑞心中有愧,只好安慰道:“也不是全无希望,不是有那个‘滴安诶’嘛?你要是嫌麻烦的话,下次我一个人来好了。”
长得跟个海龟似的,英语发音怎么这么奇怪?
“算了吧,上次让你上街角打瓶酱油,你也能给我迷路。警局那么远,我怕你从此冲出亚洲走向宇宙~”╮(╯_╰)╭
“……”被戳中死穴,西门瑞立马蔫了。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大爷我现在耗不起啊。
沈放瞥瞥身边的大米虫,觉得有事儿还是摊开说的好:“那个,西门啊,这么多天下来,你看沈哥待你咋样啊?”
“很好。”
“那沈哥的情况……你也应该了解了吧?”
“了解了。”
“那你有没有兴趣……加入与我一起,为大杂院的建设添砖加瓦的队伍中来捏?”
“有……吧?”
哦也,上钩了~
“那行,这就跟沈哥走吧,带你去个能够让你梦想成真的好地方。”
西门瑞看着他一脸堪比皮条客的YD表情,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漫天尘土飞扬中,几架起重机忙忙碌碌地穿梭在砖瓦钢条之间,工人们各司其职,看图纸的看图纸,开机器的开机器,搭架子的搭架子,就是没有人来理他。
半个钟头前,沈放将西门瑞往这里一放,让他原地等工头老邓接见,自己则一戴安全帽,钻进工地电梯不见踪影了。
于是西门瑞听话地等啊等啊,等到传说中的老邓捏着图纸慢悠悠晃出来时,他已经快被头顶的太阳烤成西门煎蛋了。
对方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问:“你就是小放儿介绍来的人吧,块头不错,叫什么名儿啊?”
“西门瑞,您叫我小瑞就行了。”
“行,那小瑞,你以前应该没干过这行吧?”
“的确没有。”
“能吃苦吗?”工头一指旁边运石子的小工,豆大的汗珠一行一行从安全帽里溢出来,脏兮兮的面孔已看不出原来长相。小工浑然不觉自己被围观了,一个劲儿地推着满满一筐石子,精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发了狠力。
“刚开始都是这样,习惯了就好。你要是觉得不行,还是趁早回家吧。零时工没定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排班都排不好。我这儿啊,索性都不要,只要那吃得起苦、愿意长期干的!”
西门瑞知道他这是丑话说在前头,也并非针对自己。好脾气地笑笑,只答:“没问题。”
沈放在这里负责的是搭脚手架,没事时顺便再运运材料、给工头打打下手什么的。搭脚手架是技术活,一个月能挣七八千,比别的工种都挣钱。有一利必有一弊,搭脚手架总是要爬高,危险性较大,难度系数又很高,外行人很难插手,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所以旺季的时候,沈放几乎每天回家时,都累得跟头牛一样,一趴在床上就不动弹了,连饭都没力气吃,弄得林阿姨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有人要问了,赚这么多钱,怎么还这么穷?
还不是因为那倒霉老爸,公司倒了,债务没倒。当初卖了房子车子,总之能卖的都卖了,剩下来的,就只能靠沈放自己还了。
没办法,他只好辍了学,匆匆忙忙进了社会。然后发现外面的世界跟自己原先设想的真特么不是一回事。钱这种东西,只有自己面对面赚过了,才能真切地体会它的来之不易。
于是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渣爹的老本行,建筑。
起先只是干干最基本的苦力活,到了后来,就跟着一个老师傅学搭脚手架。半年之后出师,就一直干到了现在。
平时省吃俭用的,债也填了个七七八八,正巧碰上西门瑞这档子事,卖了剑,沈放才终于又重获了自由身。因此某种意义上,他对西门瑞是怀着感激的。所以即使如今西门瑞越来越往拖油瓶的趋势上发展,他也从没有过要弃之不顾的想法。
暮□临,霞光满天,一轮淡月悬挂半空,工地的探照灯陆续开启,今天不上夜班的工人开始准备离开,喧嚣的挖掘声渐渐小了下去。
搭脚手架需要光照,夜里实在不宜进行,沈放决定收工。
与工友们说说笑笑着走出了电梯,没留意前面,被笑眯眯迎上来的老邓吓了一跳。老邓不以为然,拍着沈放的肩膀直夸:“小放儿,你给我找了个好帮手啊!”
“怎么了,西门瑞没给你添麻烦吧?”
“哪能啊!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学习能力这么强的人!好家伙,我就是让他跟着小郑运运石块,他也不知道听成什么了,我再过去巡视的时候,他已经帮着宋师傅开吊车了!关键是开得还不错!”
“啊?!”沈放咋舌:吊车不好开,他学过所以知道,起重角度很巧妙,新手很难驾驭。
“于是我就问了:你以前开过这个?他说没,宋师傅刚刚让他在旁边搭把手,他看着现学的。我又问宋师傅,宋师傅那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不轻易夸人,也被这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说邪了门了。”
“哦……”
吊车总共就那么几台,沈放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西门瑞的所在。
此时他与所有人一样,戴着顶黄色的安全帽,一头显眼的长发用一条牛皮筋绑在脑后。身上不搭调地披着一身蓝色的工装服,套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操作盘上熟练地飞舞,漂亮的脸在沾满灰尘的驾驶室中异常地和谐着。
呵呵,真不像他啊。
“好吃你再来”大排档内,客人们围坐在各自桌前,喝着小酒,吃着小菜,各自谈论着各自一天工作下来的感想与疲惫。
“啪!”
一记巴掌甩上沈放后脑勺,成功一招制敌。当事人一脑袋磕上桌角,瞬间痛不欲生。
“方丽丽!注意素质!我特么是客人!”沈放捂着通红的脑门哀嚎,丝毫不顾及苦心经营的帅哥形象。
“啊呸!谁让你不珍惜粮食的?这么大的块头,还挑食,赶紧把青椒给我拨回去!”巴掌的主人抹布一甩,一脚踏上板凳,麻花辫那么一抖,英姿那叫一个飒爽,一时惊起邻桌食客无数,鼓掌同时默默内牛:“小丽丽真是越长越泼辣了。”
“切,以前明明是只粉嫩粉嫩的萝莉,整天围着我哦爸哦爸的,岁月真素把杀猪刀啊~”
嗯~嗯~ 背景观众们一致抱臂点头。
“少废话!想转移注意力是不是?”方丽丽不耐烦了,抢过沈放筷子一夹一放,那些被悄悄扔到桌上的小青椒们,又一次回到了沈放碗里。
不爱吃青椒的某只炸毛了,狠狠一掌拍在桌上,巨大的声响瞬间平定了一切喧嚣:“我KAO!方丽丽我忍你很久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妈没教过你吗?老子吃不吃青椒干你丫屁事!不就小时候你跟我求婚我没答应所以一直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