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变的女人的确是个老江湖。
古竹婷明媚的双眸带着一抹淡淡的轻蔑,向三人冷冷一扫,漫声说道:“人在江湖,就得有人在江湖的觉悟,技不如人就得任人宰割,这是江湖铁律。本姑娘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男信女,你们也甭指望我是活菩萨!”
古竹婷根本无视乔林和乔森作势欲扑的姿势,晃着肩膀慢悠悠地向前踱去,一抬腿,那只极秀气的小蛮靴便踩到了榻前条凳上,古竹婷蛮腰轻折,俯首望着躺在榻上的乔木,道:“本姑娘十三岁手上就沾了人命,不问是非,不管对错,只要我的主人说要他死,那他就得死!这些年来,死在我手上的江湖好汉朝廷权贵不知凡几,就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吓我呀?”
乔木咬着牙道:“乔某知道姑娘艺业惊人,与你放对断无幸理,何况姑娘你又救了乔某性命,只是……姑娘究竟为何而来,为何要冒充乔某人的外甥女儿,还请姑娘明白示下,若是误解了姑娘好意,乔某愿意致谦!”
古竹婷慢慢直起腰来,微笑起来:“你这人本事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不错!本姑娘的确是有所为而来,你们运气好,我家主人看上了你们,要不然,就算你们顺字门老老少少今儿全都死在场院上,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乔木心中一紧。急忙又问:“你家主人?他是谁,他想要什么?”
乔林和乔森听了也是心中凛然,这么可怕的女人,身后居然还有一个主人,这个主人只派了一个人就打得蛟龙会落花流水,她的主人又该多么可怕?
一时间,三兄弟心中都升起一种绝望无力的感觉,如果说面对蛟龙会的吞并他们还有一拼的勇气,面对这个只派出一个娇怯怯的小女人。就把他们心中不可战胜的强敌蛟龙会打得落花流水的人,他们又拿什么去抵抗?
古竹婷“嗤”地一笑,讥诮地道:“乔帮主,顺字门这块招牌,你还真是看的比命都重啊。你不用紧张。我的主人可不是想吞了你的顺字门,而是想帮你顺字门在灞上码头重新立起字号。”
古竹婷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很幸运,本来……我家主人完全可以扶持一个大一些的帮派,那会省下不少力气。不过……我家主人意外发现,顺字门曾经是三爷属下,作为三爷的传人。我家主人却不好不顾这份香火情了。”
乔家三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三爷究竟是何许人。虬髯客的时代对他们来说已经太遥远了,虬髯客逍遥海外的时候,他们三兄弟还没出生呢。但是。作为水上霸主的顺字门曾经做过谁的旧属?只有一个虬髯客!
所以,这个被自己人尊称为三爷,外人则多称他为虬髯客的奇人还是很快就被他们想了起来,三兄弟几乎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齐声道:“张三爷?虬髯客!”
古竹婷浅浅一笑:“没错,就是这位三爷。除了他。还有谁配称三爷?”
乔氏三兄弟呆住了,虬髯客在他们的记忆里早就成了一个传说。他们幼年的时候曾经趴在祖父膝上,听他讲过那个奇人的故事。很多年以后,他们已白发苍苍为人祖父,这时却忽然跑来一个人,告诉他们说,他是那位传说中的奇人的后人。
然而……如果不是那位在烽烟处处反王并起的年代一统绿林道,登上总瓢把子宝座的那位江湖奇人,又有谁的后人能有这样无法想像的武功?几乎是一瞬间,他们就相信了古竹婷的话。
乔木用极大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的震惊,可他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的惊骇:“你……你家主人是张三爷的后人?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古竹婷淡淡地道:“顺字门败落的已经太久了,这江湖也乱的太久了,我家主人要整合灞上,打起顺字门的旗号,一统江湖!”
房间里顿时静下来,惊愕许久,乔帮主的神色才渐渐恢复了冷静,他沉声道:“你们……想造反?”
不怪他这么想,当初张仲坚收服顺字门,就是为了谋夺天下,结果大事未成,只好远走海外,乔家如果不是因为和张仲坚走的太近,也不至于分拆顺字门,最终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要做大事就要有失败的准备,乔家人没有因为不曾封王封侯反而日趋败落去怨恨虬髯客,甚至依旧对他充满敬仰,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这些从未见过虬髯客的人,会因为虬髯客的一个名号便死心踏地的忠于他的后人,继续造反大业。
古竹婷道:“三爷的时代早就过去了,我家主人并不是想领着你们造反,而是想做你们的‘漕口’,帮你们把‘顺字门’做大,直到顺字门重新崛起,吞并各大漕帮,恢复昔日荣光!”
让顺字门恢复昔日荣光?
在乔家三兄弟心里,这是他们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事情,此刻却从古竹婷口中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就像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时间竟令他们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尤其让他们惊讶的是,那位张三爷的传人居然要做他们的漕口。
漕口是什么?如今的顺字门是没有漕口的,所以才越混越惨。那些有实力的中大型帮派才有漕口,帮派中分为漕拳和漕口两部分。漕拳是漕帮的主要组成部分,那些操船弄舟、在风浪中打拼的江湖汉子都是漕拳。
而漕口就是漕帮中的文人。这些文人不是吟诗作赋附庸风雅的文人,而是在官场中做官或者有人脉的文人,官字两张口,漕口就是从官府里争得一口的意思,只有背后有权贵官绅为他们撑腰的帮派,才能抵挡层层盘剥,混的风生水起。
如果真能找到一个漕口,在官场中有个靠山,那当然是乔木求之不得的事,但顺字门被人觊觎久矣,他还是不敢相信天下掉下块大馅饼。乔木警惕地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想趁机吞并我顺字门?”
古竹婷眨眨眼道:“旗号依旧叫顺字门,门主依旧是你乔木,这样子也能吞并你们么?”
乔林和乔森对视一眼,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乔木的心跳也加快了,他强自克制着自己,想了想道:“今日姑娘帮我们解了围,可也得罪了蛟龙会,说不定一会儿他们就会有更多的人赶来报复,你们……应付得来?”
古竹婷微微一笑,道:“不然,我们为什么来?灞上恶霸成群,大帮是大恶霸,小帮是小恶霸,在这恶霸窝子里,你以为本姑娘是打算以德服人吗?我既然来了,就有比他们更强大的武力!”
乔木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姑娘,在灞上,强大的武力能够解决一定的问题,但是决定不了根本的问题。蛟龙会在长安府,有官方势力做后台。我们可不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强盗,要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吃饭的,只要一个巡检、三五个捕快,任你再强大的武力都没了用处。”
古竹婷轻轻摇摇头,怜悯地道:“难怪顺字门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乔帮主的脑筋真的不太够用。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家主人是要做你们的漕口,在官方上没点势力,能做得了漕口?”
乔木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紧张地道:“你家主人是做官的?比得上蛟龙会的后台?”
古竹婷问道:“你知道蛟龙会的后台是谁么?”
乔木一怔,摇头道:“不知道,这种事一向都是漕帮的最高机密,旁人哪里晓得。”
古竹婷笑了笑,伸出一根葱白青玉似的纤纤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道:“我知道,蛟龙会在官方的后台是长安府司录参军楚天行。我来的时候,已经知会了观仁坊独孤家,他们会派人去敲打敲打那位楚参军的。”
乔帮主听了,一张嘴顿时张得像是一头河马,失声叫道:“观仁坊独孤世家!你……你家主人竟然是独孤世家的人?”
乔林和乔森也像拉风箱似的喘起了粗气,独孤世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看上“顺字门”的竟然是独孤世家。如果说虬髯客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传说,那独孤世家就是现实中的传说。像那样高高在上仰望难及的大世家,会低下头来俯瞰灞上镇的这些小蝼蚁?
他们方才还在担心会被人吞没,真是可笑。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富豪,忽然发了善心,想往他们只有几文钱的破碗里丢块金子,他们居然抱紧了破碗,担心反被人抢走了那几文钱。如果有独孤世家做后台……
巨大的幸福感,让这三个老江湖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们已经感动的眼泪汪汪了,古竹婷却又一锤子把他们砸晕了:“独孤世家?我可没说我是独孤世家的人,准确地说,独孤世家是我家主人的人!”
乔木浑身哆嗦着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他……他在哪里,乔某想马上拜望他!”
古竹婷嫣然道:“我家主人么,这一两天就到了。”
说到这里,古竹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欢喜,好象心花儿都要开了,她的身子也忍不住快要哆嗦起来:“阿郎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呢!”
、第九百四十五章 布子于边
涧谷之中,深险如函。仄长的古道仅容一车通行,一行络绎如蛇的人马就缓缓行走在幽仄的谷涧之中。两边沿山是绵延数百里的桃林,深秋时节,树叶都掉光了,一阵风来,枯枝便在风中瑟瑟发抖。
鞍鞯齐备、甲明盔亮的千骑将校,骑着魁梧高大的骏马,队伍的中间部分有几辆车子,载着不耐长途骑马而行的几位文官。
同千骑一起赴关中的是刑部陈东、孙宇轩,还有御史台的胡元礼、时雨和文傲。至于户部左侍郎裘零之、仓部郎中郑中博,还有工部的侯宗瑜、陈彦如都跟着金吾卫的武懿宗先行一步了。
武懿宗把户部和工部的官员都拉拢到了自己身边,这两个衙门一个将要负责长安故都的修缮维建,从而掌握大量的资金和民工,另一个衙门将负责长安民众的普查和统计,将直接掌握那里的户口情况和税赋情况。
把涉及人口、税赋、拨款、建筑的权力全都抓在手里,武懿宗明显是想抓重点,他要在这一路上把这两个衙门软硬兼施地掌握在手中。户部裘零之是他的亲家,必然跟他合作的,他需要下力气拉拢的只有工部。
刑部和御史台虽然既不管钱也不管人,但是他们负责整人。延州贪腐案的余波荡漾,而皇帝即将还都长安,对长安治安必然也要下大力气整治,在这其中刑部和大理寺将起到重大作用。
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武懿宗再把刑部和大理寺掌握在手中,那么他就可以独揽旧都整治的全部大权,把杨帆完全排除在外。但是刑部和大理寺与杨帆一向走动密切,这一次两个衙门的人就明确拒绝了他的邀请,而与杨帆走在了一起。
或许抽调这些人时武则天就已想到了这个结果,她刻意抽调这些人,也恰是为了制造这样一种局面:平衡。
在武则天的心中,还是最信任也最愿意重用武家人,况且削减了武懿宗的兵权,这也算是一个变相的补偿。
武懿宗会不遗余力地拉拢工部官员,户部侍郎裘零之是他亲家,必然也全力配合,户部与工部今后需要密切合作的地方很多,双管齐下,工部必然站在武懿宗一边。
然而她又担心这些人为所yù为,坏了家国大计,她需要有人严格监控、约束武懿宗的权利,于是她又特意从刑部和御史台调来了与杨帆亲近的几名官员,这些人辞驾时只怕也是得过她面授机宜的。
时御史独自乘座一辆车子,病恹恹的走在后面,这一路上就没露过几次面,意气很是消沉。本来他与胡元礼是争夺佥都御史一职最热门的人选,可惜丹州一行他中了美人计,被那位钿钿姑娘戏弄于股掌之上,最终错失良机。
随着张昌宗和杨帆在延州动手,胡元礼坐镇鄜州也破获了贪粮大案,而他却因为把柄落于人手,始终不得伸展,最后因延州一案顺藤摸瓜,那个丹州刺史李骏峰终于没能逃脱法网,他却没有半点功劳。
如果不是李骏峰不想给自己再增加一条陷害言官的罪名,他现在只怕早已身败名裂罢官归田了。时御史只能黯然看着胡元礼借此chūn风坐上佥都御史的宝座。而他却成了胡元礼的一名“得力下属”,与他一同前来长安。
更叫他难过的是,如果他真的睡过李刺史的如夫人,这口冤枉气也算出了大半。可是直到李骏峰落入法网,他才知道那位钿钿夫人其实只是李骏峰找来的一位青楼名jì。如此不堪境遇,时御史自然心情郁结。
前方一辆大车上却热闹的很,刑部郎中陈东与佥都御史胡元礼正对坐奕棋,杨帆与孙宇轩分坐左右观战。观战二人没有一点观棋不语的意思,时不时对下棋二人点评一番,四人谈笑宴宴,气氛十分融洽。
车轮辘辘,吱吱嘎嘎地行走在长安古道上,高大的车轮不时卷起几片败叶,又扬于瑟瑟秋风之中。
车子忽然停了一下,帘儿一掀,文傲端着一盘黄澄澄的橘子走进来,点头哈腰地道:“胡佥宪、杨将军、陈选郎、孙选郎,吃点橘子吧,方才路口买的,清热生津、理气和胃呀。”
这文推官当初在御史台一班酷吏横行的时候,只是那班酷吏御史手下的一只鹰犬,那班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