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他们的亲人。
然而,他们现在不是游牧在外的牧人,他们是远征在外的军队,他们身边也不是丢下两个人就可以照料的成群的牛羊,而是虎狼般环伺的大周军队,这个消息把他们毁了。
正如杨帆所言:“我们败得起,你们只须一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这支所谓的军队没有严明的纪律、没有长期军旅生涯养成的军事素养,打顺风仗时他们如狼似虎、个个争先,一遇重大挫折,马上成了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即便每一个个体都很英勇,也无法发挥出一支军队应有的战斗力。
孙万荣醒来后,得知全军皆已听闻这个噩耗,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
明知道归途必然有朝廷大军阻截,可孙万荣无法做出别的决策。众多的将领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地咆哮着,纷纷表示要杀回营州。
孙万荣独力难以回天,只能被迫作出明知是错误的决定:“选择最近的道路,日夜兼程,杀回营州!”
李多祚早已伏兵于前。先是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打了他们一个埋伏,复又退至早已设好的防线奋力阻截,双方鏖战一日一夜,沙咤忠义率军从后面围上来,咬住他们的尾巴又是一通狠打。
幸亏孙万荣多是骑兵,机动力强,不等沙咤忠义形成包围圈。他便跳出重围向西挺进,结果在玉田又迎面碰上娄大胖子挥军杀至,一战之下损兵折将,孙万荣只率领两万余骑绕过渔阳奔向东北。
这时。他已不是为了回兵救援族人了,而是要如何保全自己仅存的这支武装力量,结果他绕过渔阳,刚过长城。迎头又挨了一记闷棍:奚人打了他的伏击。
奚王获悉突厥与大周联盟,抄了孙万荣的老巢。大惊之下立即收兵,召集一干谋臣紧急商议了一番,决定向朝廷投诚。为赎前罪,就得立功,于是他再度派出兵马,只不过原本是协同孙万荣作战的奚兵,现在成了他的敌人。
孙万荣万万没有想到奚王竟是一根墙头草,一番力战,人马都打散了,孙万荣率本部兵马向西逃窜,试图通过奚国广袤的原野穿插过去,回到契丹人的地盘,谁料迎头又碰上神兵道总管杨玄基。
杨玄基是随同武攸宜北上的,结果武攸宜一到河北,就跑进城里躲起来,再也不肯出来,手下几员大将也被他约束在身边,不准他们轻举妄动,杨玄基无可奈何,只能蹲在檀州城里“养精蓄锐”。
这一次,有娄师德的军书说明契丹人老巢被抄,军心大乱,先前又有武则天的诏书严辞训斥,两相结合,才使武攸宜下定决心派出手下几员大将参与围剿,杨玄基正是其中一路兵马。
孙万荣迎头受阻,又向东逃,结果又遇到了武攸宜麾下另一路兵马,统兵将领是前军总管张九节,此时契丹兵马已经彻底丧胆,根本无心恋战,双方缠斗片刻,孙万荣便率部再次逃逸。
四野茫茫,似乎处处都是伏兵,孙万荣慌不择路之下,见路就走,结果越走与营州越远,黄昏时分,孙万荣率残部在一片松林下宿营,清点人马,几员大将都走散了,手下最骁勇的战将骆务整在混乱中也不知杀到了何处,此时留在他身边的已不足三千人,几乎个个有伤,见此情景,孙万荣不禁老泪纵横。
月上柳梢时,出去打听消息的费沫回来了,他在附近一个山坳里找到了几户山民,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竟然逃到了潞县(今通州),距幽州仅一步之遥。
孙万荣听了费沫的禀报,不禁沉默不语。现在夜色昏沉,或还能躲避一时,明日天明,他再想逃就难如登天了,不出所料的话,大周的军队已经封锁了所有向北的通道。
林中,一堆篝火凄凉地烧着,红红的火光也掩不住孙万荣苍白的脸色。火星在空中飞舞,拂到人脸上时,就变成白色的灰烬,孙万荣坐在那儿一直没有动过,头发上很快蒙了一层燃尽的飞灰,像是染了一层霜。
费沫看着沉默不语的孙万荣,不安地道:“大元帅,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兄弟们都有些徬徨失措,还需大元帅定策,才好决定行止!”
孙万荣默默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今欲降唐,可唐军丧命于我手者逾二十万,我若降唐必死无疑。若奔突厥,突厥首鼠两端,默啜容得下别人也断然容不下我。欲往新罗的话,李多祚的兵马早已堵死向东的道路。这一去绝无幸理。要回营州,新城已被掳掠一空,其他六部为保自己,也断不能容我,我还能往哪里去?还能往哪里去呢!”
孙万荣用力一掰手中一段枯枝,把那枯枝“咔吧”一声折为两段。
费沫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费沫在他身边默默坐下,回头看看倚着树木在林中小息的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兵,深深地叹了口气。
孙万荣仰起头来。望着空中一轮明月。
如霜的月光映在他的胡须上,胡须在风中微微地发抖。
出神半晌,孙万荣才道:“契丹八部,各怀异心,若非如此。唐人也罢,突厥也好,岂能轻易胜我!如果,留居营州的契丹六部能念在同族之谊,对我们的族人善加维护,我们何至于一败涂地?”
他苦笑着摇摇头,转向费沫。郑重地道:“费沫,你记住,契丹八部若不能一统,即便再苦。也不可举旗造反,那只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我们契丹要站起来,八部必须团结起来,攥成一个拳头!”
“是!大元帅的话我记住了!”
费沫说完。又讪讪地道:“可……大元帅这话应该嘱咐骆务整、何阿小他们才是,我……我哪有资格听从大元帅这番教诲。”
“不要妄自菲薄。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
孙万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何阿小、骆务整他们都打散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如今这番话,我也只能嘱咐你!”
他慢慢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突然高声喝道:“来人!”
虽然征战了一天、奔跑了一天,族众们都已筋疲力尽,孙万荣沉声一喝,身边的几个头领和亲兵还是飞快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孙万荣凝视着费沫,突然抽出佩刀,往费沫肩头一搭,沉声道:“跪下!”
“大元帅……”
费沫虽然一脸茫然,还是听话地跪在孙万荣面前。
孙万荣庄重地道:“你,是迭剌部首领,迭剌虽是我族的一个小部落,但是你部勇士向来善战、敢战,是我族出了名的勇士部落。如今,我把我和可汗的部落都交给你,由你来保护他们、带领他们!”
费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慌地道:“不不不,大元帅,我不行,我……我哪有本事管理这么大的部落。”
孙万荣涩然一笑,道:“能有多大?我们的部落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如果这时三部再不团结,早晚会被其他部落吞并。”
他振奋了一下精神,又道:“你听着,我现在把我的部落、李尽忠的部落,一起并入你的迭剌部。你要让这个新的部落安定下来、兴旺起来,要不断地强大,直到你们拥有实力一统契丹八部!”
费沫手足无措,讷讷地道:“我……我怎么行?我不行……”
孙万荣断然道:“你不行,还有你儿子!你儿子不行,还有你孙子!把我的命令,当成你的祖训,子子孙孙地传下去,总有一天,你的家族会出现一个智勇双全的后代,可以完成我今日的遗命!”
费沫怔怔地道:“大元帅,我们……如今身处重围,生死难料,以后的事……还是突围之后再说吧。”
孙万荣嘴角逸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眼下的事,我来解决,这也是我作为你们的首领,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我用我的死,换你们的生!记住,我是被你们杀死的,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得到朝廷的赦免,并赐给你们土地,让我们的族人安居!”
大小头领尽皆大惊,一起抬头看向他:“大元帅!”几个反应快的已经作势欲扑。
“务必遵我所嘱,不要让我白死!”
孙万荣语气铿锵,作金石之音,一语说罢,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手中长刀已倏然回转,蓦地划过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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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余波未息
一辆长途马车缓缓驶入赵州城。
久经战乱的赵州城随着战事的结束,已经恢复了几分生气。
此刻的赵州城依旧残破不堪,满目凋零。
昔rì热闹的街市恢复经营的店铺不足十分之一,大批从外地逃来的难民还来不及返回北方。随着气温渐渐回暖,屋檐下的冰棱滴溚着融化的冰水,街面上的积雪被辗压践踏的和泥土混为一sè,尤其显得肮脏。
但是从人们的脸上,却可以看到一丝安详和喜悦。他们不再缩着头匆匆的赶路,不再满目的迷惘与惊恐,不再紧锁着眉头,哪怕是衣衫褴褛,如果是老乡在街头相见,他们也会笑逐颜开,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人类不怕苦难,最怕的是没有希望,只要给他们一个希望,他们就有勇气和信心活下去。
杨帆坐在车上,看到这一幕,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就是为这些人创造希望的一员,也许他在正面战场上几乎没有起过什么作用,没有斩杀多少敌人,但他运用他的智慧,起到了十万大军也难企及的作用。
看到这一幕,在“老鹰嘴”亲眼见证契丹人和突厥人在武周的领土上决战时那种挫败和屈辱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他的帝国正因皇嗣之争陷入严重的内耗,暂时使不出全部的力量来保护它的国民。
在这时候,即便用些手段、做些让步,只要能让这些贡奉着赋税徭役、供养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们有活路、有希望,那么即便让他牺牲一个男儿的尊严,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帝王将相的脸面,比起百姓的肚皮,那就是个屁!
同坐在车里的还有阿奴和古竹婷。阿奴不避嫌疑地紧挨着杨帆,傍着他的肩膀,一起向窗外看着。这是她的男人、她的依靠,不挨着他还挨着谁?
古竹婷则坐得远远的。远的有点刻意。幸好阿奴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杨帆身上,没有发觉她这位师傅的异样。
圣人说:“仓禀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此话当真不假,在草原那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古竹婷根不能把自己当女人,不挤在一起睡就要被冻成冰棒。不蓬头垢面就只有耗用那点宝贵的雪水……
所以在那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当她重新回到明世界,再回想起这一切,她就感到了羞涩和难堪,幸好杨帆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否则她会更加无地自容。
阿奴和古竹婷是女流。战事虽还没有完全结束,但她们想走随时都可以走,杨帆就麻烦些,他是军人。不过现在北方战局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大周军队正在四处围剿那些逃散了的契丹人,根没有大仗可打,杨帆是否可以离开,就只是高层将领的一句话了。
不管是李多祚也好,娄师德也罢,都跟杨帆很熟悉,而且关系还不错,于是,杨帆离开了。
他深入虎穴、顺利完成了借兵的使命,使契丹之乱在chūn天到来之前结束,从而避免了混乱的战争局面破坏河北chūn耕,要不然河北道百姓来年的生活将雪上加霜,杨帆可以说是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如果他此时留在河北,无疑将更有利于战后叙功,但这一点对他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现在对他来说,太高的职位其实反而不利于他的发展,所以此刻的杨帆颇有一点“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客栈到了,我们歇息一下,明天再继续启程!”
当车子停下来时,杨帆回首向阿奴和古竹婷笑说了一句。阿奴嫣然点头,经历过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现在只要她的男人能安然归来,只要能这样依偎着他,嗅着他的味道,她就知足了。
古竹婷对杨帆的目光有些躲闪,当她走出车厢时,鹿皮小靴的纤秀双足在地上用力地顿了几下,因为一路乘车,她的靴上并没有积雪,她只是想籍着这个小动作,跺掉她心头的懊恼,因为她发现她现在有些怕这个小男人。
杨帆微笑着对店掌柜的说:“店家,两间上房!”
在车子周围,正有几个行商打扮的人也翻身下马走进店来,杨帆知道那是“继嗣堂”派来护卫他安全的人,阿奴在“千金冶”停留期间,宗主护卫就找了来。
不过杨帆现在还是官身,现如今河北地面上朝廷、突厥甚至周边各族的斥侯依旧很多,为了避免被人注意,杨帆只能叫他们暗中护卫,并未让他们公开随从。
掌柜的见客人上门,连忙殷勤接待,唤过伙计,把贵客迎进门去。
屡遭洗劫之后,这里所谓的上房也就是洒扫的干净一些,房间宽敞一点,其他的也没有什么,杨帆知道赵州城在战乱中受损严重,此刻也不可能有什么高档些的饭庄,这晚餐只能在这客栈里解决,于是稍作洗漱,换过衣服,他便到了客堂。
又过了一会儿,阿奴和古竹婷也梳洗已毕,换过衣裳,来到了他的桌前。杨帆向她们点点头,叫她们去柜台前的菜牌儿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