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帐有三分之二埋在地下,地下掘了一个大坑,为了防止松软的沙壁坍塌,周围和地面还铺上了一层羊粪,它除了固定墙壁的作用,还能大幅提高帐内的温度。
在完成这一切后,汗帐才搭建起来,四周挂上既有装饰效果又能隔寒保暖的挂毯,地上铺上松软的毛毯,汗帐只露出地面不过一人高的高度,帐顶同样铺满了羊粪,因此一进帐中,与帐外的奇寒简直如同两个世界,温暖如春。
默啜穿着松软的袍子,盘膝坐在案几前。
穆恩、朱图、契比克力、苏牧木等几位重要头领不知何时已从自己的部落赶来,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哗啦!”
后帐传出一声器皿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呼啸的鞭笞和痛苦的央求哀告,可敦鞭笞着、怒骂着、咆哮着,有个笨手笨脚的奴隶打碎了她的东西,从她斥骂的话语来看,应该是把她的夜壶打碎了。
默啜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他早习惯了在各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下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契比克力带来了他的斥侯。自从接到默啜可汗的命令,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派了人潜入河北道。
“小人到了河北道后,认真打探了许久,所经过的城池都很安定,所有的城池照常开关城门,并没有闭城严禁出入,只是为了提防契丹探子,加强了盘问和检查,幸好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又有从边军那儿高价买来的‘过所’,所以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默啜无心听他如何辛苦、如何冒险,截断他的话问道:“可有契丹人的消息?”
那斥侯道:“李尽忠之死,在河北已是尽人皆知,哪怕是一个街头玩耍的小儿。你若问他,他都知道李尽忠死在李多祚大将军之手,是在马城之战中矢而亡的。契丹人的确在马城大败,据说死了三万余众……”
默啜眉头一挑,道:“据说?”
斥侯苦笑道:“是!小人不可能穿过层层防线赶到马城了,的确是听人说的,不过小人一连走过三个城池。城中百姓都是这么说的。另外,小人还在其中两座城中看到了大批契丹俘虏,加起来至少有六七千人。”
穆恩抚着胡须,沉吟道:“契丹人骁勇。且俱是骑兵,生擒不易。而且他们两次重挫周军,双方仇深似海,一旦打了胜仗。周军是不大会要俘虏的,杀俘是很正常的事。这种情况下若有六七千名俘虏。那么伤亡过半就是可信的!”
默啜点点头,垂下目光思索片刻,又扬眸问道:“你说……如果去马城一带,需要越过层层防线,又是怎么回事?”
斥侯道:“小人扮成铁器贩子,要雇人往千金冶交易,结果那些车马行都告诉我,现在根过不去,周军已经布下层层防线,把契丹人团团围困起来。小人不放心,特意试了试,结果往东只走出两百多里,便再也难以寸进,有‘过所’在手也不成。
小人灵机一动,买了些酒食,请那设卡的小校吃酒,询问他何时才能往千金冶做生意,他告诉我,武攸宜的北路军已推进到卢龙山、石城一线,娄师德推进到玉田一带,而沙叱忠义则陈兵于雍奴、黄庄洼一线。
他告诉我不用着急,契凡人随时可以被歼灭,只是天寒地冻,守则容易,如果进逼,容易让契丹人借机突围,因此现在只能稳扎稳扎,层层推进,最迟开春以前,契丹人必定覆灭!”
默啜“啪啪”地三击掌,唤出一个侍卫,沉声道:“去后面告诉可敦,速把我珍藏的河北道地图取来!”
听着后面丝毫不减的叫骂声和鞭笞声,默啜又一皱眉:“把那个笨手笨脚的奴隶处死就是了,不要影响可汗议事!”
侍卫连忙答应着退下。
武周一方基上没有突厥人的地图,他们的部落平均半个月转一次场,根没有定居地,地理上也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标志的地形地貌,费尽气力绘制的地图都没有一个半吊子的向导管用。
而突厥人则不然,对他们而言,汉人的山川、道路、城池,都是固定的,千百年来一直不变,河流也很少改道,汉人地区的地图对他们才是真的有用,虽然他们的地图和李多祚的地图一样简陋,不过还是标注了明显的山川河流以及城市的名字。
羊皮地图很快取来了,后帐也停止了鞭笞打骂和叫饶的声音。
地图摊在案上,默啜仔细地看了一阵,道:“李多祚人应该还在马城、千金冶一带!武攸宜的大军到了石城,娄师德到了玉田、沙叱忠义陈兵于雍奴、黄庄洼……”
他摊开地图的时候,穆恩和契比克力等人就挤到了他身边一起看着,这时萧牧木伸出粗大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圈,沉声道:“三面重兵,一面大海,四周只有湖泊、山峦,没有一座大城,契丹人被困死在这里了。”
塞尔柱道:“如此看来,契丹使者说了假话,他们是想要我们兵出河北,利用我们为他解围!”
默啜脸sèyīn晴不定,思忖半晌,问道:“还有一个武懿宗。他手中有十万大军,他在哪里?”
斥侯道:“武懿宗陈兵于怀安、涿鹿、飞狐一线。”
默啜一低头,马上就在地图上找到了这几处地方,因为他上一次兵出河北时,就是从怀安和飞狐两地分兵袭入的,所以对这里的位置尤其熟悉。
默啜冷笑起来:“唐人对我们不放心呐,摆了十万兵在这里,防止我们趁火打劫!”
十万周军,如果是打野战的话。并不放在默啜眼里,不过要是守城,那就令人头痛的很了。虽说武懿宗这位骑猪将军是主帅,他的逃跑主义早已名扬在外,但是如果武懿宗得到了大周皇帝的死命令。坚决不许他再退,那么凭这十万人守城,默啜可没有把握打下来。
朱图道:“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用来围剿契丹人的兵力已经足够了,所以武懿宗这十万人才摆在这里作为预备队,向西可拒我入侵,向东可随时赴援!”
默啜缓缓地点了点头。
塞尔柱迫不及待地道:“可汗。那我们该怎么办?”
默啜微微眯起了眼睛,悠悠地道:“明rì,召契丹和周人的使者到我的汗帐来,你们也来。商议出兵!”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帐外传来,那个不幸打破了突厥皇后尿壶的可怜虫,在寒风中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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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rì一早,杨帆看到可汗的大旗扬起。马上就来求见了。
默啜正在用早餐,听说武周使者主动求见。颇有些诧异,忙叫人把杨帆唤进来一问,杨帆义正辞严地谴责了一番默啜拖延执行承诺的态度,顺道儿抱怨了一番他们的饮食和住宿条件太差,实在叫人吃不消一类的话,最后坚决要求默啜马上派人护送他们返回河北道,他们受够了!
默啜笑容满面地道:“贵使不要急,调兵遣将,需要时间嘛。你们中原人调动一次兵马,快则半月一月,慢则三个月半年,我草原上的健儿纵然拖累较少,又不需要大量的补给,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可汗这些天一直在做准备,马上就可以发兵了。呵呵,一会儿可汗就要召集各部首领在此议事,他们都已奉可汗之命赶到了,贵使介时不妨旁听一下!”
默啜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转,道:“对了!契丹人也派了使者来,所言与你颇有不同啊,一会儿,你们不妨当堂对质,非如此,是不足以说服我的族人出兵的!”
默啜说这句话时,瞬也不瞬地盯着杨帆,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杨帆面不改sè,毫不客气地道:“可汗的试探很没意思!这次你们的部落转场,寻找冬窝子的时候,曾有一批人疯了似的跑来向我们挑衅,那时我们就知道契丹人也派了人来,这件事相信你的部下不会不禀报于你。
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好对质的?契丹人是我们朝廷的附庸,是叛逆,可汗如今已与我朝和亲结盟,应该斩杀契丹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场,而不是让他来跟我们对什么质,他们没资格!
还有,无论可汗是否决定发兵,我们都打算回去了!没有贵国,我们一样能消灭他们,虽然要困死他们需要耗费更多的钱粮,不过我们还耗得起!贵国各部首领如果不愿发兵,那么可汗也不要勉强,如此一再试探,无趣的很!”
默啜笑容可掬地道:“不不不,可汗当然是相信你们的!否则岂会同意发兵呢?契丹人的谎言,可汗其实早就看破了,一会儿召集各部首领的时候,我会替你们说明此事的。哈哈哈,贵使还没有用早餐吧,来来来,不妨与可汗一起用膳!”
默啜吩咐人在旁边的矮几上为杨帆端上一份与自己一样的早餐,杨帆满脸不愉,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贵客的位置上坐下来!
、第七百五十七章 出兵
一早,当牧人们忙着挤牛nǎi、遛马、驱赶羊群在那贫瘠的土地上啃着稀落的枯草的时候,克斯坦被带到了突厥可汗的大帐。
克斯坦还是穿着一身萨满大巫的盛装,头戴雉鸡尾羽的华冠,身穿五彩的裘衣,肩披猪皮的斗篷,颈挂牛骨的骷髅,手里拄着一根怪里怪气的拐杖。
一走进可汗大帐,他便发现突厥的将领们已经把大帐坐得满满得,紧接着他便发现那个唐人的使者居然稳稳当当地坐在上位。
克斯坦大巫心头登时一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可汗!我知道唐人派来了使节,只是不知道可汗是相信了他的花言巧语呢,还是愿意与我们诚实的契丹人做朋友?”
克斯坦不敢怠慢,立即单刀直入,向默啜发出了质问。
杨帆听了“嗤”地一声冷笑,冷笑的不只他一个,昨rì听到斥侯所述经过的各位首领中,有好几个年纪轻沉不住气的都发出了冷笑。。。
克斯坦的心沉得更深了,他紧紧地盯着默啜,厉声道:“可汗!他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用祖灵的名义发誓,我对可汗所言,没有半字虚假!”
默啜此时已完全相信了杨帆的话,本来他还存了一份戏弄的心思,想叫来克斯坦,让他当面与杨帆对质,这时见他一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忽然意兴索然。
默啜淡淡地道:“克斯坦大巫,既然你相信你们的祖灵会保佑你们,那么,你完全没有必要争取我们的合作。我钦佩你对你的族人的忠诚,所以不想当面让你难堪。你可以走了,带着你的人马上离开这里!”
契丹人在营州地区已经开始营建自己的根基之地。在河北战场上也没有吃太大的亏,虽然随着李多祚的取胜和娄师德、沙吒忠义相继进入河北,战局开始发生变化,但是这些名将的主帅依旧是无能的武家人。
北路主帅是武攸宜,南路主帅是武懿宗,这两个人的存在严重制约着河北战场向对武周有利的方面发展,如果突厥人不愿与契丹人合盟,契丹人一样能够生存,只是战局会更加扑朔迷离罢了。
如果只是这种情况,合盟不成。克斯坦大可拂袖而去,虽然不能锦上添花,他们的处境也不算太坏。但是现在不同了,克斯坦敏锐地察觉到,武周使者的目的恐怕不只是破坏他们的议盟大计。而是还抱着其他的目的。
如果突厥人与周国合盟呢?
他已经听说过,默啜向武周索要河曲六州降户的条件就是代武周讨伐契丹。原本他还坚定地认为这是突厥欺骗武周的一个理由。可是看到高坐上首。被突厥人当成贵宾的那个武周使者,他可不敢抱此幻想了。
“如果我的使命不能成功,那么我也不能让你成功!”
抱着这一想法,克斯坦大声道:“可汗不说,我也猜得出来!这个狡猾的武周使者一定告诉你,我们已经吃了大败仗。我们已经穷途末路,甚至还请求你们出兵,帮助他们围歼我们,是么?”
克斯坦一针见血。默啜的脸sè马上沉了下来,杨帆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契丹使者本来可以安然而退的,如果他蠢一些,不但自己可以保住xìng命,还可以及时把消息传回去,让契丹人提防。现在他猜出了突厥人的计划,默啜怎么可能再放他离开?”
克斯坦一看默啜等人的脸sè,就知道自己不幸言中了,情急之下,脱口说道:“唐人狡猾,万万不可信任!默啜可汗。难道你忘了当年隋末大乱,李唐yù谋天下时,是如何向你们卑躬屈膝的么?”
克斯坦怒凸着双眼,环顾帐中诸首领,慷慨激昂地道:“李渊向你们突厥称臣,为了让你们站在他们一边,答应你们只要借兵给他,战胜所得的子女财帛,随你取用,唐国只取土地。如果你们不出兵,只要不配合其他反王攻击李唐,一样送金珠玉宝给你!
你们突厥可汗过世,唐国停朝哀悼三rì,满朝文武进行凭吊,凡有突厥使节前往,李渊必亲自陪宴,毕恭毕敬,结果如何?
一俟唐国江山稳固,他便想要后来居上了。颉利可汗深恨唐国前恭而后倨,发兵征讨,唐不能敌,李世民倾其府库以贿突厥,又许婚和亲只求退兵,你们退兵了,结果又如何呢?”
克斯坦声sè俱厉地道:“结果李世民阳奉yīn违,表面恭驯,暗中积蓄国力,适逢突厥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