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辉曾经盘问过杨郎中手下那两个与刺客交过手的部曲,也同那两个人印证过武功,结果自然是完胜。所以他认为,既然那两个人能跟刺客打得难解难分,那名刺客的武功就不会太高明。
如此一来,他一直搞不明白,在他兄弟四人中,刀法最沉稳、最凌厉,武功最高明的刘奎到底是怎么坐在那儿不动,就被人一刀斩下头颅的。
现在他知道了,知道的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刺客的身份张扬出去,叫他的兄弟们知道,免得他们再步了自己的后尘。
“刺客是……”
沈家辉长吸一口气,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嘶声高呼起来。
可他刚一张嘴,就发现那个远在两丈之外,好象站在灯下静候晚归主人似的小子,已然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沈家辉一向以自己的身法轻灵而自傲,现在他才发现,这人比他更快,比他要快得多。
“刺!”
人跃现面前。
“客!”
短刀收,横刀出,刀扬起,光晕如轮。
“是!”
“噗!”地一声,人头飞起。
那人头飞起的刹那,杨帆心头好像被滚油烫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痛,痛中又带着一种难言的快意。他依稀又看到了阿姊那牝鹿般奔跑在山野间的身影,看到了那高高飞起的一腔血、一颗头。
“谁在喊,什么……事……事……事……快来人呐~~~~~”
不悦怒叱的声音迅速变成了惊恐的绵羊音,从一个应声赶到的刑部公人口中响起。
杨帆早已脱兔般遁走,临走前还在沈家辉小腹伤口又搠了一刀,让那创口稀烂,再难分辨具体是什么锐器所伤,当他窜进草丛的时候,还没忘记捎上那两片铁锅底。
平素对杨家宅院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阁认真的了解和记载,这时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杨帆兔起鹘落、形如魅影,顷刻间就走得不知去向。
当后宅里沸反盈天的时候,杨帆已在他表演过狗刨的那片池水中把刀洗净,插回了腰间,池水微微漾起一抹红,随即就被整片池水消融了,淡淡的再也看不出那是血的痕迹。
流不尽的仇人血,杀不完的仇人头。
早晚有一天,他会把这一池水,染成一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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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能如此准确地找到我的人,予以剪除?”
杨明笙的卧房内,蔡东成怒不可遏地质问道。
蔡东成久在行伍,从一名小卒,一步步杀到中郎将的高位上,如今位高权重,不怒自威,偶一发作,那股煞气,更是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他那副怒气勃发的样子却丝毫影响不到杨明笙,杨明笙已经看不见了,即便能够看见,他也丝毫不惧。
蔡东成的一身杀气,是在军伍中养成的,是在两军阵前浴血厮杀中拼出来的,杨明笙只是一个文官,他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但是他喝令一声“斩!”从而人头落地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是贩夫走卒、市井匹夫。
杨明笙亲自判斩的官儿有的是,其中不乏与蔡东成官阶相当的官员,甚至官位尤在其上的官员,就连李唐宗室、皇亲国戚,他都判过斩刑,监过斩刑,蔡东成如何吓得倒他?
杨明笙坐在床上,冷笑连连地道:“这个人既然能够找到我,可见他下了多大的功夫。此人处心积虑,一定早早就在查我,将我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而今,你的人那么招摇,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堂堂的千牛备身。你在我的府里大办丧事,闹得无人不知,试想,他如何还不知就里?”
“没有道理!没有道理,完全说不通!”
蔡东成在房间里重重地踱着步,每一脚踏下去,地板都为之一沉,发出沉闷的一声“嗵!”一连折损两员大将,他心痛,真的是心痛了,这四个人不但是追随他多年的兄弟,感情深厚,而且也是他掌控左奉宸卫的主要班底,四大心腹。
心腹不是想培养就培养的,光是一个忠心就不易得。随随便便提拔上来一个人,能有追随他二十年的老部下可靠么?
更何况,没有足够的能力,如何替他控制掌管着奉宸卫的那些骄兵悍卒?十二千牛备身,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些位置呢,一旦出了空缺,又岂是他想提拔,就可以再随意提拔几个自己人的。
他像一只困狮似的,眼睛都红了:“就算如此,可他如何能准确地辨识我的人的身份?他们都已穿了便服,那人怎么可能在府中准确地找到他们,居然没有枉杀一人?”
蔡东成霍地站住脚步,扭头看向杨明笙,略现憬然地道:“不对!你的府上,一定有内奸!”
杨明笙怒道:“放屁!某治家甚严,能在某府上做事当差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其中时间最短的,也已被某使唤了三两年了,个个忠心耿耿!”
蔡东成晒然道:“忠心?你居然相信忠心?如果人心可信,当年韶州桃源村一百多口,怎么会被斩尽杀绝!”
杨明笙反问道:“你不相信忠心,那么你认为,刘奎、沈家辉一班人,如果利字当头,也会出卖你?”
蔡东成阴沉沉地道:“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为什么不会出卖我?”
杨明笙嘿嘿地笑起来:“可惜了刘奎和沈家辉,冤魂不远呐,如果听到你这番话,他们一定会很伤心。”
蔡东成脸色一变,道:“忠心耿耿的人固然有,然而身居上位者,如果把属下的可靠一味地寄托于他的忠心,丝毫不加防范,那就是最大的愚蠢!”
杨明笙轻轻点了点头,赞许地道:“不错!你这句话我倒是赞成,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内奸出自我的手下。府里不是调来了许多刑部、洛阳府的巡捕公人,还有武侯坊丁么,如果有人替那刺客通风报信,想必就出自他们之中。”
蔡东成摇头道:“不可能!刑部和洛阳府的公人,是案发之后,由上司指派的,事先谁也不知道自己就一定会被派来。而坊丁武侯更不用说,那是因为人手不足,临时起意才调过来的,调来的人更是坊正和不良帅随意安排的。
刺客怎么可能事先就同他们之中的人牵上线?等他们入驻你的府邸之后,几乎寸步不离,就算曾经离开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管是威逼利诱,都不大可能让他们成为刺客的同谋。
杨郎中,除非你仇家遍天下,让刑部、洛阳府和这修文坊的不良铺、坊正,所有人统统联手想要对付你,才有可能让他们串通一气。所以,如果有嫌疑,一定来自于你的府中!”
蔡东成的分析的确非常合理,杨明笙的信念不禁有些动摇了,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第三卷 庄周梦蝶 第七十三章 两道篱
蔡东成微微眯起了眼睛,沉思片刻道:“对那个刺客,我们迄今找不到一点线索,也许这个内奸,就是抓住他的关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设计,先挖出这个内奸来!我打算……”
蔡东成压低了嗓音,和杨明笙窃窃私语了一番,杨明笙颔首道:“好!我也想看看,我这府里头,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出背叛本官的事来!”
他仰起头,尽管他整个脸上都蒙了一层层的白布,什么都看不见,但还是习惯性地仰起脸来,“看”着蔡东成道:“关于当年桃源村一案,有人寻仇的事情,要不要跟他说一声。”
蔡东成嘿然冷笑道:“当年的事情,咱们做的如此不干净,居然留下一条漏网之鱼,这事儿一旦让他晓得,安知不会加罪于你我?如今咱们被这条漏网之鱼搅得焦头烂额,那位主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
像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物,会把这个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可是……都敢杀的!最后,这事还不是要由你我两人来解决,没得白白受他一顿训斥。”
蔡东成吁了口气,看看杨明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讥讽道:“我一直很奇怪,你都弄成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还活着做什么?如果你早一点死,对你的仇人和朋友,都是一件好事!”
蔡东成拂袖而去,走到屏风边时,突然又站住,扭过头来,恶毒地道:“甚至对你的家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杨郎中,做人做到你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第一人了!真是令人钦佩之至!”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杨明笙的双拳忽地握紧起来,握了许久许久,又缓缓地松开,喃喃自语地道:“为什么……我开始希望那个刺客能成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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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蔡东成回了一趟奉宸卫,向上司继续告假。
等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三十名士兵,每个人都携有弓箭。
调动军队,哪怕只是区区几个人的调动,都是非同小可的事,绝不可能没有军令而私自调遣,以官兵的身份去做巡捕公人的差使更是大忌,军中一般不会同意,此例一开,军队还成其为军队么?
刑部、大理寺和洛阳府也不愿意,出了案子就要调军队,那他们岂不成了摆设,说明他们为官无能么?
不过,杨郎中府上的这件案子,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先是一个堂堂的刑部司刑郎中被人弄成了残废,接着两个千牛备身在杨家身首异处,据说这件案子连高高在上的天后也知道了。
是天后亲自过问了此事,奉宸卫才允许蔡东成借调了三十名士兵,并从武库给他们配发了非出征做战和演武训练时不得动用的弓箭。
据说因为这件事,洛阳府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管着这么大的一座洛阳城,又实在抽不出更多的公人,所以洛阳尉唐纵亲自跑来,也带来三十个人,都是从各坊抽调出来的精明能干的武侯和坊丁。
唐纵把他带来的这些人和杨府的家丁护院、以及本坊的武侯坊丁们逐一配对,以旧带新,共同执行巡逻,以加强杨府的警戒。
当这些“坊丁、武侯”们被带到杨府里时,杨帆看看他们虽然故意错开队形,但是腰杆儿依旧挺拔、神色依旧严峻的样子时,杨帆眼中不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们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挤眉弄眼的嘻笑,果然不愧是“精明能干的武侯和坊丁”啊!
这时,马桥迈着一步三颤的不良坊丁步向他颠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一下子增加了这么多人,咱们就安全多了。”
杨帆看看马帆像安了弹簧似的乱颤的脚,再看看那些新来的坊丁、武侯们无一例外的沉稳有力的双腿,轻轻笑了:“是啊,这一下……真是安全多了。”
晚间,杨明笙的府邸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武侯坊丁往来不息,人员虽众,却始终保持着绝对的安静,除了脚步移动时的沙沙声,什么都听不见,这派森严气像,简直就像一座军营要塞。
一座五角小亭中,千牛备身黄麒麟坐在石几上,面前的石案上摆着一壶酒,一只肥鸡。足有五斤重的肥鸡已经被他啃掉了大半,面前一堆鸡骨头,全都啃得干干净净。
黄麒麟圆圆的身子,身躯虽然比较肥胖,不过却没有一丝臃肿迟钝的感觉。在“铜墙铁壁”四兄弟中,他年纪最小,排行居末,可是因为比较肥胖的身材,看起来似乎比几个兄弟年岁还要大一些。
在他左侧坐着上一回单手就把杨帆打下水池的刑部公人王武略,右侧则是杨府护院花小钱,杨帆和一个新分来的坊丁倚着亭柱站着,
黄麒麟“呸”地吐掉一块鸡骨头,抹一把油渍渍的嘴巴,冷笑道:“这一回,咱们调了军兵来,我倒要瞧瞧,那个刺客,他能不能快得过弓箭!”
花小钱自那晚死里逃生后,一直有些惊恐无状,闻言不禁担心地道:“黄备身,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这弓箭能对付得了他么?”
黄麒麟“哼”了一声道:“不用把他吹的那么神,高手,黄某是见识过的,可是再厉害的高手,身形速度也不可能快得过弓箭,你听说过哪个所谓的高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能以一敌百了?”
刑部掌固王武略忍不住问道:“黄备身,既然中郎将请了旨意,从军中调来劲卒,弓箭也是特批的,何不调些弩来,弩不是比弓威力更大么?”
黄麒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曾在军中待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王武略脸上一红,拱手道:“正要黄备身赐教。”
黄麒麟丢下一根鸡骨头,抹抹嘴巴道:“弩比弓射程远,射得准,杀伤力大,这是不假,不过弩也有不及弓的地方。常言说,五箭一弩,就是说,对一个熟练的箭手来说,要射出五箭的功夫,弩手才能发出一箭。
我们不能调来更多的兵丁,这府中又到处是花草亭阁,只消一矢不中,那刺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用弩如何捕捉他的身形?再说,这儿不比两军阵前,弩比弓笨重、形体也大得多,单兵扛着走来走去的也不方便!”
黄麒麟又拿起一块鸡肉,说道:“何况,对一等射手来说,弓的杀伤力也未必就不如弩。咱大唐名将薛仁贵当年任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的时候,要率军出征西域,临行时高宗皇帝赐宴为他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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