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质勒道:“接下来,就是我该做的事了。对内,我需要休养,十姓部落遭受了很大的创伤,你别看我们现在好象衣食无忧的样子,实际上因为我们被迫迁离故土,逃亡途中牛羊牲畜大量被敌人掳走,现有的牲畜已不足以维持部众生存。
我需要熬过这个冬天,才能缓缓恢复元气,在此期间,我要一面恢复元气,一面勤练兵马,结合十姓部落的精锐兵马,打造一支能与吐蕃和骨咄禄相抗衡的力量。而对外么……”乌质勒把目光投向了沈沐。
沈沐道:“对外,乌质勒已派遣秘使,赴吐蕃王城求见他们的宰相钦陵,把乌质勒欲取斛瑟罗而代之的意思告诉钦陵。”
杨帆目光一闪,道:“佯附?”
沈沐赞许地向他翘了翘大指,道:“不错,佯附!以投靠钦陵为条件,争取得到他的支持,扶保自己成为十姓部落之主。钦陵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乌质勒的诚意,但是能够不战而取十姓部落精兵,这个诱惑谅他也无法拒绝。
乌质勒驻牧的这个地方叫大斗拔谷,是通向湟中的一条捷径,也是吐蕃北进河西的一条要隘,所以这里极不安全。但是现在乌质勒已经没有时间再去另择一处水草丰美处驻牧,只能籍此拖延过这个冬天。”
杨帆颔首道:“嗯,哪怕是论钦陵半信半疑,只要他想吞并这股力量,就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一来,便足以予我们喘息之机了。”吐蕃语称宰相为‘论’,所以钦陵常被称为论钦陵,杨帆为了省事,这时也用了他们的称呼。
沈沐道:“不止如此,我还会想办法,让他们的赞普知道这件事!”
杨帆皱眉道:“吐蕃赞普与论钦陵已经不和了?”
乌质勒插口笑道:“何止,他们勾心斗角的厉害。”
杨帆想了想道:“此计恐怕没用。”
沈沐微笑道:“为何没用?”
杨帆道:“接收十姓突落这种事,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人,哪怕是论钦陵再如何想把这么庞大的力量纳入自己的治下,也只能与这边秘密商议,暗中动手脚,关于招抚这件事,他不会愚蠢到不告诉赞普吧?”
沈沐狡黠地笑了笑,缓缓道:“钦陵毕竟是一朝宰相,而且是大权在握、令赞普也为之侧目的宰相,他会听到一点风声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赞普那里表功么?
他要证实乌质勒的诚意,需要时间。他要先想出把十姓部落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办法,这更需要时间,在此之前,他是不会轻率向赞普禀告的,而我要的,就是这段时间!”
杨帆恍然道:“我明白了!只要吐蕃赞普先于论钦陵而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就算论钦陵再赶去向赞普坦白此事,赞普也不会相信他了,甚至还会更加警惕,因为他会认为自己身边有论钦陵的耳目!”
沈沐又向他翘了翘大指,哈哈大笑起来,乌质勒也在一旁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杨帆看看这两个人,只觉这两人一文一武,一个凶猛如狼,一个狡诈如狐,而他自己呢,大概兼具了一些狼的野性和狐的机警,但是这两方面比起这两个人都还嫌太稚嫩了些,他要成长起来,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第九卷 陇右烽烟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有一计
“驾!”
战马飞驰,杨帆在洛阳曾经随楚狂歌认真习练过马术,在这里终于派上了用场。他觉得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适合骏马驰骋的所在,天高地广,风卷草浪,马蹄踏在地上,就像有弹性一样,人马合一,随着那骏马的动作跨鞍打浪,简直快意极了。
“二郎,动手!”
高舍鸡一声大喊,杨帆握住角弓,认扣搭弦,一箭射去,唰地一箭,正中那只旱獭的屁股。杨帆的静止射击术已经很准确了,但是在急驰的马上,这样的准头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秋旱獭是最肥的,那只旱獭屁股中了一箭并不致命,吃痛之下,窜得更快了。
高舍鸡大笑,反手抄弓,几乎弓一到手,一只利箭就已搭在弦上,看似随意地一瞄,“嗖”地一箭便射中了那只旱獭,利箭贯脑而过,那只旱獭又跑出两步,哀鸣一声倒毙在地。
秋天是猎旱獭的好季节,这草原上有许多肥旱獭,是既牧且猎的草原牧民重要的生活来源。獭肉可以吃,獭皮和獭油可以从商人那里换来盐巴、布匹、米面、铁锅等日用器物。
另外,他们自己也是需要獭油的。这里的冬天很冷,什么黄油牛油都会凝固,唯独旱獭油可以保持液状,在数九寒天、风如割面的天气下,在手脚脸面上涂一层旱獭油,可以起到很好的防冻效果。
杨帆飞驰到那只旱獭前。一俯身便把那只肥旱獭提了起来,他的马上射术虽还逊色些。但是仗着身手本来就极高明,一身马术却不逊色于人。
杨帆把肥旱獭搭在马背后。马背上早已搭了许多猎物,高舍鸡和熊开山的马背上猎物更多,甚至还有一头肥硕的马鹿。
这只旱獭是他们游猎归途中偶遇的,已经被他们追到突骑施部的毡包附近了,如果不是这及时的一箭,一旦被它窜进毡包群。被哪个牧人看到,那就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高舍鸡驰马过来,杨帆对他笑道:“高兄箭不虚发,当真厉害。”
高舍鸡谦虚地道:“不敢当。高某原也以射术自傲的,不过自打前两日见了那小飞将张义的一手射术,可再也不敢自夸了。小飞将的一手射术真不知是从哪儿学的,居然能发得出‘九箭连珠’,这可是草原射手中最最高明的神射手了,若有机会,我想跟他好好学学。”
杨帆道:“小飞将啊,那厮倒真是厉害,那等箭术神乎其神,他怎么就能……”
杨帆刚说到这儿。就见小飞将张义从一个毡包里走出来,衣衫不整,正在束着腰带,后边跟出一位部落中的梳辫少女,从后边开心地抱住他,在他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张义回头说了几句什么,那脸蛋儿红扑扑的少女便眉眼含笑地钻回毡包去了。
杨帆僵了一僵,苦笑道:“这厮的箭术,不会是在女人身上练成的吧?”
熊开山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羡慕地道:“小鸡呀,咱们今晚请张义喝酒吧!哄得他开心了,好传授咱们两招。”
高舍鸡道:“好啊,我正有此意!”
熊开山道:“你跟他学学怎么射箭,我跟他学学怎么哄女人。”
杨帆和高舍鸡为之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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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他们所居住的毡包,杨帆和高舍鸡、熊开山把猎取的野味只留下两只雪鸡、又切下一条黄羊腿,其它的都分给了拨来侍候他们的牧人,那是几位年少俊俏的突厥少女。
连着几天得到杨帆等人分给她们的猎物了,几个小姑娘真是开心极了,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瞟着他们,看样子如果他们想学张义,她们也是很愿意给他们做“箭靶”的。
熊开山那闷骚的家伙大概是有点意动,用突厥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家姑娘搭讪了几句,虽然竭力想弄成旁敲侧击的样子,结果那赤裸裸的意思几乎没人听不懂。
一个小姑娘倒也罢了,好几个小姑娘都在帐里,还有一个同样听得懂突厥语的高舍鸡,被这几人一番取笑,那个受了高舍鸡礼物的小丫头羞红着脸就跑掉了,只留下熊开山瞪着人家摇摇摆摆的小屁股一脸怅然。
这时,牛鍪忽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见杨帆便道:“二郎,我家主人请你马上去一趟!”
杨帆看他一脸紧张,知道必有要事,立即随着他出了毡帐。
杨帆此时也是一身突厥人装束,在牛鍪的陪同下快步走向沈沐的毡帐,行至半途忽然看见张义傍着一位突厥少女,手里拿着个铜镯儿,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便替她套在手腕上,趁那少女举腕自赏的功夫,拉起她的小手,钻进了旁边的毡帐。
杨帆看得两眼一直,张义这厮,简直就是一匹种马!
杨帆走进沈沐的毡帐时,只见帐中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沈沐,另一个是乌质勒,两人盘膝对坐,一脸沉郁。
牛鍪搭起帐帘让杨帆进去后便放下帐帘儿守在了外面,杨帆看看二人,径直走去在沈沐旁边坐下,问道:“出什么事了?”
乌质勒闷声闷气地道:“恐怕,我们要另迁他地了。”
杨帆一惊,问道:“为什么?”
沈沐淡淡地道:“何止另迁他地,我们原本的计划,恐怕统统要成为泡影,须得从长计议了。”
杨帆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沐道:“乌质勒派去秘密求见论钦陵的人,一到他府上,就被他捆绑起来,押去见赞普了,而且直接指出这是乌质勒的缓兵之计,应当抢在寒冬来临之前,出兵攻打大斗拔谷,把突其施部赶到荒郊野外拖死、冻死!”
杨帆看向乌质勒,乌质勒懊恼地一捶大腿,恨声道:“有奸细!有人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论钦陵知道了!”
杨帆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你告诉过什么人?”
沈沐“哼”了一声,乌质勒的黑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半晌才闷闷地道:“本部的头人、长老,还有其他九部的首领……”
沈沐道:“问题是,你并没有要这些人守秘,所以全族人都知道了。”
乌质勒脖子一梗道:“我信任我的族人!”
被沈沐锐利的目光一瞪,乌质勒又缩了脖子,低声道:“这种佯降的把戏,怎么能瞒着族人,不说的话难免有人弄假成真。你也不是不知道,各部落间,部落中上下之间,关系都疏散的很,想诈降总要通通气儿才行,不比你大唐的军队,令行禁止,不需要让他们知道理由。”
沈沐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说话。
杨帆道:“如此说来,这奸细也无从查起了。”
沈沐道:“奸细查不查的,现在并不重要。既然是举族皆知的一件事,这奸细说不定只是一个区区不言的小人物,甚至是有人无意中泄露于外人的都不一定。重要的是,突其施部现在要迁徙到哪里,才能没有损失地熬过这个寒冬。
另外就是,分化离间吐蕃赞普(国王)和大相(大宰相)之间的关系,也得再寻他策。我们的生存、对敌的分化,眼下都要重新考虑才成。看起来,仅是度过生存难关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其它的就更不用说了。”
帐中一时沉闷下来,三人都低头不语。
乌质勒沉思一阵,便抬起头来看看沈沐,看到沈沐那阴沉的脸色,眼中希冀的光芒便渐渐黯淡下去,如是者几次,一直被他忽略一旁的杨帆忽然缓缓道:“也许,我有一个办法!”
沈沐和乌质勒“唰”地一下把目光投向他,乌质勒忍不住道:“你想到了迁徙的好去处?”
杨帆一怔,道:“这河西形势,足下比我熟悉百倍,你都想不出好去处,我哪能想得出?”
乌质勒也是一愣,道:“不是迁徙,那你想了什么办法?”
杨帆道:“我这个办法,还不知道是否一定可行,不过,我刚才反复揣摩了一番,我想,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得以实施,那么,你就可以不必迁徙,分化瓦解吐蕃君相之间关系的计划也可以照旧进行。”
这话一出口,连沈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二郎快说,有何妙计?”
杨帆看了看门口,沈沐道:“放心,此地只有我的人,而我身边的人,绝对可靠!因为,没有人付得起收买他们的代价!”
这句话很狂,但是杨帆却相信了他的保证,杨帆点了点头,道:“记得快到湟水的时候,沈兄叫小飞将张义赶来相见,他一见我,便迎面一刀,说我乃是东突厥可汗骨咄禄的侄子沐丝。”
沈沐疑道:“不错,怎么?”
杨帆道:“人有相似,这倒不奇。我只是想知道,张义识人的本领如何,他说我与那阿史那沐丝一般无二,这话是否可靠?”
沈沐道:“张义与我早就相识,他识人的本领确是一绝,他说你与那阿史那沐丝一般无二,那就不会错的。”
杨帆道:“我在洛阳,曾经见过阿史那斛瑟罗,此人头发赫黄,鼻尖如锥,眼睛淡蓝,肤色黝黑,而我除了肤色黝黑,实无半点与阿史那斛瑟罗相似之处,斛瑟罗与沐丝同为突厥王种,彼此特征应该相仿,我与那个沐丝真的相似么?”
第九卷 陇右烽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吐蕃王城
沈沐道:“突厥王种本来是黄发蓝目,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突厥贵种原本自称‘蓝裔’,而称普通突厥人为‘黑裔’,因为这‘黑裔’突厥人与我中原人形貌就相差不多。
数百年来,突厥贵种与本族黑裔以及其他种族多有联姻,再加上许多突厥权贵搜罗异族美女于帐下,以致后代容貌与其祖先大相径庭。
虽然还有人保持与先祖相似的特征,但是也有许多王族子弟,已经与我们的相貌无甚区别。 你看乌质勒,也是突厥贵族后裔,如今黑发黑眼,与我中原人有何区别?”
乌质勒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祖母就是汉人,我的夫人中也有汉人,我的几个儿子,有的如我一般身材魁梧高大,也有一些就文弱的很,换上你们的袍服,根本看不出来是草原上长大的孩子。”
沈沐问道:“怎么,你的计划与这件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