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士看向钟雪麟,开口道:“让我去死,可以,让我背信弃义,却是不行。”
钟雪麟看了他一会,道:“那这样吧,你若是不说,我就把埋在这个房间下面的火药引燃,所有人,包括林逸清,我们一起死,你说如何?”
剑士身体一震,再开口时已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里没有火药,也没有出口。”
钟雪麟摇摇头,道:“这里肯定有出口。林逸清想要弑君,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把这屋子一起炸了,但他没有,而是把出口都封住,这只说明,林逸清他自己还不想死。但他逃生之后不可能留下让皇上逃生的方法,所以他会在这里埋下火药,只要等他逃出生天,就把这里引爆。我说得对么?”
两方侍卫骚动起来,持着兵器蠢蠢欲动。
钟雪麟放开剑士,朗声道:“诸位,如今生死存亡关头,若不齐心协力,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钟某恳请诸位,无论贵贱、无分敌我,只为了家人、为了活下去,大家一起把林逸清找出来,逼他说出逃生的方法!”
众人高呼一声,纷纷砍下木条取来火源,开始四下里寻人。
钟雪麟看向剑士,道:“我知道足下护主心切,但眼下,足下唯有把逃生之路说与我知,才可保林逸清安全。”
钟雪麟指了指正在奋力搜寻的人们,道:“若林逸清被他们抓住,就算能逃出去,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若足下愿相信钟某,钟某愿向皇上请命,饶林逸清不死。当然,你也是。”
剑士敛了声,好一会才道:“我信你,但我不相信皇帝。”
钟雪麟皱了皱眉,心中暗叹一声,男儿膝下有黄金,自己是条龙,膝下不过一滩烂泥而已,豁出去了。
想着,钟雪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天地作证,我钟雪麟若不能保林逸清平安,人神共诛,死不足惜。”
剑士一愣,赶紧伸手来扶,钟雪麟硬是赖着不动弹,喊道:“大侠若是不说出口的位置,我就跪在这里死了便了!”
剑士运气扶钟雪麟,却是如何也抬他不起,心中一惊,静心运气,把全身功力集中在手上,钟雪麟却如一尊巨石,无论剑士如何使力,就是搬他不动。
剑士松开钟雪麟,拜在地上,喊道:“先生身负神功,深藏不露,之游有眼无珠,先前多有得罪了!”
钟雪麟见他态度转变如此快,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对方对自己礼待有加,总是好事,便赶紧扶了他起来,道:“兄台,你这是做什么?钟某有事求你在先,你怎么……”
剑士赶紧道:“不敢不敢!晚辈吴之游。”
钟雪麟道:“那出口……”
吴之游斩钉截铁道:“先生身手如此,定不是背信弃义之徒,之游相信先生。”
接着吴之游沉下声音,靠在钟雪麟耳边说了几句。
钟雪麟心中暗喜,谢过吴之游,喊道:“曹大人!曹大人!”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个角落喊道:“曹大人受伤了!在此处!”
钟雪麟一怔,赶紧跑过去,却见曹准卧在一个角落,头无力地靠在初儿肩上,胸膛被一柄长剑穿过,鲜血浸透衣衫,在地上凝成一滩刺目的暗红色。
“曹大人!”钟雪麟心中一惊,凑上前去察看曹准的伤势。
曹准看向钟雪麟,目光有些恍惚,他张开嘴,好一会才吐出一句话,“皇上呢……皇上,可安好?……”
“是!皇上很安全,我已经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再撑一会,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曹准脸上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笑,“太……太好了,快带……皇上离开。钟……大人,皇上……保护好……皇上。”
钟雪麟抓住曹准的手,狠命掐他的手心,大声道:“不行!你是卫尉,保护皇上是你的责任!我可管不着!你要是担心就给我好起来,当好你的御前卫尉……曹准!”
曹准进气短出气长,呼吸越来越微弱,嘴唇喃喃,已是说不出话,只是定睛看着钟雪麟。
钟雪麟凑上身去,把耳朵靠在曹准嘴边,曹准带着血腥味的气喷在钟雪麟耳际。
“我妻……还有枢儿……纤娥……”
钟雪麟看见他眼中越来越微薄的光,知道大势已去了。钟雪麟垂下眉,握住曹准的手,感觉到他手上因长期持剑磨出的老茧。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钟雪麟轻轻地说。
曹准微弱地点点头,眸中失了光泽。
初儿满脸泪水,见曹准的手无力地垂入血泊中,终于放声大声哭起来,抱着曹准的手臂就是不放开。
钟雪麟伸手阖上曹准的双眼,触手处感觉到曹准还温暖的皮肤,手不住地抖起来。
钟雪麟拉起初儿,呵道:“不准哭了,要哭出去再哭!”
初儿忙憋住哭声,狠命点了点头。
钟雪麟拉着初儿,寻回到皇帝藏身的地方。皇帝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看见钟雪麟回来,问道:“昱敬受伤了,伤势如何?”
钟雪麟道:“曹大人伤势无大碍,臣已找到出去的方法了,我们这就动身吧。”
皇帝点点头,拉住钟雪麟伸出的手,先前自己划破的伤口剧烈地疼起来,皇帝不由得蹙眉。
钟雪麟搀扶着皇帝,走到张延盛的太师椅前,见吴之游正等在那里,钟雪麟朝他点点头,吴之游搬开太师椅,露出下面的一处石制机关。
钟雪麟走上前扳动机关,石砖应声挪开,一丝凉风从石洞中飘出。
皇帝道:“原来前朝留下的地室不只旧庙那一处,是朕失策了。”
“皇上,走吧。”钟雪麟道,抬起头,无意间瞟见吴之游充满杀意的脸。
“皇上小心!”钟雪麟喊道,伸出手去把皇帝拉到自己怀中,与此同时剑光一闪,钟雪麟听见自己的身体撕裂的声音。
“淮昌!”
钟雪麟只觉全身的感官都失去了知觉,唯有手臂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直到摔在地上,仍是把皇帝牢牢地护在身下。
作者有话要说:
、营救
“淮昌!你觉得怎么样?淮昌,你说话……”皇帝抱着钟雪麟的身子,触手处一片温热,拿起来一看,满手尽是暗红色的液体,皇帝不禁有些晕眩,加上缺氧,眼前立刻黑了下来。
初儿见钟雪麟满身是血地倒下去,尖叫一声,也晕厥在地。
“未庄,皇帝死了么?”林逸清从暗处走出来,身边跟着一名年轻男子,他俯下身去看皇帝,只见皇帝紧闭双眼,动也不动。
吴之游低头不语,林逸清对他道:“处理干净吧。”
吴之游举起剑,只是钟雪麟把皇帝死死地护在身下,竟是没有落剑的地方,于是便对林逸清道:“主子,之游敬这位先生是位豪士,不愿再亵渎这位先生的遗体。”
林逸清笑了笑,道:“如此就听未庄的吧。”
说完,林逸清带着男子率先钻进了石洞中,周围的人听见这边的响动,纷纷围了过来,吴之游挥开长剑挡住众人,也退入石洞中。
石洞马上便又掩上了,紧接着地动山摇,“轰”的一声,黑烟充斥了整个屋子,墙垣崩塌,火光四起,瓦砾乱飞。
钟雪麟在梦中,似乎听见了一阵巨大的鼾声,心道这么响的鼾声一定是徽猪在打鼾,正要抱怨,紧接着钟雪麟便被一颗巨石砸醒了。
“是谁打本龙……”钟雪麟喃喃,睁开眼,瞬间产生了身处地狱的错觉,人们的惨叫声被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崩塌声中,而四处飞溅的鲜血触目惊心。
“皇上……皇上!”钟雪麟失措地喊起来,突然看见身下的人。皇帝白皙的脸上溅上了暗红的血迹,显得十分刺眼,钟雪麟伸出手想为皇帝擦去,却发现自己周身已无一处没有沾上血,除了自己的,还有在爆炸中死去的人的。
钟雪麟心中一紧,支起身察看起皇帝的伤势。所幸皇帝被自己压在身下,除了缺氧以及旧伤崩裂,没有添什么新伤。倒是自己,周身都是碎石断瓦划破的口子。
钟雪麟松了一口气,环顾一周,发现整个屋子似乎只有自己所在的地方没有埋炸药,所以才侥幸逃生,可能是林逸清怕炸塌了逃生的通道吧。
钟雪麟轻笑起来,林逸清机关算尽,竟然还是算少了一筹。
“老爷……”初儿稚嫩的声音喊道。
钟雪麟抬起头,见初儿正踉踉跄跄地立起身子向自己走来,钟雪麟唤道:“初儿,来这儿看着皇上,我去看看通道。”
初儿坐到皇帝身边,轻声唤了几声,又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皇帝胸膛上。
初儿抬起头,一脸的慌恐。
〃老爷……〃初儿带着颤音说道,〃皇上他……没有呼吸了……〃
钟雪麟一震,忙冲上来,伏低了身子听皇帝的鼻息。
〃该死!〃钟雪麟怒骂一声,两掌相叠,在皇帝的胸膛上用力按压起来。
〃皇上……皇上……快起来,我们要出去了,你快睁开眼睛啊……〃
钟雪麟按压一阵,松开手,捏住皇帝的鼻子,把嘴凑上去贴上皇帝的唇,深深地渡过去一口气,接着吸气,再运气。
初儿在一旁呜呜地哭着,钟雪麟见皇帝还是没有反应,握紧了拳头用力捶在皇帝胸口。
钟雪麟想起第一次见皇帝的时候,皇帝穿着明黄的衮袍,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像是俯瞰一切,又像是天下万物都无法入他的眼,位尊人极,君临天下,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第二次见他,他轻袍缓带,云淡风清,偶而展露的笑颜间更多的是不符合他年龄的怅然若失,钟雪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些心疼这个年轻的君主。
他记得皇帝坐在龙座上,威仪四方;他记得皇帝捧着玉杯,对他嫣然一笑,说着〃朕很喜欢〃;他记得皇帝在自己身下,意乱情迷,目含秋水;他还记得皇帝的怒意,天子的怒意,如同远方的闷雷,不响,却让人心惊。
钟雪麟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心惊害怕过。皇帝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安静得如同一具破烂的玩偶,即便是在睡梦中,皇帝也会微蹙着眉,像在沉思一般。
〃皇上……你醒醒!辽寇未平,国祸未定,你就想撒手不管了么?!〃
〃还有琉奚,再有一个月就是他四岁的诞辰了……你怎么忍心……〃
钟雪麟的拳头一拳一拳好不灵吝惜地落在皇帝的胸口,初儿瑟瑟地缩在一旁,泣不成声,哭着道:〃老爷你别说了,万岁爷……万岁爷驾崩了……〃
钟雪麟心中一恸,一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把初儿打得摔在地上。
〃闭嘴!胡说八道!〃
初儿捂着脸,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钟雪麟伸出手,为皇帝把头发抚平,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嘶哑。
〃鉴安……还有我呢,我怎么办?〃
〃老爷!小心上边!〃初儿突然惊呼道。
钟雪麟抬起头,头顶上承重的横梁着了火,发出剧烈的噼啪声,正摇摇欲坠。
钟雪麟喊了一声:〃初儿,跑!〃接着钟雪麟打横抱起皇帝往角落里跑,巨大的响声带着热浪在身后炸开,紧接着整座屋宇开始分崩离析,大片的木材和砖瓦带着火焰往下落,屋中的陈列摆设都湮没在熊熊火海中。火焰如同可怕的巨兽,不分尊卑贵贱,但凡爪牙范围之内,一概撕裂吞噬了去。
钟雪麟抱着皇帝躲进一个墙角,一整块的房檐带着琉璃瓦斜靠在墙上,正好留出了能容纳两个人的空隙。
钟雪麟吻着皇帝的额角,喃喃道:〃鉴安,你若有什么事,我……我……〃
钟雪麟沉默下来,呆呆地看着火焰越燃越旺。
皇帝若是不在了,自己怎么办?玉帝交代自己要辅佐王室、振兴王朝,这半年多来,自己却并没有几次想到玉帝的谕令,只是跟在皇帝身边,想要替他铺平道路罢了。如果皇帝驾崩,自己是否能够继续扶持小太子登基,辅佐帝业?
〃鉴安……〃钟雪麟喃喃。
〃我若有什么事,你待如何?〃皇帝嘶哑的声音很微弱,几乎要被木材燃烧的声音掩盖。
钟雪麟几乎是全身一颤,捧起皇帝的脸。
皇帝苍白的脸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渍,又蹭上了灰黑色的炭末,显得脏兮兮的,只是那一双眼睛,含着些微的笑意,温婉剔透,流光溢彩,如同映着着漫天的星辰。
钟雪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捧着皇帝的脸,狠狠地印下一个悠长的吻。
这个亲吻既轻柔又绵长,不带任何□的味道,不是宣告,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皇帝被这当中的温柔牵动,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钟雪麟压下狂喜,加深了这个吻。
皇帝因长时间的缺氧有些喘,面颊也浮起一丝粉色。
钟雪麟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地道:〃皇上若有什么事,我也不独活了。〃
皇帝看着他坚定的表情,以及眼中包含的满满的愧疚与自责,不禁一怔,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吴枉的人在外面待命,看到爆炸应该已经开始扑火搜救了。如今我们只有等。〃皇帝道。
钟雪麟点点头,想起一直哭哭啼啼的初儿,初儿的位置更靠外一些,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温度一点一点地上升,火焰烧得石板其热无比,皇帝汗如雨下,头发被汗液贴在颈上。
钟雪麟见救兵久等而不至,担心皇帝可能要受不住了,一狠心决意豁出去了,张嘴咬破指尖,便要幻化为龙。
突然一声巨大的虎啸平地爆发,皇帝掩住耳朵,又侧耳辨析了一阵,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