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什么身份,什么责任,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楚四歌,我的答案你你满意吗?现在我要去德合山阻止两族交战,要不要跟过来,你自己决定。”
她背着身子,向他伸出手。
楚四歌微微一怔,抬出的手却停在半空中,只差那么一点点便能碰触到。可是他没有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只是望着她空无一物的白净手掌,喃喃道一句,“……你的手里,需要一柄剑。”
百里逐笑回身看了楚四歌一眼。
他没有跟上来。他还是决定沿着错误的路一直走下去,尽管那是为了自己。
“没有剑鞘束缚,过于锋利的剑早晚会伤到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体里的东西仿佛被狠狠抽掉一块,百里逐笑觉得自己倒最后能明白这句话真是太好了,只可惜手中无剑的她,再也不需要剑鞘了。
*
德合山。
硝烟弥漫。
尽管白狐狸青仔已经捎来了口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凭借一句话就制止一场恶斗,这样的事情,还有有些太勉强了。好在驻守德合山的多为沉渊弟子,对于这位云家小少爷的话多少会放于心上,统领的几名白襟弟子面面相觑,一番商议后只决定尽量拖延发起全面反击的时间。
“撤兵一事关系重大,没有得到进一步指示,我们不能冒然行动。”犹豫再三,一名执事师叔带着遗憾且无奈的口吻回答云雾青,“不管怎么说,前线由逐笑师叔负责指挥,没有得到她亲口下达的命令,我们不能凭你一句话就这么撤退。”
“再者,德合山是伏击的绝好地点,沉渊精英弟子驻守此地,凭借天险,定能将那些嚣张的魔物一网打尽,这等良机,怎能白白放弃?”也有人据理力争,“前方来报,魔域幽冥王率大军将借道此地,千钧一发之际,决不可擅自曝露行踪,伏击不成反被追击,乃是兵家大忌!”
小心谨慎的家伙也大有人在,“可是逐笑师叔既然让青仔带话……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们若执意留在此地,或许会扰乱整个局势……”
青仔用爪子挠着脑袋,歪着头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望望那个,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是后悔走得太急,没好叫自家姐姐写个手信,留个信物,空口无凭,实在难以叫人信服。庆幸得是众沉渊弟子好歹知它晓它,若是其他门派愚笨之徒,指不定会将堂堂流川侯次子当做传达假消息的小妖小魔捉起来。
可如果阻止不了这里两军交接,那些被楚四歌蒙蔽的魔物,必将丧命于此。
小东西恨得咬牙,“那个男人,当真也舍得将这么多生灵的性命当做儿戏……”
这话自然是没有底气说下去的,楚四歌“引火烧身”、“玩火自焚”,背叛整个魔族的把戏,究其原因还是为了一个女人——青仔甩甩脑袋,自己长大以后绝对绝对不要做这么任性不讲理的男人。
不过身为云霜绯的弟弟,它觉得若楚四歌有朝一日能成为自己的姐夫,也未尝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那么,逐笑师叔现在人在哪里?”有人问到。
“她……”想起百里逐笑与楚四歌对峙时的模样,白狐狸偏过脑袋想了想,含糊其辞道,“……遇上了点麻烦事。”
“那她会赶来德合山吗?有她在的话,或许能与魔域大军讲和……”逐笑师叔与魔尊之间的微妙关系,沉渊弟子人尽皆知,将和解的筹码压在她身上倒也不奇'。kanshuba。org:看书吧'怪。
“我想,姐姐她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青仔歉意地垂了目光,仿佛又想起什么来,它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许,过不来了罢?否则也不会命我来传话……”
它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从营帐外穿入的弟子打断,“快,快下令七门弟子撤退……”
帐内气氛一瞬间凝重起来,只见那传令弟子喘着粗气指指帐外,“逐笑师叔来了!命令沉渊弟子全数撤离德合山!如果滞后者,一律按门规处置!”
☆、德合羁绊【上】
“报告宗主,前方就是德合山,地形崎岖复杂,恐有埋伏,大军是否径直前行?”身后有一对黑色大翼的魔物徐徐落至金发男子面前行礼,“……还是绕道直攻敌人碧水河边的据点?”
荣轩一身鲜衣,骑一匹黑色战马上,银质马具,嫣红璎珞,他初见这身行头时,忽然就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楚四歌啊楚四歌,还真当他是来率军打仗的吗?不过是领了他的命令来送死而已,这么声势浩大,这么招摇显摆,到最后连尸骨还不一定找得到……可笑之极。
“径直走罢,无碍。”他摆摆手。
“可是前方……”
“下令前行,这是命令。”现任魔域宗主长长叹了口气,合上手中布阵图拓印,眯起眼睛来注视前方高山:确实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呢,当魔物大军全数走入两山间隙的窄径时,前后布下结界阵法,一网打尽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只是想想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流川南疆荒芜之处,不免心生凄凉。
摸了摸鼻尖,魔物猩红眸子眨了一眨,扬缰绳吐出简短一字:驾。
*
百里逐笑擦了擦额头细密汗珠。
从来没有如此紧迫过,生怕来不及撤离德合山驻守的沉渊弟子,生怕会眼睁睁看到两族战火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燃烧起来。
她想她真是考虑得太多了。其实魔域那些家伙,全部死掉也没有什么关系嘛,甚至于整个流川来说,这是一件只得庆贺的事情……可是,一想到要以无数条生命作为代价来续她与楚四歌的一段孽缘,她不安心。
“还有人没有撤离吗?”
“回禀师叔,瑶光门弟子已全数撤离至茶都以南。”
“沉渊山门呢?”
“逐笑师叔所拟书信已由传令飞鹰送去给掌门和各位长老。”
“很好。碧水河那里情况如何?”
“另几位师叔已经去与碧水河边驻守的各派掌门统领商议……只是,冒然请他们撤离只怕有些不妥,万一趁我们离开驻守地时,那些魔物发起进攻,又该怎么办呢?还望师叔明示。”
修仙各派首领身经百战,其中不乏常与妖魔打交道者,有这样的顾虑也不足为奇。百里逐笑低头思索片刻,继而笃定道,“就与他们说:魔域撤兵莫要追剿,等流川侯指令,做好撤离的准备。”
“魔域……会撤兵吗?”又有不确定的声音响起。
“我会与魔尊交涉。”她微微一怔,阖眼又道,“你们也速速离开罢,这里留我一人便够了。”
“可是前头来报,魔物大军已有魔域宗主幽冥王带领进入德合山径了……逐笑师叔一人留在这里,会不会……”
她挑眉,“哈?你们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撤离是命令,我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吗?”
从未见过自家师叔这般严肃模样,几名弟子相视无言,接连拱手行礼离去。临行前的眼神无一不是关切和不安——独自一人对阵魔物大军,且不说能否成功劝说他们撤回魔域,万一引起纷争,就连脱身都是件有够伤脑筋的事。
见德合山腰原本埋伏点再无修仙之人滞留,百里逐笑终于松了口气,暗忖着索性是保全了魔域一支主力军,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想法子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去。流川之上仙魔共存的局势能不能延续下去,一切都看今日结果。
她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瞬间被迷茫包围:与魔尊交涉?
这话说起来如此简单,可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说服那个固执又危险的魔王退兵……而如果将真相揭晓,楚四歌必将遭到存活下来的万魔唾弃,向来主张“仙魔并存,共享盛世”的流川侯亦会威信扫地。
谁能想到人人畏惧的魔尊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痴情种?
谁能想到兼爱平生的流川侯会默许楚四歌毁灭魔域的疯狂计划?
谁他妈又能想到波及四方的仙魔之战,根本是那两人和流川开的一场玩笑?
她在这棋局中浑浑噩噩许多年,磨尽一身锋芒,知晓一切后,啼笑皆非。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依着你们安排好的戏码演下去,这场战役之后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宛若自问,百里逐笑一身月白短衣立在风中,“约莫是找个什么‘息事宁人’的鬼理由,再把我嫁给那混账罢?用联姻来‘招安’异族魔王,倒也符合云家一贯做法。”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给魔域重创。
楚四歌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或许让一切顺其自然下去才是最好的结果。然而千不该万不该,她知晓了整出剧本。
*
魔物大军浩浩汤汤挤入窄细的德合山径,尽管知道是有去无回的不归路,荣轩勒紧缰绳,还是笑容满面,如沐春风——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只不过那个讨厌的家伙终于坦诚地以实际行动“要他去死”而已。
他一直等候着沉渊修仙之人发起总攻的信号。
然而直到大军安然通过德合山,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甚至没有看见一个沉渊弟子的身影。
这等足以毁灭整个魔域的计划,每一步都绝对不能出现差池。荣轩疑惑地铺开布阵图,德合山明明有用朱笔标注,楚四歌也亲口与他说过,这里怎么会没有埋伏的沉渊弟子?他拧着眉,又细细研究那图,除去德合山,他所走之路再无更好的伏击点……莫不是修仙之人那边出了变故,这才纷纷撤离?
“传令,全军停止前行。”金发男子忽然道。
“什么?!宗主大人,这里地势险峻,两山夹道,全军在此驻扎可是兵家大忌,万一有埋伏可怎么是好?冒然闯入已是不妥……不能停!万万不能停啊!”提心吊胆的部下刚刚松了口气,不想又接到主上如此任性的命令,不免又将心提到嗓子眼,“宗主大人,不如待我们走到地势开阔处再做休整,如何?”
“停止前行,原地待命。”他又重复一遍,语罢,竟是翻身下了马背,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飞身跃上山壁,潜入山腰密林之中,全然不顾侍从在身后的呼唤。
修仙之人仍旧摆脱不了肉眼凡胎,荣轩步子走的飞快,穿梭在密林间,很快便发现了数顶帐篷和垒砌好的锅灶。柴火刚熄灭不久,尚有余热,他想了想,揣测着可能发生的一切。没有头绪,他耳边萦绕的始终是楚四歌几近无力的声音: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们都彻底消失,这个世上……再无魔域这个地方,再没有魔族,我才能,真正的自由……
自由?呵,那么多年的情义居然比不上自由?牺牲那么多族人的性命就为了换这种东西?说白了,他只是为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喜(。。…提供下载)欢一个人吧?荣轩忽然觉得自己或许能明白这种感情——哎呀呀,反正那个家伙都叫他去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那就成全他好了嘛。那就把这些族人都杀了好了嘛。不靠那些修仙之人,堂堂幽冥王也能做得到。
他的手凝出一个法诀,指尖幽幽燃起一簇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
现任魔域宗主轻轻念出二字,淡然得如同在叫一个人的名字,“……焚天。”
足以烧尽世间万物的蓝紫色计都火慢慢舔舐上男子衣摆,锦袍上绣着的大片大片花朵在此刻看来是如此妖冶,荣轩长长叹了口气,将自己包裹在火焰之中,笑着慢慢走向断崖。
☆、德合羁绊【下】
或许求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求死,却总是很简单。
乌压压的魔物大军就驻扎在他的脚下。
火焰中的男子笑容不减,步子没有一丝犹疑,纵身从山崖上跃下——人都说,要彻底杀死一个魔物,必须贯穿它的心脏。荣轩觉得自己身为血魔后裔,被可焚毁万物的计都火烧一烧,兴许还能留一口气。
不过那个时候,怕是与死了也差不多。
德合山到底是高,坠落之中居然还能听清楚风的呼啸。
然而始料未及的,有人抓住他的手。周身火焰依旧在烧,荣轩甚至能感觉得到那清晰的灼痛感。下坠的身子猛然一震,金发魔物疑惑抬起眼来,眼中却满满充斥着那个乖戾男人的身影——是楚四歌。
他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