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百里藏刀行礼道别,他转身便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柔卿本想跟着去,不想走了几步还是被自家主子制止,“柔卿也去玩罢,不用管我。”
“可是今夜无月,宗主大人您……”望着楚四歌几乎动不了的右手,柔卿水眸之中含着太多的担忧:从来不用担心宗主大人会不敌其他二王这样的事情,只担心……他的身体……
“无碍。我会活下来的,我答应过她。”
黑煞獒王挥手示意他离开,不经意间喃喃低语:不会消失的。
哪怕在黑暗中,也要一步步前行。
存在着,就一定能见到光。
*
“嘶——”腿上被锋利的草叶划出长长的口子,最百里逐笑吃痛呼了一声,稍稍蹲了身子,在夜幕下的田埂上小心翼翼前行。耳边已经没有了先前人群嘈杂的声音,甚至除却了她自己的脚步外再也寻不得第二个人,她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走得远了点。
最可气的是,摸了这么久,居然连个瓜果的影子都没有碰到。
——遮眼的黑布绝对不可以拿下来,会不吉利的。别说是生娃娃了,说不定连大老爷们都找不到啦。
耳边回想起出发之前大哥在耳边的叮嘱,语气严肃到让她差点以为:若是什么都没有摸到就摘了蒙眼的黑布,不光你找不到夫君,就连大哥我也得陪着你打一辈子光棍。
百里逐笑咬着手指欲哭无泪,只得在心底痛诉:大哥,你骗人。
明明想过,今夜要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混账的:他若是再有个突发状况,一蹶不振或者一命呜呼,凝冰谷谷主弗惑赠她的那颗贵重无比的血提子只当是丢了喂狗;可若当真能熬过此夜,或许,她有很多不得不对他说的话。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复杂到她宁可由老天去决定这种感情究竟要不要存在。
眼下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存在或者消失,活着或者死去的不仅仅是他黑煞獒王楚四歌,还有她心底不知该如何表明的一丝挂念。
不过……见不得也是好的罢,若是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痛苦不堪,最初的念头,会不会动摇呢?在德州城之时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本是想沿途监视这魔域来物,直到凶星慧斗的凶兆被破除,谁料阴差阳错,自己倒像是被他跟了一路。
心底嗔怪着自己举动的草率,又不知走了多久,连靴底踩踏泥土的声音都不再出现时她才踢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看不见眼前的一切事物,唯有心中的声音告诉她:只要将碰触到的瓜果摘下来就可以不受良心谴责地拿下那烦人的眼罩,回去也不用领教大哥的说教……猛然转醒,她蹲□子约莫了个大概位置一把抓了上去,往下直拧,“……是,是南瓜?不对……黄瓜?也不对……怎么还是热的?手感还蛮熟悉的,什么玩意儿啊这……”
死寂。
周身传来一股阴寒幽怨的戾气,少女的衣袂无风而动,随后低沉又熟悉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你够了,百里逐笑!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你又在往哪儿摸啊?!”
☆、四面楚歌【上】
仅是坐在身边就已架不住那种戾气的压迫。
百里逐笑抿了抿唇,想要蹑手蹑脚起身溜之大吉。然而楚四歌的声音很适时地响起,悠然的语调随即封住了她所有的行动,“我听见你说了‘手感很熟悉’。”
“……混账。”她气得发疯。
四周隐约可见的景物未能带来一丝好的心情,视野并不比方才双眼被黑布蒙上更加开阔。百里逐笑想起楚四歌今日将额前的乌发梳理后稍稍遮住了右眼,一只眼看不见的滋味只怕是很不好受的罢?
再也无心与他斗嘴,酝酿了许久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百里逐笑摸索着蹲坐到他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右额的发。微微颤抖的手指碰触男子额前一弯银箍时,他却很不自在地躲了过去。
她心头一惊,偏头间却见周围腾起一团团幽紫色的鬼火。
鬼火游离间汇成各种诡异的图案,像是嬉戏,又像是在向他们传达着一些话。那样忽明忽暗的紫色光泽非但不美丽,竟透着一股刺骨的邪气,薄雾轻轻柔柔缠绕在鬼火的周围。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百里逐笑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越聚越多的鬼火,一双墨瞳冷的骇人,手不自觉按在了草芥剑之上;楚四歌似乎并不惊讶,沉默着站起身来,一身黑衣与夜色融合,在鬼火的照映下惨惨显出一个高瘦轮廓来。
“呵……看起来,今夜似乎没有毒蛊反噬的迹象呢,当真可喜可贺,黑煞獒王。”簇成一团的鬼火由紫生白,虚幻的波纹像是被石块击中的平静湖面般一点点漾开,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响起,“奴家真替您高兴,特意备上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黑煞獒王能笑纳……”
那声音甜腻,冷艳,还带着一丝邪魅。
然而,女子声音终被一阵杂声淹没。像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一般,漂浮着的鬼火碰撞揉合,被赋予生命一般或哭或笑,就像是耐不住寂寞的骨头相互敲打折断。
鬼火聚集之处凭空出现无数的白骨之爪,向着两人挥舞招摇。
面对这宛若来自黄泉的召唤,百里逐笑眯了眼睛,幽蓝长剑赫然出鞘,横与眼前,“……是谁?”
“百鬼魅王,菩提。”
回答百里逐笑的不是别人,正是楚四歌。男子神色严肃,拾起之前落在一边的蒙眼黑布,递到她的眼前,“影像而已,真身不在这里,不过……还是小心为上,把脸遮住,快。”
余光一扫,深知夜幕下还不知藏了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里,百里逐笑接过黑布,遮了脸。
百里逐笑暗忖,若是不幸遇上百鬼魅王向黑煞獒王宣战,那么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能介入;可若不介入,凭借那家伙的一己之力不知又能勉强撑到何时?
“不用在意我,这些杂碎还不够用来塞牙缝!你退后!”楚四歌动了动腿脚,站在她的身前,仅剩的一只眸子瞬间变作嫣红,英挺的身姿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正欲扑食的饥饿野兽,“百鬼魅王,流川之上可还容不得你来造次,我黑煞獒王的命也不是那般好取的,你,最好有觉悟……”
好,好可怕……这样危险家伙可无论如何都不能作为敌人。
吞了吞口水,百里逐笑心底责怪着自己之前到底是小觑了这嘴巴坏透的男人。但耳边白骨碰撞的声音更甚,幽紫色的鬼火分分合合之间不断衍生明灭,团团簇簇汇成了一张又一张巨大狰狞的鬼脸,那女子也并没有被楚四歌的厉声言语给惊吓到,笑声愈发慎人。
“黑煞獒王呦,奴家的乾坤镜中可有四万万的厉鬼冤魂,如今凝聚成形的今夜都会来好生侍候您,怎么,还不满意么?还是说,像以往的夜晚那般要奴家亲自来侍候您呢?”
阴鸷的话语刚落,漫天鬼火瞬间都幻化做了一只只幽紫色的眼睛,幽怨地燃烧着,近乎于透明的凶煞鬼脸一张张重叠起来,叫嚣着朝两人扑来,森白的鬼爪堪比世间最锋利的的宝剑……
没有如水月光的驱散,这样不自然的光亮在浓如稠墨般的夜色下更显苍凉。
狠狠劈开眼前虚实难辨的鬼火,散发着幽蓝光泽的细剑没有任何犹疑,百里逐笑恨恨甩了长发,声音绝然,“……都要杀干净么?”
凭借腿脚的力量踢散飞舞的鬼魂,楚四歌的脸色并不算好:随你。
几乎不能动弹的右手,失明的右眼,听不见声音的右耳……清楚知道楚四歌面临数量如此之多的虚无对手有多么吃力,百里逐笑有意挡在他的右后方,挥剑劈开一张又一张狰狞的鬼脸。
然而他右边的破绽似乎也一一被那女人看透,更多的怨灵和鬼火一瞬间朝他聚集过去。
“百鬼魅王!你我相识不算浅,你当真觉得这些杀不干净的杂碎可以对我造成威胁么?”狠狠磨了牙齿,黑煞獒王整个人笼在一片阴霾中,眼中的杀气和周身戾气更甚,生生避退几尺内的魂邪,“笑话!”
那女人轻笑,“至少也能令黑煞獒王醉生梦死,难忘今夜滋味……”
百里逐笑心中本破不平,眼下听得她一番话中有话的邪语,厌恶之心顿生,挥剑摆开招式,连扫数鬼,足尖踏草腾起,一时间周身灵力皆化作剑气,割裂恶鬼无数。只是那些化作零星的鬼火非但不灭,由小生大,由无生有,竟然越来越多!
“可恶,没完没了的……”蒙了面的少女低低咒骂,犹疑间目光又投向了攻势凌厉的黑煞獒王,“混账楚四歌,这些恼人的东西可都是冲着你来的,可有法子驱散?”
“既然给我添了这般多的麻烦……”
被点了名心情自然不好,楚四歌收回踢出去的长腿,站定了身子,修长的身子在幽紫色的鬼火之中亦如恶鬼。他的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骇人戾气,及肩的乌发随着自身体周围散发的灼热魔息而飘动,“……那便一口气全都咬碎好了。”
细腻却不失厚重的暗黑色烟雾慢慢拢在楚四歌的周围,带着几缕妖异的狂气,那个男人宛若从地狱中归来的野兽……
怎么也杀不尽的鬼火,一口气灭掉就好了么?从来没有见识过魔域宗主的真正力量……可是,为什么心中的不安会更多?
就像是火药的引子一般,正吱吱冒着火花……
眼见男子抬手要去摘额上的银箍,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百里逐笑猛然上前从身后抱住了他,急急唤道,“等等!楚四歌,不要动……我是说,不要释放出魔息……”
从身后传来的温度令黑衣男子冷静了下来,原本缠绕在身体周围的黑色烟雾倏然散尽,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按在她的手上,声音是强压下去的镇定与逞强的温柔,“害怕的话,就离远一些。”
“不,不是这个……楚四歌,我知你隐藏了力量,可在这里大开杀戒只怕是不妥:翟家村离德州太近,你也知,众多修仙之人都在德州城中,若聚集来此地,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耳边依旧是鬼火的狰狞呼啸,不断有白骨之爪向两人探来,她将脸贴在他的后背,压低了声音,“……百鬼魅王只是想借刀杀人,别中计。”
所谓的凶星慧斗骤降征兆,引来流川的修仙之人待命在德州城——这一切绝不是偶然,所有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在无月之夜,剿杀魔域宗主:一旦他释放出魔息,就一定会引起警觉的修仙之人的悸动,不用百鬼魅王亲自动手,自有人要取他楚四歌的性命。
而百鬼魅王所要做的,不过是促使善于隐藏魔息的黑煞獒王露出尾巴而已。
☆、四面楚歌【下】
当真是四面楚歌。
不知不觉间,入了好大的一个局。
自踏上流川大陆以来所有的谜团都一一解开,男子眉间却多了一丝凝重。想到前些时日与幽冥王算不得美妙的际遇以及自己所接到的魔尊命令,楚四歌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冷冷瞥向隐在鬼火之中的女子,“凶星慧斗之局,是你与幽冥王串通所为?还是受了魔尊指使要除掉我?”
诡计被揭穿,百鬼魅王似乎并不打算恋战。
鬼火围绕着的女子轮廓变作模糊,甜腻不失魅惑的女声依旧飘渺空灵,宛若来自黄泉尽头的呼唤,“呵……只怕黑煞獒王心中自有权衡,只可惜今夜未见您被毒蛊反噬时的面容,当真可惜……还是说,黑煞獒王在流川之上寻到了什么良药,克了体内的毒蛊呢?这件事若是被魔尊知晓,不知他又会作何感想……”
楚四歌微微眯了眼睛,刀唇轻咧,“百鬼魅王今晚未免话多了些。”
“奴家向来不敢在魔尊大人的面前多嘴,还望黑煞獒王也好自为之……不过,奴家的这份恭贺之礼,不知黑煞獒王究竟要如何笑纳呢……呵……呵……”
女人笑着驱散了周身鬼火,更多如同燃着铜铃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两人,或哭或笑的凄厉声音取之不去,在空旷的荒野上空久久萦绕。
这里,还真是空旷呢,即便是大白天也会很吓人的罢?
原来我摸着摸着就已经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了——心里这般想着,百里逐笑刚松开双手,怀中他的温度还没有褪去,耳边就听见了那一如往昔的恶毒声音,“百里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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