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暾已经被刑部的人送了过来。
这几日,众人脸上都是惶恐的神色,虽然没人敢确定是谁弹劾了温暾,但隐隐又都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大理寺素来担着公正的名声,只是这几年的时间,里面其实与乌烟瘴气的朝堂是差不多的样子。自从温暾被弹劾以后,许多人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收受罪臣家属送来的贿赂。
开审那日,温暾看起来只是憔悴了一些,手上并没有戴镣铐。
我与世襄与他作揖,他站在那里,淡淡的说如今我也不配你们唤我大人那两个字。
眼见我们拘谨的站在那里,他又说把宗卷给我,我认罪。
“温大人。。。”
“我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如今被发现了,也不过是咎由自取。不用可怜我,一开始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做了最坏的打算。”
温暾在宗卷上画押,画完后他看着我,说苏子宴,如今我落到这样的一个下场,你会不会为此感到开心?
我怅然的看着他,说温大人,我们好歹共事一场,看到你落到这样的一个下场,我如何开心的起来?
温暾听我说的那些话后看起来徒然老了几岁,他看着我与世襄叹一口气,说想我在这个朝堂呆了数十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谁是对我好的。
“温大人,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在荆州的老家有几亩祖上留下的薄地,这京城呆不下去了,以后我大概会带着妻儿回到那里种种红薯什么的。”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释怀的笑容,像是真的放下了。
“温大人,往后保重。”
我和世襄与他作揖,他肃穆的点头,随后说子宴,世襄,这朝堂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以后你们千万要小心一些。
我与世襄与他道谢,他随着官差头也不回的走了。
温暾与温友明一起共事十余年,两人年龄差不多,私下关系也不错。虽然温暾落到这样的地步,但温友明好歹为他奔走了几日,我与世襄按着李博的意思阁了他得官职,又将那些他私受的贿赂充公了事。
温暾带着他的家人离开京城那日,大理寺的同僚并不知道,因此没有人与他送行。
我站在酒楼上看着那几辆渐渐驶出城门的马车,心里不知怎样的一种感觉。
世襄站在我旁边,说子宴,不要去尽想那些不好的事。
他身边的雨竹浅笑一声,说就是,而今世襄被李博升为大理寺左少卿,往后我们三人在朝堂上时常就能见到了。说完他轻哼一声,说看你们以后再敢像以前那样不搭理我!
自从我被提至大理寺右少卿的位置后,我终于有机会进入金銮殿。
原本我对这件事抱了许多的期待,以为自己能够瞻仰到圣上的容颜,谁知到了那里以后才知道事情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金銮殿修的异常雄伟空旷,朱红的柱子上盘旋着栩栩如生,杀气腾腾的赤金巨龙,地上铺着黑色可以映出人像的大理石。我看见极远的地方一片灿烂金黄的颜色,只是我站在殿门的位置,所以不管我怎样努力,我想我大概都没有办法看清椅座上坐着的那个人。
我的官阶太低,抬头一片重叠的乌纱帽,至于圣上说了些什么,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与他说事,我都听不太真切。
与周围的那些人一样担了个充数的职责。
退朝的时候我看见了子清,身边站着几个官阶很高的官员,穿着官服与他们一路说着话走了出去,脸上挂着惯有的浅笑,自从周铭初被定罪,他在朝堂上似乎越发的得意。然后就像他说话的那般,我们要视彼此为陌生人。
我低着头站在那里,看见几双黑色的官靴以及几件颜色略微有些不同的官服的下摆。
“子宴!”
面前站着笑意盈盈的唐雨竹。我低头,浅笑着说下官见过唐大人。
他道了一句不必多礼就将我扶了起来,我抬头,看他挂了许多的欢喜在脸上,他说子宴,以后我们又能像以前在学堂里那般同进同出了。
他以前时常抱怨我和世襄总凑在一起冷落了他。
李博似乎要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对抗这个腐败不堪的朝堂,即便是一年前未破的案子,他也会翻出来让我们去查阅一番。
雨竹说他傻,世襄却隐隐有些钦佩他的意思。
雨竹说李博现在的做法,就好像乘了一叶扁舟叫嚷着要对抗一片大海般可笑。狂风暴雨的,一不小心,他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世襄沉默了片刻,只说即便他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他大概也会含笑九泉。
雨竹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接过话,说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雨竹看一眼我又看一眼世襄,说你们往后还是和李博少点往来吧。那人读圣贤书读傻了,你们可千万别学他。
三个人刚从朝堂上下来,正说着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句世襄。
我回头,浅笑着说世襄,李大人又来找你了。
自从李大人知道世襄喜好下棋,就隔三差五的将他叫住,把他请回府中与他切磋棋艺。
“李大人。”
我们三人与他作揖,他浅笑了一声,说唐大人,子宴。
他是礼部的侍郎,官阶比雨竹低了一些,每次看见雨竹都对他非常的客气。
四人说了一会儿话,世襄就与他一起走了,雨竹看着他的背影,说李东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怎么说。”
“他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呢,那个叫李明珠的。”
李明珠是这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河东狮,二十二岁的年纪,因为性格十分的不好,如今还待字闺中。听说原本与户部侍郎家的公子订过亲,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被退了婚。李东怀出了名的惧内,李明珠又最受她娘亲的喜欢,因此被惯得越发没个章法。
“当年她是怎么被退婚的?”
“说是在勾栏里抓着户部侍郎家小公子的衣领当着他所有朋友的面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小公子面子上不好过,就回家禀明自己的爹娘退了这么亲事。京城里的人都说如果她不改掉这个火爆的性格,只怕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倒是个有趣的人,长得怎么样?”
“长相不错,她娘亲是南方那边的人。”
“不知道世襄有没有见过她。”
雨竹浅笑,说如今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世襄怎么可能见过她?
我想也是,不过心里倒是希望世襄能快点把自己的终生大事解决了,李明珠虽然听起来不错,但世襄还像更适合那种性格温和的姑娘,比如清宁那种。
想起清宁我有些惆怅,走了几步,我转身看着雨竹,说你呢?你什么时候成亲,与我们同龄的人可是早都成亲了的。
雨竹在勾栏里有许多个红颜知己,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听说过他喜欢谁。
他正要说话,身后又走过来一个人,叫了一声雨竹。
似乎是有话要对他说,我说你忙,我先走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第二十六章 雨吟
眼见就要过年了,街上到处都是红火的颜色,大理寺自这一日过后就有许多天的假期,最近的一段时间,我都住在世襄那里。
以前过年,都是世襄子清我们三人一起过。虽然子清总冷着一张脸,但因为世襄坐在那里,气氛还说得上热闹。
但是今年,我想起长汀,有些拿不定主意。
也不知道子清与长汀说了什么,如今他看见我,说话微笑都透着客套。
我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在想什么,但会在心里取笑他们,想他们根本就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眼下是采购年货的日子,世襄又被李东怀拉到了他府上,我看看周围抱着许多年货的那些人,只觉得自己似乎也要买点什么才好。
才走了几步,我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我回头,异常惊喜的叫了一种雨吟。
雨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消瘦,细弯眉毛下一双秋水眼,皮肤比一般人要白皙许多。
他是南风馆的小倌,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小倌,性格生的最温柔不过,我以前时常与他厮混在一起,后来因为雨竹因为他名字里也带了个雨字,不待见他后我们才走的淡了些。
他比一般的小倌理智一些,若是当时的那几年他要求我为他赎身将他接回府中,我想我大概也是会同意的。
但是他一次都没有同我提过,这几年过去,我偶尔去找他,两个人竟生出一种类似朋友的感觉。
“子宴,如今你都不来看我了。”
他虽然语带指责,但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就是随口说说。
我浅笑着凑过去,说今日就去你那里好不好?
“如今我们南风馆连门都关了,我问你,你倒是要去哪里?”
我挑着眉,说怎么关了?
“过年,你们要过,我们难道就不过?”
南风馆的人都是些身世凄苦,无依无靠的,旁人其乐融融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过年的时候,却是他们最难过的时候。我淡笑一声,说雨吟,眼下是要去哪里?
“买菜,爹爹说今晚他要亲自为我们下厨。”
我看见他眉角的喜意,说那我陪你?
他点头,浅笑着说也是个没去处的。
我被他说的耳根发红,讪笑了两声,就往京城最热闹的一个集市走去。
雨吟买了许多的东西,新鲜的蔬菜,鸡鸭鱼肉,倒是一样不差。
我看他瘦小身材,说我帮你拿。
他递过来,我微微觉得有些吃力,又被他取笑了一顿。
集市上许多的东西,比如捆成一束的大葱青菜,淋了水,寒意中透出一种触目冷清的绿意,我一路问了他许多的问题,比如这个红色的东西是什么,那个嘴巴上有两根胡须的东西又是什么。
雨吟十分的有耐心,他指着这个说是红萝卜,又说那个是鲶鱼。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说子宴,虽然你读了许多的书,但集市上的这些东西,你好像很多都不认识。
我浅笑着调开视线,说雨吟,买点干果吧?又说雨吟,买点橘子吧?
他皱着眉站在那里,说爹爹没给我那么多银两。
我放下东西将怀里的银两递给他一些,说回去给你爹爹说,这一顿算是我请的。
他笑着说了一句你倒是大方,就把银两收下了。
回去的时候途经沿溪楼,他说子宴,听说沿溪楼是你们这些风流才子聚集的地方,一般人都进不去。我又听兮兮说你曾经带他来过这里,他说里面的白魁烧羊头和麻茸包最好吃不过,他回去后还同我们夸耀过许多次。
我看他语气里的羡慕,心里无限的同情,说雨吟,今日我请你在这里吃饭好不好?我见他犹豫,又说不要紧的,反正你爹爹晚上才会为你们下厨。
他跟在我身后,许久之后才感叹的说了一句。
“子宴,你真是个好人。”
沿溪楼的伙计都是最伶俐不过,虽然看出雨吟的出身,但是说话笑容都异常的客气,从我们手中接过那些东西,只说苏公子你们放心的吃,我等一下让人把这些东西送去小哥住的地方。
我说了南风馆,那人浅笑一声说知道后。又让人殷勤的把我们送往三楼的雅间。
雨吟脸上许多的怯意,一路低着头,直到进入那个雅间只剩了我们两人方才好了些。
“雨吟,不要害怕,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点头,习惯性的替我倒了一杯酒。
那顿饭雨吟吃的并不多,我说是不是不合胃口,他摇头,浅笑着说子宴,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平日里说的那些话。他说我们身上若是多长出哪怕一两肉,他都有办法拿刀分毫不差的给我们切下来。
我笑,说怕什么?眼下可是要过年了。
他摇头,说如今那胃里只装得下那么一点东西,多了会吐出来。
我点头,说吃饱了?
“吃饱了。”
我付了银两,正准备送他回去,眼角的余光就扫到了一抹深蓝色的身影。心里暗叫了一声苦,那个人就朝我看了过来,浅笑着说苏子宴,我们倒是有缘,总能这般不期而遇。
我使了眼色让雨吟快些离开。
等到雨吟苍白着一张脸离开了,陈玄名负手朝我看过来,笑容更甚的说怎么了?这么快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秋水呢?
“在家里呆着。”
“不错,里外两不误啊。”
他身后站着几个衣着不凡的人,他说一句,他身后的那些人就笑一阵。
我觉得无趣,正准备要走了,陈玄名又把我叫住,他说苏子宴,前些时候宣央同我说了许多你的好话,怎么样?今日我要请你吃饭,你肯不肯赏这个脸?
一定是看见我从楼上下来,肯定我已经吃过饭了才会说这样的话,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无耻,只得赔笑说一定,一定,我哪里能拂了三皇子的美意?
他同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眼见我在看他,他又说我让他去隔壁买几坛好酒,这沿溪楼的酒最难喝不过。
我依旧赔笑,跟在他身后上楼。
眼下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陈玄名像是要故意刁难我一般,一直逼着我吃东西,我笑容更甚,不论他叫我吃什么,我都只会夹起一点点在嘴上嚼上许久的时间。
他一个堂堂大宁皇子,拉不下脸面为我夹吃的,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又蠢得厉害,不论他轻咳多少声,那些人似乎都不能了解他的意思。
以前倒是听说三皇子又一副侠义心肠,如今我见了他几次,只觉得一次比一次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