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变成史册典籍那枯黄的纸张上干瘦的文字,可是,待得她在那陵寝棺椁中肉身腐烂,尘归尘,土归土,那也就是她必然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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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下葬的那一日,西风猎猎地吹拂树顶,沙沙声宛如哀曲,帝王陵寝开启,承天女帝的棺椁也被打开。无数百姓想要前往观礼看热闹,却被方圆十里把守的重兵给吓得魂不附体。
到底关系着皇家体面呵。
石将离身着赤色云锦纱四合如意九龙团云衮服寿衣,头戴九龙四凤金丝点翠冠,纤腰上围着玉制的革带,系着玉佩绶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已是消瘦不堪的脸即便是绘了妆容,也已是让人不忍猝睹。
那皇陵寝殿灯火通明,重檐庑殿覆以黄色琉璃瓦饰,上檐饰重翘重昂九踩斗拱,下檐饰单翘重昂七踩鎏金斗拱,还镶嵌着鸽蛋般大小的夜明珠,如同星子在穹顶上一般,熠熠发光。
沈知寒亲手将她的身躯安置于棺椁中,俯身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而小猴子蕉蕉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安静得仿佛不是一个活物。
“你猜,他会不会和你一起留在这皇陵寝殿中?”傅景玉看着眼前这一切,斜斜瞥了石将离一言,问得有些挑衅的意味。
自从亲耳听到沈知寒说出要将她安葬进陵寝的言语,石将离就再也没说过话。她静静看着沈知寒将她的衣襟发丝都整理得一丝不苟,好半晌才讷讷地应了一句:“他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他和我一起等死么?”
傅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若是敢踏出这皇陵,我定会——”话的后半句到底是没能说出口。他已是打定了主意,若沈知寒真要这般丢下她,他一定会一口咬断那人的咽喉!
不能说他便是乐见这一切,只不过,当初他请求习妍姣为沈知寒移身还魂,也不过是想明证,这世间,再不会有谁比他更重视石将离。而石将离身上的蛊,这十年以来,也被消耗得奄奄一息了,若沈知寒真的将石将离弃之不顾,他一口咬死沈知寒,届时,他的魂魄会回到自己身上再次复生,而救醒石将离的灵药,这些年来,一直近在咫尺——小猴子蕉蕉的心尖之血!
那时,她会不会明白,这世间,他才是最将他置于心尖上的人。那时,她会不会愿意忘记那无情无义的沈知寒,与他携手人生?
“他能守着我这么久,我也应该满足了。”可惜,此情此景,石将离并不知他所思所想,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虽然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如何,可从她的言语中,便可以感觉到她情绪的极端低落:“他能这般待我,我也算无憾了。”
是真的无憾了么?
可是,当沈知寒真的起身离开时,她到底还是落泪了。
“蕉蕉,跟我来。”她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看着那小猴子蕉蕉如平常一样窜上他的肩头。
那些泪无声滑落,她才深深感觉到心底的疼痛。她不得不承认,什么爱他便就是希望他过得幸福,即便是在别人的怀里快乐,那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爱一个人,当然是希望每日每夜都与他相守,希望他所有的微笑都是源于自己,希望他所有的快乐都是自己给予,希望他也如自己这般,将彼此置于心尖之上,无人再可替代。
沈知寒,别走,我怕……
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口。有说的必要么?即便是她说了,她也听不见。
她只能在心中无声的呐喊。
是的,她怕,她怕黑,她怕疼,她怕那些未知的恐惧感,她怕幕天席地的寂寞,她怕她最爱的这个男人不再爱她,忘记她,甚至是爱上了别人。无关乎自私,卸下女帝的一切,她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罢了。
等到她在这情绪中几乎灭顶时,那小猴子蕉蕉突然像是疯了一般窜到她的棺椁中,抓破自己的胸口,热烫的血滴在她的唇上,腥臭的味道令她几乎窒息!霎时间,仿佛是有一道极刺眼的光芒在眼前闪过,待得她回过神来,她已是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到底是十年未曾动弹的躯体,虽然肌肉萎缩得不算厉害,可别说要她即刻从棺椁中爬起来,就连张开嘴,她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四周一片死寂,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影影绰绰看个大概。
现在醒过来,和苟延残喘有什么区别?
沈知寒都已经走了……
她这幅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模样,难道还能冀望从这方圆数十里无人的皇陵中出去么?
到底还是死路一条呵!
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才稍稍支撑着爬起来一点点,背靠着棺椁壁,冷汗已是湿了全身。她记得,以前曾在这棺椁壁的暗格中藏了一小瓶鹤顶红,以防万一。她细细摸索,好一会儿才摸到那个小瓶子。
自嘲地笑了笑,她的心已是全然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闭上眼,她打开那小瓶子,正待一饮而尽,却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
“小梨,你现在的模样,鹤顶红一沾唇,便就必死无疑了。”
那声音干涩而苍凉,带着深重的悲伤。
那,是沈知寒的声音!
石将离心中一惊,手一抖,瓶子啪地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你以为我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是么?”他的声音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而他,不过是想将蕉蕉送到陵寝外放生,然后便回来陪他,可没想到,当他放蕉蕉离开时,那小猴子愣了一愣,突然疯了一般蹿进了陵寝。他一路尾随蕉蕉而来,见到这极为惊喜的一幕。他本以为,小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就是唤他的名讳,可是,她却没有。他眼见着她无比困难地慢慢爬起来,却是摸索出一瓶暗藏的剧毒,打算就此自尽,由始至终,未曾唤过他一生。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可他更是心疼。
她的心中,想必很早便已埋下了毫无安全感的种子,而他,该要如何令它消逝?
“小梨,原来在你心中,我沈知寒是如此薄情之人呵。”低低一声喟叹,他缓缓地走近她:“我一心要治好你,望你陪我一生一世,治不好,便就同穴而死,可你……”
含在眼眶中的雷终于夺眶而出,她抬起头,即便看不到的模样,可仍旧用那沙哑的嗓子唤了一声:“沈知寒!”
下一瞬,她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中,那熟悉的淡淡的草药的气息。
是的,是他没错!
这是她的沈知寒!
他紧紧抱着她,就像所有的磨折与困苦都不曾出现,十年的等待也不过是不值一提的须臾。
是的,没有什么比爱人的怀抱更加温暖。
也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唤着爱人的名讳被爱人拥抱的幸福感。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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