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除原淮北宣抚判官刘锜的军职,改任荆南(今湖北江陵)知府。宋廷规定他“或遇缓急,旁郡之兵许之调发。”
湖北旁郡,不外乎鄂州,这是以公文授权,刘锜可以视情况夺取岳家军军权。
如果说刘锜夺权还在可行可不行,情愿不情愿之间的话,林大声对岳家军的侵蚀则是强行介入的。何谓藩镇,何谓大将,不外乎辖区内军、政、财三权独立。
这时不由分说,直接夺取了财权。
对韩世忠、岳飞来说,这个打击是是突然的,却没有致命。因为他们还可以申诉,可以抗议,可以搞些小动作反对。
但是真正致命的打击瞬间到来,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同为三大将,在裁撤之列的张俊第一时间表态——“臣已到院治事,现管军马,伏望拨属御前使唤。”
张俊已经到枢密院上班了!
这让韩、岳两人何以自处,是仍然反对吗,那样首先面临的就是军方的分裂对抗,三大将内讧,前线直接动荡,两位不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吗,会忍心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答案显而易见,韩、岳只能沉默。
哪怕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也要时刻坚守底线。这就是有原则的人的悲哀,总是束手缚脚,觉得处处都是花瓶瓷器,不可以打碎,于是碎的就只能是自己!
这一切都在赵构、秦桧的计划之中,等三大将都到枢密院报到上班之后,赵构再一次召见了他们,这一次他说。
朕当初给你们一路宣抚之权,这很小。现在把国家军事首脑重地枢密院交给你们统领,这权力很大。你们要同心同德为国家服务,要团结,别分彼此,这样我们宋朝的兵力就联合在一起沛然不可抵御了。如此一来,像金兀术之流随时都可能扫除!
这段话,谁能挑出毛病来吗?
一路之权,与枢密院长官相比,大小的确不同,三大将变成两正使、一副使,可说总揽军队,理论上千真万确操执国家权柄。三人同在一间办公室里上班,随时勾通,的确也比从前远隔千里,随时斗气强得多。那么千对万对,哪里出错了呢?
韩、岳两人总不能直接喊出来你们搞阴谋诡计骗人夺权吧!
这就是政治。搞得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却有苦说不出。甚至不是不能说,而是说出来了会更尴尬更难堪,损失更大。
赵构,15年之后,他终于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超群的政客了。他上面对三大将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浅薄表现,而是对下一步更重要的进程的铺垫。
三大将哑口无言之后,赵构以同样的论调向各军区的三大将原下属们发令。命令里有宣告,“朕昨命虎臣,各当阃寄,虽相望列戎,已大畅于军声。”
你们的首领已经升官当了枢密使,不回辖区了;
有指示,“……凡尔有众,朕亲统临。肆其偏裨,咸得专达。”
你们统统归我指挥,无论是大将小将偏将准备将,都有直接向我联系的权力和义务;
有许诺,“……简阅无废其旧,精锐有加于初。”
大家不要心慌,归我指挥后不仅不会裁军,还会增加军队精锐的产生。放心吧,绝对不搞一朝天子一朝臣;
有奖励,“……高爵重禄,朕岂遐遗。尚摅忠义之诚,共赴功名之会。”
高官厚禄都等着你们,我绝不食言。只要你们都保持忠义之心,就可以成批量地升官发财得奖状!
截止到这里,赵构终于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夺权程序,把三大军区从长官到士兵全体拿下。其行事目的,具体手段,都跟150多年前的那次著名的皇宫吃请相似。所以,很多史书都称赵构这段叫“第二次杯酒释兵权”。
诚然,从目的性上说,这没错。真的很像。南宋籍此收回了兵权,再一次让军队为政党服务,从政权的稳定性上说,做得没错。
但两者之间实在有太多的不一样了,根本没法类比。
赵匡胤裁撤了符彦卿、慕容延钊、韩令坤等老一辈战将,手边早就准备好了曹彬、潘美等亲信,何况他本人就是无敌将军,一生保持不败战绩。可以说,那一次杯酒释兵权根本无损于北宋的战力。可这时赵构裁掉了韩、岳、张、刘,南宋还剩下了谁?
更何况150余年前,赵匡胤只是举起酒杯稍微示意,立即周边所有军人全体驯服,不仅服从,而且从心里往外地感恩。
赵匡胤开历史之先河,于五代末期时以不流血的方式交接权力。这是伟大的勇气,伟大的仁德,外加伟大的强力才能成功地执行。
反观赵构这次,事先开始算计、分化,安插内奸。之后骗人进京,连夜颁诏,先斩后奏,歪理正说,同时还派人下黑手,接管军区要害……这招数用得阴微卑劣,上不得台面,哪怕执行成功了,也和部下们结成了死仇,哪怕部下们不记仇,他自己都不安心。
于是,才有后来的事。
眼下三大将都开始就地上班了。他们谁都没搬来家眷,显得很渴望信的脱下铠甲,换上长袍,每天坐着轿子去枢密院坐板凳。
这时大约是公元1141年,宋绍兴十一年的四月中旬左右,三位前大将、现任枢密大人神色平和,动作舒缓,面带微笑,显得非常的文人了,尤其是韩世忠和岳飞,两人角色转称得非常快,迅速把文官这一角色当出了独特的做派。
韩世忠上朝,有顶很特色的帽子,准备地说是条头巾。该巾称作“一字巾”,据说以特殊手法缠在头上,显得与众不同。韩世忠每天戴着它上朝、下班,之后由几个亲兵陪着,在风景如画的早春时节的临安城里走走逛逛。
心情很好的样子。每天里他站在桥头看风景,看风景的人都看着他。他的一字巾装饰了临安城,有些人气得脸色发青……
岳飞没有奇装异服,他一丝不苟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很大众似的混在文官丛中。如果一定要说他有哪些不同的话,那就是他有时会解开衣襟,披襟雍容,很有幽闲之态。他有一笔好字,有满腹的诗书,有生来的见识,有传奇的经历。
这些让他迅速进入文人的世界里,并成为中心。但他很低调,每当被问及国事时,总是说,他于此时只想归隐山林,向往安静的生活。
以上,韩世忠、岳飞的工作生活态度怎么样。平心而论,绝口不提国事,上缴一切权力,按时上班下班,行动不离领导视线。
还要让人怎样,才算是合格呢?!
可仍然出问题了。秦桧气得脸色发青,在韩世忠戴着一字巾招摇过市时,当岳飞披襟雍容与士大夫温颜聊天时,他非常的不舒服。
我承认知识浅薄,对大人物们的心理变化掌握不足。因为我实在是没看出来韩、岳如此举动犯了什么错,把秦桧刺激得越来越冲动,乃至于提前实施了下面的计划。
三大将四月中旬上班,到五月初时,一条皇命颁布——令枢密院正使张俊、副使岳飞出差去楚州,“拊循”韩世忠旧部,并把这支部队调动到长江南岸的重镇镇江府。
韩、岳之间,先从韩世忠开始清洗。
至于为什么,应该很简单,是个数字化的计算而已。岳家军之强,冠于当时,以一军压全国,这是无争的事实。这时虽然岳飞在都城被监管中,可鄂州仍然是前岳家军的天下,军队还是那些军队,将官还是那些将官,如果先动岳飞,刺激到那股力量,很可能会江山变色,玉石俱焚。
与其那样,莫不如先解决韩世忠。
多年以来,韩世忠的力量在下降,韩家军的实力远不如从前,而他本人对朝廷的态度也没有最初时那样忠诚了。比如他反对宋金和谈,居然敢于私下出兵伏击金使。这是岳飞都没做出来的事,韩世忠不仅干了,而且连干了两次。
这让赵构把韩世忠的名字从忠臣名单上划了下去。在收兵权的全盘计划中,首攻韩世忠是早就制订好了的,在最开始时就露出了苗头。
韩世忠觉得自己资格老、功劳大,尤其是有苗刘之变时的救驾之功,与从不同。于是在赵构明令三大将只许保留少数亲兵之后,多留了30多个背嵬军。这让赵构很不爽,他亲笔写诏书,命令韩世忠立即把多留的人赶回楚州去。
在这次清洗楚州的行动之前,秦桧看似有意优待岳飞,私下里约见了一次。
这是岳飞、秦桧之间唯一的一次私下见面。准确地说,是单独见面。在岳飞而言,如果是纯私人性质的约见,他绝不会搭理秦桧。
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声称秦桧是祸国的奸臣!这让两人之间没有半点的转斡余地。
而在秦桧,什么都是有价格的,只要值得,他不会去介意去干任何事。比如约见一下岳飞,同时让脸上的表情甜蜜些。
秦首相提请岳副枢密关于此次楚州公干,需要注意的事项,朝廷希望探明韩世忠历年的工作态度,搜集需要的证据。并着重强调了四个字——“且备反侧。”反侧,指不顺从、不安定。
这是指要岳飞注意,楚州方面的韩家军有可能不听话,会伤害你。也是在暗示,朝廷希望楚州出事,让那边的兵不听话。进而引申宋廷要拿韩世忠开刀,罪名就从这次楚州公干产生,由张俊、岳飞来提供。
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和收买!
岳飞大怒,当场拒绝——“世忠既归朝,则楚州之军,即朝廷之军也。”这是宗旨。
——“若使飞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于公相者。” 捃摭,指收集。让我岳飞收集罗织同列大将的所谓证据,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秦桧气得立即脸上变色了。
几句话之间让两人的裂痕变得更大,把对方看得更清楚了。双方都愤怒到抓狂,而且理由充足。在岳飞,他说的是公理,这世上最正确的东西。难道平白害人是对的吗?!他当然要拒绝,甚至回击,让这个无耻之徒感到些廉耻!
而秦桧说的是现实,这世上最实际、最管用的玩意儿。靠这个才能活下去,荣耀下去,无数的史实早就证明了秦桧们的无敌性,那么为什么好言好话的说话被咒骂鄙视呢?!岳飞,你为什么就不能知些进退,懂点好歹呢?!
双方都气得头晕,当天不欢而散,各奔前程。
岳飞走在去楚州的路上,知道了整件事的走向。其实对付韩世忠的行动已经在进行中,有人诬告了韩世忠的亲信部将耿著谋反,耿著已被关押,已经招供是受韩世忠的主使。光这一条就足以把韩世忠罗织进去,无数的罪名会不停地叠加起来,直到把韩世忠压倒。
至于秦桧私下里诱惑岳飞,不过是驱虎吞狼,进一步制造三大将之间的矛盾,让后面的事更加好办些罢了。知道了这些,岳飞的反应再一次证实了他为什么是岳飞。
韩世忠与岳飞是同等级人物,甚至资历更老、与皇帝的情份更重。他都被朝廷无中生有罗丝罪名,那么在常理上岳飞应该警醒,应该胆怯,朝廷已经在杀猴骇鸡,他就应该变得识时务。
至少要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可岳飞是连夜写信向韩世忠报警,通知老韩有人在搞事整你,快想办法。信及时送到,耿著的案子还没有定性,韩世忠第一时间赶去皇宫,求见赵构。赵构在短时间里回忆了15年间韩世忠的表现,发觉除了在抗金的态度上韩世忠不那么柔顺之外,一切无可挑剔。于是,他大发恩典,允许韩世忠进宫见面。
是允许见面,而不是免罪。
既然是态度上的问题,那么就要用态度来挽回。韩世忠的屈辱时刻来临,这位威风凛凛纵横一世无论何时都以铁血面目示人的韩大将军在皇帝的面前跪倒,“号泣”,举起自己伤痕累累仅剩四根且不能弯曲动弹的手指向赵构认错乞怜。
……嗯,这态度还过得去。
赵构满意了,愉快的情绪有益于回忆,他想起了更多的韩世忠历年的优秀服务业绩。他决定还是宽宏大量一些。
他微笑着下令,耿著一案至此了结。耿著“杖脊”,刺配海南。所谓的谋反只与此人有关,没有其他的涉案人员。
韩世忠的命保住了,至于楚州方面,一切还在继续中。
张俊、岳飞莅临楚州。岳飞直接入住楚州知州的衙门里,张俊不同,他在城外安营扎寨,搞得像行军打仗一样。
开始办工,第一步是清点兵籍。韩世忠从军近30年,韩家军威名震世,有太多神奇陆离的传说流传,到底怎样,谁也不清楚。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它的公开清查。结果是惊人的,楚州独当一面,抗金十余年,使金军匹马不能渡江,这之外,还不时进军北伐,做到这些,兵力居然只有3万。
岳飞不禁感叹,韩世忠真是个非凡的人!
张俊在旁边无动于衷,他关心的是赵构、秦桧的指令。这时他掩上兵籍册,对岳飞说。飞,我们得把韩世忠的军队带到镇江府,这只是命令之一,更重要的是,得把背嵬军安全、整体地带到临安城。
岳飞不由自主地震惊,他的神情一定瞬间变得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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