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贼为祸近20年,天下谁都看在眼里,居然是由一个白衣学生提出来,这是多么的热血,多么的忠诚!是的,陈东和他的同学们的确是非常的难得,非常了不起。但这并不是这件事的全部。
这篇文字落在不同人的眼里,效果绝对是不同的。
老百姓看到,会叫好、解气;六贼及贼党们看到,会害怕、怨恨;中立的良心未抿的大臣们看到,会惭愧、无奈,而落在赵桓、李纲的眼里,这就是个巨大的天赐一样的机遇!
连载(1760)
多年来六贼把持宋朝官场,容不得半点不同声音。六贼即宋朝,这是宋史近20年来的铁律。如今面临生死关头,赵桓、李纲空有救国之心,却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必须迅速打破这块铁幕。
陈东来得正是时候,稍晚都会误事。他提出来杀掉六贼,根除全体党羽的建议,在之前史书里只承认了他的热、解恨的作用,却忽视了最重要的功能。
迅速地完成新旧官场的交替,哪怕底下的办事人不变,除掉六贼之后,新皇帝的命令才能有权威性。
这件事情和各项城防事务混合在一起急剧运行,所有人所有的问题都搅在了一起,想在几天之内就改朝换代,想想这是多么疯狂的事。但是李纲、赵桓也不必沮丧,他们有一个坚定的盟友,只要该盟友保持活力,那么开封城里的事就会以疯狂的速度进行。
金军。
金军的动作越快,宋朝的改革越快!
转眼间三四天过去,新年到了。公元1126年的春节,正月初一的时候赵桓宣布改元,这一年是“靖康元年”。初二时北方战报火速传来,金军渡过了黄河。
率领着开封禁军精锐的梁方平太监简直丢尽了北宋一系列的武装太监的脸,他到了黄河边上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在初二这一天听说相州(今河南安阳)被攻破了,他立即仓惶逃跑。
他没法不逃,看位置他驻守在黎阳津,那是黄河的北岸,任务是阻止金军靠近黄河,不是阻止金军渡过黄河。一字之差,难度太大了!
他跑了之后,南岸的宋朝跟着跑。黄河天险,这道开封城唯一的守卫线,就这样轻易地丢掉了。金军没受到任何阻碍安然渡河。
消息传进开封城,初三的晚上夜漏二鼓时,赵佶带着老婆、皇子、帝姬(原公主,赵佶闲得蛋疼,给女儿们换了个“姬”名字),出通津门坐船南逃。
这次的逃跑实在太突然了,连赵佶本人也没有准备,他只带出来了一个亲信,是蔡攸;几个太监,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刚开始时坐船,但是开封附近水流平缓,实在太慢了,他雇了一坐小轿。小轿还是慢,想想金军是骑马的,这样的速度对比,他能逃出去多远?
于是再乘船,昏夜之中,他们搭乘了一条搬运砖瓦的小船。这时太上皇和皇后已经饿得不行了,可是御膳房没跟来,啥吃的也没有。
一个船工很好心,分给了他们一个炊饼。
连载(1761)
这是赵佶一生中少有的传奇浪漫之夜。他经历了坐船、改轿、再坐船、吃炊饼之后,在雍丘(今河南杞县)附近再次上岸。
这一次骑一匹名叫鹁鸽青的御骡,向睢阳(今河南商丘县南)飞奔,直到鸡啼时分才看到了一点点的灯火。滨河小市到了。
在这里,一位老婆婆招待了饥寒交迫的徽宗一行。出人意料的,徽宗竟然非常的轻松幽默,老婆婆问他是哪里人,他这样回答——“赵姓,居东京,已致仕,举长子自代。”
听他这么说,卫士们都笑了。赵佶看了他们一眼,自己也笑了。稍提一句,他逃出开封之后,闻讯追来的亲信们逐渐赶了上来,最先到位是待卫。
平明时分,他们到达了商丘。这里是宋朝4京里的南京。这一夜赵佶足足驰骋数百里之遥。在这里,赵佶胃口大开,想在早餐时吃鱼,为此他亲自到市场上去买,和卖鱼人互相砍价。他觉得很快乐,觉得生活重新变得清新。
比他日复一日地当皇帝、住皇宫有趣得多。
在泗上附近,大队人马追上了他。有宇文粹中、童贯、高俅等。他们各自带来了庞大的护卫,其中以童贯为最,他有3000多人的胜捷军。从这里开始,赵佶重新拥了班底,他们一路向南,最初的目标是维扬(今江苏扬州)。
回到开封城,赵佶南逃,给赵桓、李纲带来了巨大的机遇,尤其是童贯等人的追随,实在是太妙了,不用动手清理,开封城里的官场自己就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在此基础上,新皇帝趁热打铁,对剩下的六贼动手。第一个目标是太监李彦。这个死太监在作恶的时候无所顾忌,公然明抢百姓的土地,这时报应临头,他的下场也最是干脆。
杀头,抄家。
连载(1762)
第二个目标是前首相王黼。以王黼之奸,可以说百死莫赎其罪,但他的身份实在太高了,前首相,这在宋朝是块地道的免死金牌。
赵宋有祖训,有宋一代,不杀士大夫大臣。
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靖官场!一个非常罕见的,堪称宋朝头一份的小动作计划出炉了。王黼被贬黜了,他被降为崇信国节度使,永州安置。这是官方的命令。
这很平常,很合法。
他走到雍丘(今河南杞县)南20里的辅固村时,被突然出现的强盗杀了。这非常遗憾。宋朝官方集体叹息,王首相的命真苦啊,快170多年了,宋朝的宰执群落里只有他一个死得这么难看……事过很久之后,开封府的聂昌公开宣称,对这件事负责。
第三个目标是梁师成。稳相大人没有随徽宗南逃,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只限于皇宫城墙之内,离开大内,他什么都不是。而留下来,他心里也有底。
新皇帝赵桓一直是个苦命的孩子,在皇宫中活得特别的憋屈,隐相大人曾经多次伸出友谊之手,不仅帮了忙,还时常抚慰赵桓寒冷的心灵。
说实话,梁师成做事是很有风度的,如果不是个太监,就算真是苏轼的私生子,也不辱灭这个便宜老爹。有这一层情份在,他相信,新皇帝会放他一马。
事实也是这样,赵桓真的有些下不去手。不管陈东、李纲还有别的大臣们推波助澜,他总是把梁师成的死期往后拖,直到历史的时针再拨过去9天,才是隐相的没日。
六贼里其余的三个这时都不在京城里。
蔡京先一步被贬过了长江,朱勔见势不妙,率先逃回了自己的东南小朝廷,童贯追着赵佶,不仅躲在了太上皇的阴影里,更有亲兵卫队保护着。怎么处理他们,实在让新政府挠头。
不能杀,无论是下诏论罪杀,还是派人去暗杀,都会造成一个毁灭性的后果。这些人会拥立赵佶在江南半壁河山里成立新政权。到那时赵桓反而成了儿皇帝,各种混账命令传过来,听是不听?听了,会造成第二个花石纲时代的宋朝,照样烂死。
不听,一个不孝顺的儿子连生存的权力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思来想去,蔡京和童贯先放过,等局势稳定些再计较。至于朱二世,他不够瞧了,富二代的钱在关键时刻摆不上台面,他的实职官阶也太低了些,尽管把他一撸到底,不管怎么狠整他,都没有任何后遗症。
朱勔被免去一切公职,放归田里,等待处理。
连载(1763)
处理完六贼,李纲意气风发,他觉得威望已经树立起来了,可以做些事情了。他去见赵桓,不久新皇帝颁布了诏书。
钦宗陛下仿效真宗陛下故事,御驾亲征,迎战金寇!
多么振奋人心,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满城百姓惶惶不安,突然间新皇帝如此振作,可以说是点燃了大众的生机之火。
甚至可以说,是点燃了汉人生存的信心。
当时李纲站在议事大殿之外,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个结果,但不能评论,更轮不到他去颁布。按照宋朝惯例,他连在这个时刻上殿议事都没资格。能在这时和皇帝在一起的,都是宰执大臣。并且惯例还包括,如果宰执大臣们不下班,那么谁也不能进去。
李纲在外面等了很久,宰执们一直没有出来。很显然,里边正发生着什么,直觉告诉他一定要出事。事实果然这样,他通过一些渠道打听出来,大殿里刚刚已经通过了一个决议。
皇帝不亲征了,皇帝要立即出城逃跑,到襄(今湖北襄樊)、邓(河南邓州市)去避难。
朝令夕改,食言而肥!这还不如没有亲征的诏书,可想而知,外面的军队百姓一但知道了这个消息,会怎样灰心丧气。很可能立即往城外涌,跑得比皇帝还要快。
那时什么都晚了。
李纲立即上殿,结果被值班的挡住,别乱来,要守规矩。李纲火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标准的滚汤泡老鼠,一窝都要死,还讲什么规矩?
他进去了,见着了高高在上的宰执大臣们。这些人号称是传说中立于世界文明之巅的、礼仪之上邦的国家的最高首脑。代表人是白时中、李邦彦。这两个人是当时宋朝的百官之首,就是他们劝赵桓逃跑的。
白时中,字蒙亨,寿州寿春(今安徽寿县)人,进士出身,官衔履历一大堆,都是次要的,体现不出什么,真正关键的是他能在六贼当朝时步步高升,那只有一个可能——做蔡京的亲信。
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他是个难得的妙人,他爸爸是著名的银匠,家里巨有钱,小李吃喝玩乐之余非常向往文化生活,每届科考时河北考生路过他家,都热情招待丰厚资助。这样他积攒下了最大的官场人脉,把他保举进太学院当上了学生。
从此进入官场。
连载(1764)
李邦彦的太学生活比陈东成功过一万倍,他迅速走进了赵佶的生活。赵佶要新奇,他有当时最新的花样;赵佶要市井,他从小就在市井勾栏之间长大。可以说,所有纨绔应该掌握的专业他都精通,他一个人就可以满足赵佶全部的需要。
凭这些,他当上了宋朝的首相……立于当时人文之巅的宋朝最高首脑,居然是这种货色!
李纲这时所要面对的人,就是这种货色。和他们能讲什么呢,哪怕再浅湿的道理,都得翻来覆去地说。查阅资料,看他们当年的对话,简直就是用来杀时间的。
杀对宋朝来说一刻千金的时间。
李纲先是按捺住性子,对赵桓讲大道理:“陛下,您父皇把社稷交托给您,你一走了之,这合适吗?”为这句话喝彩,李纲一下子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直接站在了道义的最高峰。
赵桓真没话可说了,白时中跳了出来。逃跑是他最先挑起来的,眼看成了决议,突然被李纲搅事,他简直冲冲大怒。
悄悄说一声,历史上、现实中,总会有这种人,他们对外面非常懦弱,对内部却极端血腥强硬,大到各个朝代晚期的当政者,小到某些窝里横的普通人,他们冲冲大怒时的嘴脸非常好玩~~
白时中怒吼:“李纲,你觉得京城能守得住吗?”
李纲反问:“天下城池还有比都城更坚固的吗?宗庙百姓都在这里,舍此而去,到哪里可以安身立足?何况现在金军临近开封,这时出逃,能跑得过金军的骑兵快马吗?”
白时中无语,转而挑剔开封城防的漏洞,说哪里有缺口,哪里的濠沟太浅。当然他也承认,这些缺陷很多都是政治原因造成的,比如为艮岳等形象工程让路,但是危险存在,开封守不住。
李纲陪着一个负责城防的太监去袢地考察,回来报告说没问题。赵桓才问到谁可为将。
李纲说,平日里朝廷用高官厚禄养大臣,这时大臣们应该站出来。比如白时中、李邦彦,他们是宰执,应该由他们出战。
白时中一下子爆炸了,他觉得李纲实在是赤裸裸地害他,这是陷害,是不讲道理!于是他非常愤慨地反问:“李纲,你敢出战吗?”
这句话是李纲梦寐以求的,他当然敢出战,顺势要求宰执的身份,身份不到,命令不通。李纲被封为尚书右丞,相当于副宰相,在金军马上临城的紧要关头迈进了宰执行列。
这时是公元1126年的正月初三日。注意,是白天。
连载(1765)
折腾了半天,到午饭时间了。赵桓心神不定,不放宰执们出宫。大家吃完午饭后再聚到一起。这时李纲发现又有点不对头。
这是种直觉,就像他在殿外感觉里边要出事一样。忐忑中,他给钦宗讲了个故事,故事很有针对性,是唐朝的安史之乱。
李纲说,当年唐明皇李隆基最大的失误是一听潼关失守,立即放弃长安,躲进四川避难。结果宗庙社稷陷于叛军之手,要好多年的挣扎才能收复。如果他当时不跑,招集天下兵马勤王的话,唐朝就不会突然间衰落下去。
归根结底一句话,当此时,只看君王有没有直面敌人坐守孤城的胆气。如果有,那么天下臣民们就会相应的勇气倍增;如果没有,君王大臣都逃跑,小民们为什么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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