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习武之人,封檀斯文的微笑里隐藏的若有若无的杀气,他一看便知。
之前在尚书府的时候听白辞东方冽和萧尚书的谈话,他便隐隐有感觉,白辞似乎是针对封檀。甚至在上次秋狩之时匆匆回京一事,似乎也跟封檀脱不了干系。
甚至也许不仅仅是针对封檀……
半晌,容镜的眉间一点点平展开来,从屋顶悄然离去。
回到木溪殿,容镜几乎忘了早上离开时的那一档子事,直到看见肖拓,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多久前刚甩了一把火药给他,这会儿说不准脸上五彩纷呈的是什么表情。可是抬眼一瞅,肖拓的脸上还是原来那个颜色,只不过稍微黑了点儿。容镜刚想着是不是自己那一句把肖拓给打击傻了现在还没回过劲来,就听肖拓道:“皇上来了。”
吃饱睡足准有不速之客,容镜“哦”了一声,正想进去,耳边又传来肖拓的声音,这回有那么点冷,“……还有,等人走了我们再谈一下今天早上没谈完的事。”
“……”
绝帝坐在前厅那把软椅上等着容镜,那椅子是容镜常坐的,容镜瞥了一眼,然后跳上对面的桌子坐了下来。
桌子怎么也高过椅子,容镜再看绝帝,就有了那么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绝帝眸色深了深,却并未发作,向椅内靠了几分,开口道:“朕方才刚刚去湘德宫看过景太后。”
容镜点头:“那挺好,母慈子孝。”
“……太后恢复得还不错,已经能下床歇一歇了。容神医果然医术高明,朕心甚慰。”
顿了一顿,绝帝道:“不知容神医觉得,太后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痊愈?”
容镜一双漆黑的眼看了看绝帝,道:“你倒是挺关心景玥娃娃的。”
绝帝眸色一沉,面上却不见端倪,“太后的病,朕自然是关心的。”
容镜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了两步,背对着绝帝,忽然道:“以景玥娃娃的身体,就算病好了,也绝不能行房事。”
绝帝闻言,置于扶手上的手一僵,随即五指一根根攥了起来,面色阴沉地凝视着容镜白皙的后颈,嘴里道:“容神医此话怎讲?”
容镜回过头,对绝帝的动静似无所觉,“我只是随便讲一讲,怕好不容易给治好了,一不小心又撒手西去了。”
绝帝五指的指节随着脸色慢慢缓了下来,道:“容神医不必担心,朕自然会照料好太后。”
容镜转回头,两手背在身后,道:“再过十四日,我便可动身回谷了。”
绝帝走后,肖拓走了进来,方才在外面听到二人对话,开口便道:“十四日?”
容镜道:“没错,不过最后一日要用的药,得练上整整二十四个时辰。”说着对着肖拓一笑,“这种体力活到时候就交给你了,阿拓,”
“此事暂且不谈。”肖拓难得严肃下来,“你早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容镜习惯性地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肖拓的表情不容玩笑,容镜叹了口气,道:“我想带白白回神医谷。”
“——白辞?”肖拓一怔,随即手紧紧攥住案上的茶杯,手心中暗暗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阿镜,你在开玩笑?”
容镜仰起头,正午的阳光透过敞开的门射进来,微微有些刺眼。“我已经知道这估计不太可能了。”
肖拓冷笑:“我还道白王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肖拓直视进容镜的眼,“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
容镜本欲反驳,不过这句话从哪个角度上来讲都没什么好反驳,于是道:“阿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很清楚我激动什么。”肖拓不放过容镜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在下在上?”
“……”
“你曾身中滞蛊,对白辞说过么?”
容镜不答。
“中滞蛊之人,解蛊之后,不得受人之精,否则一次损寿五年,你应该知道吧?”
“……”
“那你告诉他了吗?”
“……”
肖拓句句紧逼,“你拿自己的命开这个玩笑?——我本以为你不是女子,不必提醒你这些,没想到你却……”手狠狠一攥,茶杯瞬间碎成齑粉,从手心坠落下来,在桌子上堆成白色的矮丘。
“他还没有。”过了很久,容镜对着日光的眼眯了起来,“我自有分寸,不必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了,第一次白辞自己没有做完就出来了,以容镜才说“他还没有”。我觉得我或许应该写清楚点。容镜确实会长命百岁的这个不用担心。另外,看完这章已经有至少三个人删收了,我不知道是不能接受哪里,不过我会按照我的想法写下去。反正这文已经够冷了,也不怕再冷一点了。
、为欢几何
自那日以后,日子过得平静如水,容镜破天荒没再去白王府,白辞那边也毫无动静。肖拓几乎以为容镜想开了。反正容镜惜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怕给他黄金千两,他也未必肯考虑考虑少活上一日。更何况这种原本可有可无的事,肖拓觉得容镜不过是玩心上来胡闹了一阵子,利弊在心里还是清楚得很。
眼见半月之期越来越近,肖拓想着差不多也该收拾东西准备回谷了。
阳光煦和,午风流暖,容镜从湘德宫一路回来,却见木溪殿门口不远处停了辆轿子。
这轿子他认得。容镜远远瞥了一眼,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目不斜视地从轿子旁边走了过去。
谁知没等走过另一头,就被轿边的刘晔拦住了。
“容神医,王爷请您上轿。”
容镜还未说话,轿帘掀开,白辞从轿内走了出来。
“镜儿,上轿。”
容镜给面子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目光扫过白辞额角的伤口,慢悠悠评价了一句:“你养伤的时间还真长。”
白辞笑了,“我最近府中有些要事,脱不开身,所以才拖到现在。”
“拖什么?”容镜眨了眨眼。
“我答应过等你病好之后陪你去京城里的街市逛逛。”白辞道,“上轿吧。”
容镜不买账:“老子有脚会自……”话没说完,身体忽然一悬空,被白辞打横抱了起来。
“白白你干什么!”容镜想挣开白辞的手,却不敢用力,手在空中推也不是收也不是。
白辞一手掀开轿帘,稳稳将容镜放进了轿子里,对轿夫道:“走吧。”
“……你这分明是拐卖良家妇男。”容镜将头转向一边。
白辞温浅笑道:“你浑身上下肉都没多少,拿去卖都未必有人会买。”
容镜的手伸进白辞的袖子,摸了摸白辞胳膊上的肉,在手里捏了一捏,满口不屑:“你懂什么,爷爷我身上都是肌肉,哪像你,软绵绵的都是赘肉。”
玩笑着摸了两把,刚要收回手,却发现白辞看着他的目光不知不觉深了。
下一刻,袖内的手被白辞反手捉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径直落入了白辞的吻里。
这个吻来势汹汹,容镜从来没想过白辞可以有这么大力气,几乎挣脱不开。背上的手依旧轻柔,只是唇几乎被碾得麻木,气息纠缠,白辞口中的药香几乎要渗进唇齿之中。
“白……”容镜好不容易得以脱开口,却又被白辞按进怀里。
一个吻终于结束,容镜的气息都有些乱了。
容镜有些未缓地看着白辞,白辞的眼如黑沉的潭渊,无境无底,几乎让人把持不住被迫沉陷。
也无怪肖拓发怒,他确实有些……动摇了。
轿外喧嚣声越来越浓,晌午的街市正热闹,轿子靠着路边停了下来,刘晔拉开帘子,白辞容镜先后下轿。
道间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边上的摊铺一家连着一家,拥挤而繁华。白辞吩咐了刘晔,然后对容镜道:“我们先沿路边逛逛,晚上的时候,再领你去京城最好的酒楼。”
道边摊上的东西五花八门,卖什么的都有。一个小贩当众表演着吹糖人儿,用铲子铲了一块热糖稀,放手心里搓了搓,然后嘴衔起一端,放进模子里一吹,就吹了个鸟儿出来。容镜看着有趣,便从插好的糖人儿里抽出一个,左右转着端详。
白辞在容镜身后道:“这个买了拿着玩可以,不能吃,不干净。”
容镜回头白了他一眼:“爷爷我好歹是个神医,当然清楚。”
然后狐狼鱼鸟各抽了一个,攥在手里,白辞取了一块银子递给小贩,领着容镜继续走。
容镜转着手里的糖人儿,转了一圈,又反过来转了一圈,然后一张口,一口把那只鸟的脑袋咬进嘴里。
“……”白辞看着他,“你方才怎么说的?”
“我说我清楚,又没说我不吃。”容镜坦然地又一口把翅膀咬了下来,“嗯,这个挺甜。”
正路过一家珠玉店,白辞停了下来,伸手夺过容镜手中的糖人儿,道:“你若愿意吃这些,回府我让府上的厨子给你做。”
“那怎么一样。”容镜嘴里的糖稀还未化,还在舌头上熨着,“你带我出来,该不会是只让看不让吃吧?”
白辞道:“街边的点心就算了,铺子里的可以买一些。”
容镜抬手拍拍白辞的肩,一脸同情道:“原来我师父给你的医嘱这么苛刻。”
白辞正欲开口,忽然感觉到一阵视线向这边看来,回过头去,见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正在珠玉店内挑着首饰,目光正落在一只白玉镯子上。
容镜随着白辞的目光看过去,目光闪了闪。
红袖玉手,柔然似水,正是萧尚书的千金萧惜。
身旁跟着个丫鬟,看样子是出来选些金银珠翠的。
萧惜似是偶然抬起头,目光撞上白辞的视线。
白辞温然一笑:“萧姑娘。”
萧惜有意无意看了一眼白辞身旁的容镜,然后略一屈膝,婉然应道:“王爷。”
白辞道:“萧姑娘怎么一个人就出来了。”
萧惜道:“父兄都不在府上,我一个人呆着有些烦闷,便带玉儿出来四处走走,顺便看些胭脂首饰。”
正说着,手中的白玉镯子便被容镜拿了去。
“好白。”容镜拿着镯子敲了敲,伸手拽过白辞的手,对着比了比,“白白,这镯子还挺适合你的。”
萧惜脸微微一红。
白辞笑着任他比量,道:“我要镯子干什么。”
“也对。”容镜用食指绕着那只镯子转了一圈,递还给萧惜,“还是适合女娃娃。”
白辞温声道:“确实很配萧姑娘。”
萧惜低下头,将镯子放进锦盒里。
“萧姑娘慢选,本王先去别处了。”
萧惜又是一礼,头却埋得更深。
街市上零嘴甜点几乎每隔两三家就有那么一家,一下午下来,容镜的嘴一直都没停过。
白辞手里捏着几十根粘了些残剩面粉糖分的竹签,看去依旧风度优雅,似乎手中的竹签都变得好看了些。
容镜看着白辞,脑中浮现出肖拓左手十个袋子右手十个袋子脖子上还挎着两个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白辞将手中的竹签用白绢一卷,握在一起,道:“你还能吃得下晚饭么?”
容镜把最后一个麻团咽进肚子里,“绰绰有余。”
轿子抬回白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白辞吩咐刘晔将容镜抬回木溪殿,容镜也未推辞。
白辞入了府,刘晔吩咐轿夫起轿。轿子离了地,稳稳前移着。眼见白色的府邸越来越远,轿子转了个弯,帘布忽然被掀开,容镜从轿中探出头来,叫住了刘晔,低声问:“小娃娃,你知不知道御史府在哪里?”
、二择其一
刘晔弯□子,问:“容神医要去封府?”
容镜做了个“嘘”的手势,让他噤声,然后道:“你就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等下还把轿子原封不动抬回去。”
刘晔看了容镜一眼,又收回目光,道:“那我指路给神医。”
容镜听刘晔详细说了一遍,然后才从轿子上跳下来。刘晔看着容镜的背影,然后吩咐了轿夫一声:“回府。”
封府离皇宫很近,当今皇上宠信封檀,赐了华邸一座,并准随时入宫议事。封氏几代为官,这一代尤为鼎盛。原本萧家还与封氏在朝中还各有一席,封宛被封为贵妃后,朝中的大臣也渐渐倾斜了些。谁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一个金口玉言,再晋封贵妃为后。到那时候,这朝里的半边天可就真是封氏的了。
府墙很高,上面封府两个字潇洒狂放,一看便是出自封檀的手笔。
容镜纵身一跃,落到府墙顶端,向内看去。
御史府再大也大不过王府,一眼望去自是一目了然。容镜认准了北角一串房间,俯□,几个箭步侧身窜了过去。
三更将至,房内的灯几乎都熄了,只剩一两只挂于檐下的夜灯,昏黄而晦暗。容镜贴着墙壁一间间试探过去,脚下疾步如飞。直到最里面的一间,容镜忽然停了下来,唇角一弯,白皙的右颊微微一陷,将掌心对向门锁,轻轻一推,门“磕嗒”一声开了。容镜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嗖嗖”两道白光从眼前袭来,容镜头轻偏一侧,二指接住了两枚银针。
“大哥,你晚上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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