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青衣急扑过来,走得过急打个踉跄栽倒在地,扑得浑身是土,狼狈至极。
忆君发现他发冠里隐隐缠着粗麻,月白衫底下也是露出一角白布衫,难道说?
她摇头不去猜测,命人扶起青衣,请他落座慢慢说话。
才坐在椅上,青衣急慌慌说话,迫切至极:“阿圆,我求你发个善心,收留阿萝,给她一条活路。”
在场的两个婢女变了脸色,子君也是急忙抢着说,“表兄,何出此言。阿圆从来没想着去为难阿萝,当初也是因为……”
先是罗大嫂摔倒腿,后有冯姨妈被人用同样方法整得下不了地,冯罗两家总归是存下心结,不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
子君话说到一半,扭头不去看青衣,显然也在心里恨冯家干出龌龊的事,又是针对阿圆,更累得阿娘躺在床上大半年,到现在逢着刮风下雨腿还在痛。
以前的事,青衣不去想,他真是有紧急的事求到表妹头上,求忆君摒退身边的杂人,这才一五一十说出冯家近两年的遭遇。
当初,尚坤发怒,打发他们一家人去偏远小城,又使人背地里用招夺了青衣备远太学的资历,以他的性子,也算是高抬贵手。
青衣万万没想到,出手帮扶他的不是裕王,而是三公主派人亲自打点,将冯家一家四口接回上京。
他又不是真的什么也不懂的书生,看透三公主真实面目和心中的小九九,依是半推半就做了三公主的裙下之臣,伺机图谋一雪前仇。
裕王和三公主真还没把冯家一家人当回事,套问过青萝关于忆君以及在大长公主府的见闻后,将他们扔在皇庄里闲养着。
三公主所图的也只有青衣那副皮囊,多半年后大有兴致消减的势头。
这些青衣并不在意,他心底也很不耐烦应付三公主,总想为自己求个一官半职,以图自立。
许是他哄得三公主欢喜,她也答应等避过风头,替冯家父子都讨个官做,只不过劝青衣先蛰伏一段时日。
可谁也没想到,这当头,有人瞧上了青萝,垂涎她的美貌,有心讨她去做侍妾。
“那人是谁?”忆君插嘴问一句。
青衣面凝怒气,狠狠捶一下桌面,咬牙切齿道:“夏家安公国那条老狗。”
当兄长的心里,都想为妹妹择一个良配,风风光光嫁出去过安稳的日子。青衣曾经很不愿意让妹妹进尚氏大门,更别提一个年及半百的老头,让他如何不怒。
忆君有点意外,她原以会是夏家世子云然,哪里料到会是安国公。
“后来呢?”子君好奇后来的事。
后来,青衣神色黯淡,他都是别的掌上玩物,根本护不得妹妹和家人的安宁。
三公主和夏世子势同水火,闹得不可开交,宫里夏皇后频频问罪,夏家又是三公主的亲娘舅家,她顶不住压力,装模做样遣散了一拨面首,这当中就包括青衣。
冯家一家人无处落脚,夏家又迫得紧,冯姨妈悬梁自尽,才解了一双儿女的燃眉之急,青萝借给母亲服丧应下一年后进安国公府。
冯家落魄之际,三公主又伸出援手,惺惺假意,青衣无奈只有再次虚与委蛇。
这回,他多长了几个心眼,时时留心三公主和裕王背地里干的勾当,颇为出力,取得他们几分信任,又借以能说服子君的理由,要求来凉州。在城门口,正是他故意露出破绽,才让裕王派来的人全数落在尚家军手里。
“你是说,冯姨妈被夏家的人逼得自尽。”子君喃喃道,久久回不过神。
罗家只有冯家一门血缘最近的亲戚,以前几个孩子还小时,隔三岔五厮混在一起。冯姨妈做下再浑的事,她人已经去了,子君或多或少心里要难过,罗大婶更不必说,回头又要背着人哭上几天。
忆君独独关心另外一点,追着青衣问话:“表兄说有要紧的事,倒底是什么?别又来诳我和阿兄,哄得我俩做傻子给你挡箭牌。”
青衣抹去脸上泪水,坐正身子说起正事:“我等奉裕王的命令,前住甘州城密谋要事。每个人身兼职责不同,我只晓得裕王命我务必诱出姨母、表弟还有你,说是只要把你带出节度使大门自会有人接应,至于其他三人的来意,我却是不清楚。一路上,也曾套问过,他们戒心极重,半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甘州!忆君心中不安,和子君对个眼神,轻笑道:“表兄空口白牙,说的话又有几分是真,说不定你才是裕王的说客,来骗我上勾对你言听计从。说什么姨妈被人逼死,夏家也是京里排得上名号的大族,家中养着上千的仱人舞娘,个个娇媚勾人,怕是没把阿萝那样的姿色放在眼中。我可不信,安国公巴巴只想要她。”
青衣垂目,安国公相中阿萝的理由很是荒诞,全因听说阿萝长得有三分像表妹,那个老色鬼想尝试个鲜味。这个理由他难以讲出口,怕激怒子君,也不想让表妹听见这样肮脏的事。
坐得久了,忆君挪动身子活动一下,她穿的衣袍宽大,不知情的人很难看出她怀着身孕。
青衣的目光在表妹的腰身处逗留片刻,说出他另的一个筹码:“阿萝在三公主身边做着侍婢,她曾见到过密谋算计你的人。”
“王不留行”,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忆君面带笑意,神色不动,说出这四个又能怎么样,知道给药中做手脚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走漏消息在所难免。青衣的话没到让她彻底信服的地步,虽然他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谁也保证不了他有没有做戏的成分在其中。
“阿圆”,青衣看她的目光清明,少了以前那份眷恋和柔情,语气中带着决绝:“我犯下的罪死不足昔,阿娘也有愧对姨母的地方,可阿萝并没有做过错事。瞧在两家多年的情份上,只求你捎个信回去,让京里的大长公主府能继续收留她,为奴为婢给她一口安稳饭,别让人做践她。”
“求大长公主收留人,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得要等郎君回来,让他去信。”忆君有些烦燥起身向往走,只想先把青衣打发下去,派人去甘州探底。
“突厥人集结兵力,定在这几日出站,说不定塞外全是突厥兵。”青衣急喊一声,羞愧他曾经有眼无珠,错把狼子野心的裕王当成好人。
“你说什么?”忆君扭头奔到青衣面前,质问他:“再说一遍,这消息从何得来,裕王,还是你故意编造的假消息。”
“我若有一个字的假话,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青衣举掌对天发起毒誓。
真是惊天劈雷,想到尚坤带着不足百人,陪同尚召阳出塞去了,忆君冷到骨髓中,不由打个寒战,转眼落到子君的臂弯里,她差点哭出声。
有人算准了时机,这是把她和尚坤往绝路上推。
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回到自己房里,一路上她都不知怎么走回来的,被子君半扶半抱勉强能挪动脚步。
“阿兄”,她攥紧子君的手,“你快去,通知郎君手下的人,让他们想出对策,及早派人唤平安奴回来。”
子君点头,如若青衣说的全是实情,甘州城那一万精兵就是最大的威肋,既可向西里应外和攻破雁塞,又可向东包抄凉州城。肃北营还好说,那帮军士被尚坤或用强或用美色金钱暂时收服,只要尚家不倒,他们能派得上用场。偏偏是城里的尚家军,只听尚坤一人调配,别人根本无法使动他们。
“我有信物在手,尚家军不成问题。”忆君从怀里掏出鱼形血玉佩,这是尚坤临走之前交到她手中的,说是非紧要关头不准动。
有尚家的令牌在,子君放下心,安抚妹妹不必多想,急匆匆出去召集尚家军的将领和尚坤和幕僚们。
忆君长吁一口气,倒在迎枕上,腹中孩子轻轻踢她一脚,提醒别忘了他的存在。
“来人,摆饭。”她中气十足冲门外吩咐。
阿宣看了看天色,不对啊,没时没节,又要用饭,夫人真有这么好的胃口?
第120章
百愁结肠,忆君勉强用了几口粥,便推过在一旁,有的事不好对婢女们说,特别是阿苒不是身边,她更连个说贴心话的人也没有。既为尚坤担心,又想着她不是一个人,腹中有一个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承载着他们共同的希望。
她煎熬的同时,孩子也跟着在焦虑中。
尚坤有多在意这个孩子,她比谁都要清楚,为了他,更为了自己,抛下杂念,总算是一夜无眠。
前头官署中的子君可没这么轻松,尚坤一应僚佐属官全由他推荐,上报给朝廷,也算是全副尚家亲信,绝对稳实可靠,听子君转述了青衣的话。抛去私人的恩怨,裕王和甘州合谋,又与塞外突厥的事,真够骇人听闻。
而且副使大人又亲自见过青衣,了解到凉州城里应该还有内应,一时半刻想要揪出内奸,无异于大海捞针。
外有突厥出兵在即,内有甘州拦路虎,尚坤又不在凉州城内,恐怕已经身涉险境,当真愁坏了一干幕僚们。
一边派人去甘州城,借给雁塞的曲四郎送信为由,意在打探虚实。
另一边则出抽出兵力穿小路,翻穿祁连山尽快找回尚坤。
凉州城内也要留下足够的兵力,以防甘州陈大人真的有反心,倒戈剑指大周的疆土。
更要派人到上京报信,猜测沿途会不会被裕王和夏家的人拦截,众人抵头谋划信使走的路线。子君趁机说出青衣的要求,请求大长公主府先收留冯家父女二人。也都是小事一桩,副使也准了,如此更能印证青衣话中无虚,拿捏住他的家人,不怕青衣耍花招。
通宵灯火彻明,人来人往忙碌不停,雷霆般的马蹄声从节度使府一直延伸到四方城门处,惊动凉州城内百姓也是夜不能寐。
谁料第三日清晨,凉州城外已是大军压境,乌压压涌在城外足有万余人,将凉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忆君清醒地意识到,突厥也肯定发兵出征。
他们算好一切,只等尚召阳来到凉州,和尚坤两人前脚离开,后脚甘州和突厥同时发力,齐心协力灭掉尚氏在凉州的势力。
上京城里也会有动作罢!忆君喃喃自语,全然没听到身旁的卢娘子在说什么。
“阿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节度使府四面墙矮,不明来历的人说想进来就能偷偷溜进来,你同我一起去卢家罢,就住在我的院子里,我一会能保得你平安。”
卢娘子心急如焚,若不是顾及忆君有孕不大方便,一早背着人出府回卢家。
河西连年战乱,卢家又有万贯家私,太平年间还怕家里遭贼,院墙修得格外高,养着无数的护院打手,私底下又偷偷挖了暗道和地洞,就为备着紧要关头保得性命。
卢娘子也是一心为子君,才提出把忆君和罗大婶接到罗家,实在不行,她可以把人藏在地洞里。哪怕城门失守也不怕,卢家的地道大有玄机,通往城外还设着一个隐密的出口。
忆君回过神,摇头道:“我不去,多谢阿姐好意来请。”
见卢娘子瞪大眼睛马上要发火,忆君微笑解释:“阿姐莫怪,我实在是走不开。”
她指着院里一副机弩,拿起桌上机关端详。
“阿姐,此弩可射百步之远,一次装箭二十支,可杀敌十数人甚至更多。”
“好啊!”卢娘子抚掌,眼睛发亮,“多造些这种弩,将番邦狗们杀得落花流水,看他们还敢年年来犯,做杀人越货的事。”
忆君叹口气:“好是好,射完一批箭,再装满弩机最少要一烛香功夫。战场上瞬间万变,抢得先机的人胜算更大,就装弩那一会儿,敌人怕是早攻上城楼。”
“用火把裹上箭头,再抛出焦油,人都成了点着的油老鼠,顺着风向,不出一个时辰,将他们烧个一干二净。”卢娘子见多识广,经历过战火,频频出着主意。
军中不缺打仗的妙招,忆君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尽快快好装机弩,这个时代没有橡胶一类子,□□装得松了,射出力量偏轻,也失去了它的功效。装得紧了,必须要军士们挨个用力绷紧,花费时间不说,也很费气力。
不如像弹夹那样,将装弩的那一部分做成活的,可以替换。卸下空的弩膛,装有箭矢的新弩膛,只须扣紧机关暗扣,就可以快速发射。
只要留好两部分衔接的卡槽和做固定用的机关扳扣,其余部分不用改动,工匠们手下底做惯,几天可能制出许多这样的活动弩膛。
在脑中勾勒出草图,她急急奔到桌案前绘制,全神贯注于手底下做的事。
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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