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为尚坤盖好被子,从净室从来后,抱过一条薄毯倦在独榻上补觉,直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却是笑若春风的俊郎君。
见她醒来,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阿圆,昨晚你非礼我。”
恶人先告状,半夜她床上爬来一个男人,虽然没干什么,跟和活死人一样抱着她睡了一晚上,忆君还没有抗议男女授受不亲,他反倒打一耙。
她不开心,气呼呼掀被下地,屋里的气味清新,闻不到那股血腥气,沾血的被褥和衣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怪戾失常的尚坤也好似一个多情郎,温声柔语哄情人开心。
忆君就像做了个梦,昨晚见到的一切全是梦,可那不是梦。尚家的事她更没资格问,她一个金丝鸟就不要操心老鹰的事,吃好喝好养好身体。
用饭的时候,尚坤又莫然其妙冒出一句,“阿圆,等你及笄我送一分大礼。”
“纤离吗?”忆君婉转表达她的要求,金银珠宝都是俗物,尚府不缺,她也看得淡,惟记起那匹枣红马时常心中挂念。纤离既温驯,又通人性,也不流落到什么地方去?
“给你再寻一匹合适的马。”尚坤抿过一口葡萄酒,放下示意再来一杯,眼底一抹青色代表他曾熬过夜。
云香拿酒壶的动作奇慢,眼睛瞥向忆君求助。尚坤觉察到身边侍女的小动作,转头轻哼道:“饭后到云尚仪跟前去领罚。”
云香应诺,眼神不曾抬到桌面以上。
忆君不知道她该不该当老好人,却听尚坤叮咛她:“阿圆,刁奴欺主,有好心不能滥使。”
这就是不许她开口,忆君点一下头,继续问和自己相关的问题:“习武师傅什么时候来?”
一边斟酒,尚坤心思飘游,随口应一句马上。人望着屋外的紫薇树出神,冷不丁冒出一句:“阿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纤离”,这是忆君对尚坤提出的第一个物质要求。他没有正面回答,只答一声知道了,目光悠远,远眺西方,那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晋阳大长公主和老国公和离,过了一辈子,临了分道扬镳。市井酒肆中都当成奇闻来谈,他们还听说老国公被气得卧床不起,尚府谢绝一切访客上门探病。
尚家真是怪,小侯爷装病,老国公怕是也在装病罢,任谁被强压着和离,也要心里不痛快一阵子。
只有尚家人自己才清楚,老国公不是生病,而是被儿孙幽禁在府中,他的亲信羽翼一夜之间被清理得所剩无己,特别是曾经掺和过豢养私兵的人,全家被发到偏远人际罕至的田庄,一年半载后或生病或落水全没有好下场。
老国公谋划多年,苦心经营,在各大庄子、马场零星布着兵士,加起来有八千余人。
这八千人如今成了烫手山芋,扔出去如实上禀,天子很难再相信尚家其余人的清白,在皇家心底留下猜忌,后果不堪设想。
更不能留下,又没法遣散出去,各地的兵丁、人口都有造册,添人减人都在明册记录,天知道老国公是怎么瞒天过海收拢这么多的人。
定国公急得焦头烂额,索性把烂摊子交给次子去办。那日国公府里,父亲振振有词都是为了尚家好,免得一次失利全军覆灭,只为尚氏不再重蹈四十年前的惨剧。
这那是为尚家好,这是把尚家往火炕里推。定国公愁得白发生起,暗骂从父亲再到儿子全是吃人的祖宗,祖孙两人就像仇家一样,孙儿亲手砍了那边府里数位老仆,那神情。。。。。。
定国公闭了闭眼,尚家太强太招人眼目,可一但示弱,倒地就能被咬死。强就强点,别压着皇家,更不要仗势欺人,历来定国公府和尚氏的一惯做风都如此。但愿,今后还能安稳度过去。
第49章 长街并行
之前尚坤答应过放她回家住几天,忆君老早盼着,光明正大搜罗好东西:四季应时的丹药、熏香用的香饼、胭脂,还有打发阿苒去厨房特意点了几样对罗大婶口味的糕点,又给杏儿和采儿挑出几件漂亮的衣裙……
杂七杂八,足有两个大包袱并一个食盒,堆在圆桌上挺显眼。
忆君围着桌子转了两圈,她是不是太小家子了?真是没见过世面,让别人一看以为她把公主府都想搬回家。
想到这里,她笑着对阿苒说了。阿苒摇头说不是,还说郎君命人准备两大车礼物,全是送给罗家的东西。
忆君收起笑容,扔下那堆东西,坐在窗前信手拿起一本书胡翻。
清晨光芒投照屋内,丝丝缕缕,忆君身上沐着金光,静静坐着,眉尖轻颦,好像一副佳人凝思图。听见侍女们喊郎君,她抬头看向那人,脱口而出,“郎君,你觉得阿圆哪点好。”
大清早就能见阿圆在犯傻,尚坤吃吃浅笑,“因为你比别人傻。”
她一点也不傻,从小学到大学都名列前茅,科科成绩全是优,找工作也是一路顺风。难道自从穿越过来身体变差,人也变得迟钝?
她定定注视尚坤,想找出真正的答案,那人更加促狭,星眼生辉,勾唇微笑,拉起她叮咛:“让曲四郎送你回家,晚上再让他护送回来。”
啊?他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让住几天,怎么变成一天,忆君不开心,自然要出声抗议:“我想和阿娘多说一会话,你不能不守信用。”
尚坤瞪眼,转眼想出变通的法子:“让你阿娘跟着来府里住几日。”
他太想当然了,罗大婶肯定不会来大长公主府。临出门被人摆了一道,忆君拉着脸带上阿苒几个出门坐车。身后一道目光一直追随她,终于等到她在临出大门时回眸一望,尚坤回以会心笑意。
他站在屋正中环顾四周,记得阿圆坐在窗前问他的话,慢步踱过去走到那个位置前,伸手空抓一下。傻瓜,他也不知道。
屋里一景一物全沾有阿圆的气息,她才出门,余韵未散,尚坤一屁股也坐到窗前,拿起书稿信手翻,自己何时靠在胡床上睡着都不知道。
“郎君,阿显回来了。”一名亲卫小声在门外回禀,其实在尚坤这里,声音大小都不大要紧,他腾地睁开眼睛,警觉灵敏,沉声道:“让他进来。”
廊下两人诧异对视,惊奇归惊奇,尚显一脸疲惫,肩头衣袍上沾着尘土,一脚踏进东厢,他不禁看一眼自己的脏衣衫,进去后尽量不去看屋内的摆设,半跪行礼:“郎君。”
尚坤慵懒倚在胡床上,黑眸幽深:“起来说话,事情办得怎么样?”
尚显起身时踉跄一下,连着奔波十数日,他强撑一口气回来立即向郎君回禀,“属下竭尽全力,还是有三成的人没法安置。安阳地贫人又稀少,莫说多出几百上千人,就是去一个生面孔都会引人注意。”
没法安置,当初尚召阳又是如何把这些召集到一起,又不引人注意。尚坤坐直身,再次问道:“那些人呢?”
“人太多,只能全部留在原处继续扮苦力。属下带来几个小头目,郎君不妨见见他们。”说完,尚显从怀里掏出一个绢包,极为小心捧上:“这是老国公传令调遣的印信,他们只认这个。”
尚坤接过绢布包,打开层层包裹,双指捻起一颗小如花苞的墨玉,雕刻成曼陀罗花形,花座底下阴刻着字,拉过阿圆桌上笔墨,蘸过印泥,雪白宣纸印下好生精巧一个阳字,细看单耳少了一个括,日字上多出一点。
“单凭这个?”尚坤对祖父了解甚深,有点不能相信这样简单的凭证就能调动几千军士。
“不止”,尚显抬头看向主人,目光带有深意,“听他们说起过,老国公有令,如郎君亲至可随意调遣。”
“哼”,尚显不屑于祖父背地里的安排,这种好他不领情。
“辛苦了,你先下去罢,剩下的事交给我。”尚坤挥手道,手里把玩着曼陀罗花印章,伸手将印有尚字的纸张扔进熏炉里。
再看一眼屋里的摆设,尚显退下走出东厢,一路回房他没见到曲四郎,信口问身边一个同伴,那人答道曲四郎护送夫人回家,得要到晚上才回来。
原来阿圆回家去了,他记起曾经许诺要亲自向十七姑请罪,迟迟不曾兑现。再等等吧,等着十七姑消过气,至于阿圆,尚显倒在床榻上,闭目不去想这个名字,不去想那张笑脸。
******
近一个月没见面,罗大婶见到女儿,搂到怀里左右看不够,问她吃得怎么样、睡得可好、有没有生病、小侯爷对她好不好……
“好”,忆君统统用一个字回复,扬着笑脸给娘亲看。
她身上的穿戴不消说全是顶好的材质,别说是世面上见不着,一般官宦人家也都无缘享受。加上每天早起喝鹿血,又服调理的汤药和药丸,她的气色确实比以前好一点。至于别的事,她不想让罗大婶担心,亲人面前报喜不报忧,撒谎也是善意的谎言。
罗大婶这才含泪点头,捧着女儿的小脸,趁着屋里没人说私房话:“阿圆,小侯爷身边再没别的女人,你要长点心眼,扎深根基,那怕将来正室进门,谁也不敢小瞧你。咱走了这条路,就要认命。”
忆君无奈嘟嘟嘴,嘴里胡乱应声好。
见女儿不上心,罗大婶在旁闲话:“听说阿萝惹侯爷不喜欢,被赶出院子。你冯姨妈上门来过几回,求情托话,让你务必照看,我嘴里应下。你呀,听过就当耳边风,不用理会。”
这道理忆君明白,青萝被尚坤赶走后,托侍婢们给她递过两次信,她全应付过去,托说郎君不许她出院子。
柳家表小姐、青萝还有更多的女子盯上她,全因为尚坤的缘故,她也算是受无妄之灾。
许久不在家,听见杏儿和采儿两个丫头一惊一乍,啧啧赞叹尚府送来东西金贵,后街小贩叫卖声不绝,忆君格外地眷恋这个地方,怀念这份宁静。
“阿圆,小侯爷打发人来送信,说东边有处宅子又大又清静,让阿娘搬过去。”这还不算,罗大婶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神神秘秘道:“你死去的阿爹得了个上六品的虚封,阿娘也有一个诰命在身。”
忆君不惊奇,以尚坤的性格若没有优待罗家又叫怪异,她叮咛一句:“阿娘,你就好好享福吧,等着阿兄回来,给你争来更大诰封。”
罗大婶把女儿搂在怀里,心疼得轻抚她,“阿娘心里不稳实,这份福气说出去倒是卖女儿得来的银钱,你也不容易,让我怎能安心吃香的喝辣的。”
忆君心里一阵痛,却笑着安慰道:“阿娘尽诨说,多少人想进大长公主府想不到门路,就是进去了如冯家阿姐那样也沾不到小侯爷的边。我的福气,别人羡慕都来不及,怎么会取笑。即使他们说了难听的话,定是嫉妒罗家阿圆气忿不过。”
说完,她抬头郑重其事道:“阿娘,你放宽心,自个儿在家一定注意身子,其他的不用操心,有我和阿兄。”
罗大婶洒下眼泪,只是点头。拿帕了抹掉泪水,她站来大声笑说:“我去厨房给你准备午饭,前几天就听说你要回来,全备了你爱吃的。”
忆君回以灿烂的笑容,目送罗大婶出了屋子,揉一下揉笑僵的脸,歪在榻上小憩片刻。
罗家的午饭丰富却都是市井小吃,新打的马奶、烙的白饼、变着花招的各种粥点,全对忆君的脾胃。尚府随行的亲卫和侍女们全都自带食盒,使得午餐用饭十分怪异,正屋忆君吃着清粥小菜,廊下侍婢们用着精细吃食,也不吃她们能不能安心吃下。
一天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忆君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说完,阿苒婉转催了好几次,天也近黑,她很不情愿动身,出门上车回大长公主府。
罗大婶也是依依惜别,一路追随送到青鱼巷口,又追出去半条街。跟她的不仅有自家的两个丫头和婆子,还有许多听到消息凑热闹的人,乌压压足有半条街。
这个说罗家婶子你可是富贵了,那个嘲讽一句真没瞧出来阿圆本事不小。
罗大婶一概笑接下,她不能给女儿丢脸,阿圆说着一切都好,可那大公主府岂是清静的地方。
聆听远处人声吵杂,尚坤骑在马上不耐烦,阿圆怎么还不出来,一条街的距离慢得像乌龟,该给她换几匹脚力快的马拉车
“看,郎君在那边。”耳边是阿苒的欣喜的声音。
忆君抬起头,长街尽头横着一人一骑,高头大马上男子身姿挺拔,玉冠束发,华傲清贵。背对星星灯火,他也看到马车,紫骅骝小跑轻纵,转眼到车驾旁。
“阿圆”,尚坤向车内伸手。
忆君坐着不动有好半天,久得一旁的阿苒有心提醒却不敢当着郎君的面私自行事。
她缓缓将手伸给尚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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