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七娘这张巧嘴,听她说话比吃药还要管用。”世人夫人笑语,厅里的妯娌们全都站起来,等她和忆君落座,众人方才又坐下。
袁七娘谦让不敢,看她说话的语气与世子夫很是熟络。
世子夫微笑,神情高深莫测,转头盯着忆君有片刻忽而笑道:“看见阿圆,倒让我想起一个人,也是这般面庞,长得有三分像。可惜同人不同命,一个顶好的美人身世可怜,偏生我又心软答应帮她一把。凑巧今天大家都在,喊她出来,大家帮我参详个,人多主意也多,帮人一回是一回。”
在座的有几个机灵点的已经看出不大对劲,垂头不搭话。
世子夫人真还命人去请,片刻功夫进来一位年华正好的女子,娉婷婀娜,立在厅正中行礼,自称是冯氏青萝。
忆君留心看向袁七娘,那人面色无波,也拿陌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萝。
“正是此人,长得像弟妹,你说巧不巧?”世子夫人对着忆君说话。
“是巧了”,忆君冷下脸,重重啍一声,“她是我的姨家表姐,不过两家没走动也有几年了,一直没音讯,跑到阿嫂跟前扮可怜。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嫂要小心有人别有用心哄你。”
听到忆君的话,青萝局促不安,左顾右盼四处寻找缓兵,眼睛瞄到袁七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当她是个可怜人,才好心收留下,却原来和弟妹有渊源,如何是好。”世子夫人自问自答,又再问起青萝:“看你方才想说话,又闭上嘴巴却是为何?”
青萝再看一眼袁七娘,轻咬嘴唇犯难。
“莫非你认得七娘子?”世子夫人说完笑了,“也难怪,你原在三公主身边呆过,见过不少回已故的裕王妃,姐妹间总有长得相像之处,见了七娘子觉得面熟也是平常。”
袁七娘冷哼一声,“阿嫂说笑了,我与袁庶人势不两立,她已经做了刀下鬼,别拿一个死人来比我。”
世子夫人缓缓站起来,一身缟素分外俏丽,更添了威仪,慢踱到袁七娘面前,不疾不徐逼问道:“七娘子既然与胞姐势同水火,又是如何与三公主勾搭到一处,做下鬼祟见不得人的事。”
花厅里静寂无声,忆君起先也没想通袁七娘那么恨六娘,怎么又和裕王一派搅到一起。
袁七娘睫毛轻扇,几乎落下泪珠,哽咽着声辨解,“阿嫂这话从何说起,七娘问心无愧,从来没做下对不住别人的事。”
世子夫人沉下脸,双目能淬出火,咬牙切齿道:“少在我面前装腔做势,当初你才嫁进来,三天两头跑到国公府里,扮着可怜控诉袁六娘,说自己面容尽毁,婚事也泡汤,没法出门见人。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哄得我对你深信不疑,正好碰上我怀着身子不方便,身边需要个得力的帮手,竟让你在送往凉州的药材里掺了别的东西。”
许是气忿不过,世子夫人在原地转过两个圈,再次逼视袁七娘,“后来你竟然把黑手伸到我身上,若不是我一直康健,欢郎又得上天保佑,我们母子是断然不能平安。”
袁七娘哭得梨花带雨,脸颊上的一道疤分外醒目,连声辨解她是冤枉的,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指着上天赌咒发誓。
“拿你家大郎起誓,我才信得过你。”世子夫人看透了这个人的真面目,步步紧逼。
袁七娘捂着脸,有一瞬间哭声是停了。
在世子夫人的授意下,青萝一五一十说起她的见闻:三公主和袁七娘在何处见面,说了些什么,又问起她关于忆君及罗家的点点滴滴,还有三公主许诺事成之后,让袁七娘的夫君顶替嫡枝出任定国公……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有两三个妯娌的面色煞白,神情中透着焦虑,尚家不安份的岂止是尚培一人,不乏有同谋者,他们做过什么心知肚明。
世子夫人今天请大家来,不是争口舌,她就为宣告结果,之前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弄明白。袁七娘犹在那里挣扎,扯出许多人和事来辨白以证明她的清白。
“省省罢”,世子夫人摆手,面带不屑,“宗祠里族老们都在,过了今天,二十四郎算在内,总共五个人不再是尚氏中人。勾结夏氏,外通突厥,按照族规处死也不为过,可阿爹说起,都是尚氏血脉事不必做绝,留他们一条性命。”
袁七娘停止哭泣,抬起头来面上全是惊愕。
世子夫淡淡道:“七娘子,你今生也就大郎一个孩儿,盼着他顺顺当当长大才是正经。”
早在裕王伏诛之前,青萝被接回大长公主府,把她所知道的全盘说出。夏皇后和裕王死后,三公主吓得半疯,她身边的人也证实袁七娘确实和三公主密谋多次。
迟迟没发落袁七娘,一则是她怀着身孕,二来不大清楚尚培究竟做了些什么。等把一切来龙去脉理清,又恰逢老国公去世,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可并不代表世子夫人没下手。
厅里的人和事不曾完结,青萝悄悄溜出来,忆君见机追出去。“阿姐”,她喊道。
前面的人在拐弯下顿住脚,头也不回,语气硬梆梆的,“我们没那么亲,不必阿姐阿姐叫得亲热。答应的事我也办到了,明天阿兄就接我出去,冯家和罗家的恩怨两清,大家以后不用再碰面。”
忆君不是为她自己,她是为罗大婶和子君传一句话,“临来时,阿娘嘱咐过,务必请你和表兄回凉州一趟。不管怎么说,她和冯姨妈一母同胞,相依为命长大。过去的事她全忘了,也请阿姐和表兄不要放在心上。”
青萝扶着廊柱伫立,肩头微抖,挤出一句知道了,人已经走远。
顺着青萝远去的方向,迎春花盛开的地方有一处小院,柳嫣然自被接回尚府就静养在那里,听说她坚持要为老国公守孝三年,静安长公主也便依了。
忆君漫无目地在府里闲逛大半天,等世子夫人理清杂事派人请回她,见面头一句嗔怪她就知道躲清闲。
“我呀,既不会说,又办不来事,没有阿嫂这么能干,只好当个废人。”忆君自嘲道。
世子夫人莞尔,“别人想要你这份清闲还不能够,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再说你又不是真的当闲人,军中那批机弩是何人的功劳还要我再夸一句。”
忆君喝着茶,问起袁七娘的事。
事情过去好久,儿子也平安生下,世子夫人说起来仍是恨得牙痒,讥讽袁家窝里斗。
“你是不知道,七娘的心眼多得像马蜂窝,袁六娘没出阁时着了她的道,嫁到裕王府一年多也没传出喜信,她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没法生育,更不知道堂妹同谋裕王,时时刻刻要废了她。正好夏皇后也嫌袁家没落,他们打算等裕王登大位后再换一个名门贵女做皇后,谁还管袁六娘的死活。”
忆君垂眸摇一摇头,世子夫人轻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不必心伤,咱们心慈手软,别人就会欺到头上。我的珍娘、欢郎,你的雀奴长大后不会像他们这样争斗就成了。”
她要跟着尚坤远走凉州,将来孩子们也会在那里扎根,忆君是这样想的。
第138章
忆君从国公府回来,先去见过晋阳大长公主,对着老人一五一十说出那边府里发生的事。就在早上的功夫,族里派人清点出尚培几人的私产,连夜将他们赶出京城,派往岭南偏僻之地,一应家小全都要跟着去。袁七娘该要自求多福,盼着路上世子夫人对她网开一面。
晋阳大长公主守在熟睡的曾孙女身边,握着雀奴的小手,不时点点头,“家里有这么一个害群之马,日夜存着谋害人的心思,挑唆串话无所不能,早点了结了才好。你和泰宁要做几十年的妯娌,论长序尊卑,应以她为先,可你心里要有主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替平安奴守好后宅,也替雀奴……”
老人微笑着低头看一眼雀奴,接着说:“也要用心教导自个的孩子,以后不止雀奴一个,你们膝下理应多添几个儿女。”
忆君点头,“我明白,想趁着在京里的机会,多讨教学习,免得再出去时慌手慌脚,应付不来外面那些官家夫人。”
晋阳大长公主听了,唤进云尚仪,命带着忆君先打点府里的中馈杂务。大宅门的中馈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到应付各个场面上的人,小到应对家中奴仆,单靠机灵可不行,还要有眼力劲,处事要把握好分寸,做到张驰有度。
如此一来,忆君更没多少闲功夫,带着一摞帐册子先回聆风院,问起侍婢们,都说郎君一直没回来。
阿宣捧上新沏的茶,偷偷耳语,“郎君刚才叫阿苒姐姐过去,听说是十六郎今天在府里。”
尚显?大概尚坤要撮合两人的婚事,可听说尚显凭借去年救驾的功劳,已在太子身边得着重用,想娶一个中等人家的女儿不成问题,回过头又来求娶阿苒,以前也没见他对阿苒有多上心。
忆君有丝困惑,晚上去白起堂里接雀奴,正好尚坤也忙完正事,在那里逗女儿发笑,晋阳大长公主歪在迎枕上,似睡非睡听孙儿、曾孙女的笑声,嘴角也噙着一丝笑意。
“臭丫头,瞧你娘亲来了。”尚坤抱起女儿,抓起她的小手指指向门口的忆君,背后挨祖母一记拳头。
“雀奴每天洗澡,身上哪里有半点臭味,倒是你,越长越邋遢,胡子拉碴叫人看不下去。”晋阳大长公主护短,有了雀奴,头一回嫌弃起尚坤。
尚坤确实顶着一脸的胡子,孝期不足百天,不能剃须剪发,他也不想,也是没法子。
忆君窃笑,伸手抱过雀奴,孩子每天在长,她总有种抱不动的感觉。
又说了几句顽笑话,看着晋阳大长公主睡意沉沉,尚坤这才带着她们母女两人出来,照例是先把人送回聆风院看着睡下,他再回自己住的小院。
每天这个时辰都是雀奴洗澡的时间,忆君给她解开衣带,她已经躺着咯咯在笑,欢腾得不行,圆眼睛明亮,胖手胖脚丫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尚坤也除下外袍,只穿着散脚绸裤,抱起扒得光|溜溜的女儿进到汤泉里,温热的泉水没过父女两个,他用手托着雀奴让她在水里自己游动。
雀奴也是在水里习惯了,慢慢地能游两下,等到洗完抱出水面,她哼哼唧唧不高兴。
“又一个天生爱水的,等了回凉州,看你们父女到哪里成天泡汤泉。”忆君边给女儿穿衣裳打趣他们。
“凉州城北就有,回头在那边建个别院,隔三岔五带雀奴过去,还愁她没地方洗洗泉?”尚坤爬在池边,眼睛盯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我带雀奴先去睡,你也早点出来。”忆君回头眨一下眼睛,逗笑了尚坤,等他出去,鲛纱帐里小婴儿睡梦甜甜,大的那个侧躺着轻轻拍着雀奴,床角羊角宫灯朦胧,是如此地安静温馨。
尚坤赤脚走过厚织毯,无声地穿过屋子,来到床边。
“阿苒的事定下了?何时备着她出嫁?”忆君抬头问一句。
“定下了”,尚坤淡淡道,“阿苒起先不大愿意,,说怕身份低微,配不上阿显如今千牛卫备身的身份,阿显一再诚心求娶,她才应下。”
阿苒的终身有了着落,忆君也能放下心,尚坤始终不肯放阿苒再上来服侍,那个机灵的婢女日渐消沉,大家都觉得不落忍。
问完别人的事,忆君越过雀奴握住他的手,静静相望。她有了困意,又不想睡着;等她睡下了,他又要走,忆君舍不得。
“你搬回来罢,我和雀奴原挪到东厢去,一家人在一个院里,早晚都能见面,离得那么远,我想见也见不到。”忆君撒娇。
尚坤笑了,百米也叫远,阿圆比他还要粘乎人。
“好!”他有求必应,手指抚过她的脸庞,看着人闭上眼睛睡去,真是不舍得离开。
暗夜中,紫薇树吐新枝的声音传入耳中,尚坤依稀能看见枝芽撑破枯树皮,露出一点新绿。他自小生活在聆风院里,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任何一个春天都没有今年春时这样美好。
站在院中石拱桥上,回望正屋安然沉静,尚坤无声微笑,转过身背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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